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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连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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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两周后一个晚上,出差回来的第二天,一箱案卷没压垮他,江一楠新发来的文件却让他生不如死。
匆匆浏览了两行:“哎……行吧。回吧,明儿再看。”
江一楠非常讨厌他那声来自地狱的叹息,而后一个无奈的“行吧”,那比直接骂她还动肝火。
说要改,今晚就得弄出来,明儿有别的案子。
他就在这时收到纪凡的微信,问他有没有时间吃个饭?
虽然听他亲口说了“不无奈,没向下兼容”,但这种事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想立刻答应,却看了眼满箱文件:【我稍微加会儿班,八点行吗?】
又说:【你要不嫌麻烦来这边儿吃?有几家还行。】
答复慢了点儿,他正想说要不明儿,那边回了信:【行】
他发了位置,让人垫吧垫吧,指挥江律师几句就让出去,和往常一样专心干活。
结束手头的事儿,办公室已只剩三两个人。
江律师有情绪,键盘敲得噼里啪啦的,他倒是心情还不错,又踱到人身后指指点点,问怎么还不如原来那版?
江一楠更不想听他唧唧呱呱,说等我改完再看不行?
他一边看手机一边说:“……我又没逼你加班,说你是忙活半天的证据材料可以做80分,你哗啦啦一通搞出59分,对得起自己这么辛苦吗?还说不得你,你啥时候改改你这臭脾……”
江律师手机一响,赶紧接起来:“哦放楼下柜子,我马上下来。”
立马站起来扯了扯毛衣:“别说了吧,给我留点儿肚子吃饭!”
“……”
莫言一看手机,七点五十五,正巧纪凡打来电话:“我到楼下了,你八点再下来吧。”
“我来了。”
回办公室拿个衣服的当,电梯到了。
电梯门快速掩了江律师的脸,他扬声:“你等我……”
江律师立刻报公仇摁了电梯门。
“……你给我等着江一楠。”
直接走了楼梯,反正也就四楼。
这当他接了个电话,是个介绍过来的新客户,家属诈骗,数额巨大,一审刚判。
人像是来白.嫖的,扯了半天说要不能保证减刑,能不能少点儿钱。
莫言右眼连着几跳,仿佛听到个什么叫声,“……您为什么找我来着?”
“我看上回X企那案子是您的团队……”
“对咯,买矿泉水还选牌子呢,”他脚步轻松,哒哒下楼梯,“正经刑案不搞风险代理,您这案子一审都结束了,我这边有点儿事,您看要么再问问别的,要么哪天来所里详谈?”
挂了电话那声音没了,他右眼却还是跳,刚转个弯,忽地又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好像刚才叫断了气,这会儿又连上了。
楼道里分不清是哪儿传来的,宛如整栋楼都在响。
……他直觉那有点儿像江一楠。
事后做笔录时民警质疑:“下四楼到门口,不到一分钟?”
他当时靠在座位上,头发凌乱,白衬衣领、袖开了卷了,血迹斑斑,散发出罪.犯气息:“你不该去查查监控?我们是受害者,要不要把我百米跑成绩给你?”
人其实是正常工作,但他当时心脏被吓停了一回,没法应付人家一个好奇。
事实上他根本不记得用了多长时间,他脑子几乎空白,因为越近那声音越明显在继续,有重物哐哐砸地,有脚步声持续着逃跑的惊恐:“……你别过来……你放下刀!警察要来了,你这是蓄谋杀人!”
是江一楠。
“……来啊!狗.日的臭女表子……老子叫你莫要多管闲事……你给老子整得家破人亡!……你还叫人来拘我!”
还有个男人。
“……王女表子是老子花钱买的,崽子都下不了一个,你还让老子再给她钱!有莫有王法!……”
“……你放下刀,别冲动,多少钱我们给你……伤人要坐牢……”还有纪凡。
“……老子还怕坐牢!你是她那个领导,老子杀了你俩个狗男女,老子不亏!”
又是一阵混乱的叫嚷,江一楠啊啊啊啊地尖叫,声音在密闭的玻璃门内被无限放大,另一个则没了声。
于是等他终于下了最后一级台阶,转过门,看到大堂前外卖汤水洒一地,一个瘦小的影子抱臂跌地,身前挡着的蓝影和一个壮实的胡茬男也跪地,几乎面对面贴在一起,他们手中仿佛在拉扯,又仿佛已经静止,只在腹部缝隙露出短短的银色刀光——
听见脚步声,那张脸扭过来,眉宇间满是痛苦,他已经失去了思想。
江一楠包着眼泪嘴一张,下一刻眼前影子一花,胡茬男就像一口破袋,在地砖上拖出两米。
“你……”
男人没再说出第二个字,莫言跨坐在了他身上。
接下来的整套动作堪称机械。越来越多碎点溅在脸上、衬衣上,身.下男人失去意识。
“……别打了,莫律师!”纪凡先反应过来,上来拉人,莫言手一抽,把人甩了出去,江一楠啊呀一声,又急忙爬过来,拖住他胳膊,“莫律师,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过当了……”
她一瑟。
莫言脸上溅了不少血,将她一推,拳头又回到男人脸上。
下一刻一道大力撞过来,把他撞得一趔趄。
他立刻要起来继续,那个人死圈住他,“别打了,叶行,别打了,我们都没事……快住手,警察会来……”
他当时还是没太听见他说什么,但那双死圈住他的手在他眼底摊开,大血口子霸占了他整个手心,绽开的血肉让他狠狠一颤。
他抬起手一碰,那双血掌也一颤,他立刻收回手,看着他,听他说:“没事,都没事,别打了,有监控。”
他这才说:“去医院,还有没有哪儿……”
纪凡点头:“先打120,二院最近,把他弄……”
“不,是你,你好不好,还有没有哪儿受伤?”
纪凡摇头,他很冷静:“只有手,你同事胳膊被划了一刀。”
莫言移开眼,满地狼藉,入口架子东倒西歪。
江律师大概是尽力逃了,一身外卖油,披头散发坐地上,抱着胳膊哭喊:“我的妈呀,还好我毛衣厚——啊啊啊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要不是这位英雄纪……纪……”
“纪凡。”纪凡蹲下,给地上的人检查了下,“他伤最重,要不要鉴个伤再看报不报警?”
“不用,”莫言抹了把脸,没忍住又踹了一脚人,两人立刻又说:“别打了!”
他脱了西装,拉出两条袖子给他缠手。
一碰上纪凡双手一颤,他也跟着一颤,狠心打了个结,掏手机打电话。
“……报警,持刀上门行凶……探渊,我们有两个伤者,一块儿先拖二院去了。”
没走120,车还好就在楼下,莫言把人扛后座一扔,让伤最轻的江一楠和人挤挤,赶紧把纪凡塞进了副驾。
从探渊到二院不远,但这个点儿还是堵。
车里满是铁腥和外卖油味儿,呼吸声很重,三个人都是。
他第一次听到纪凡压抑的鼻息。
他半弓着身子,身前衬衣、牛仔裤全都红了,临时充当止血绷带的西装外套看不清颜色,但一摸已经湿透了,他紧着嗓子:“很疼?”
“当然疼啊!”后头立刻接道:“我的妈呀,我拿个外卖我招谁惹谁了我!保安大叔也下班儿了!还好我报班了跑得快!”
莫言:“……”
“……可那外卖也太油了吧,拳击班儿怎么不教怎么打拿刀的啊!跑这么远还要来杀我,我就说他狂犬病吧!还好只来这一个,不然我们就见不着明天的太……”
“你能不能闭嘴留给警察说?”他不耐烦。
“我是要说啊!”江一楠更大声了:“我也闭不住,我的妈呀,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还饿着呢,活儿还没干完呢,电脑也没关,单位没人关灯,明儿行政会骂……”
莫言又看一眼旁边,“纪凡,是不是很疼?”
怎么可能不疼,十指连心。
“没事,你看路。”他说完盯着车窗前的火机:“江律师,你介意我抽根烟吗?”
“当然介意了!”江一楠又激动地说:“我不吸二手烟!”
“……”
莫言下了窗,点了根塞他嘴边:“忍忍。”
十月中旬的风倏然灌入,江一楠打了个哆嗦。
很快自己说服了自己,“算了,今天是例外……纪凡,你没事儿吧?我也还哆嗦呢,要不给我也来根儿吧?”
莫言没理她,江一楠又说:“莫律师,咱是不是祈祷下他没重伤,诶咱们要不要提前对下答案啊?”
“他在持刀行凶江律师,我就是打死他也不牵强。”
“……21条在实践中更像是摆设,一旦轻伤以上基本互殴,被打先跑,保命再说,完了报警,这不是您耳提面命的吗!”有人搭话她就十分激动。
“……”
纪凡就着他手抽了一口烟,当止疼了:“江律师,劳驾,你拿我外套手机,帮我拨个电话。”
车刚到门边就看到一辆警车等着,围着几个不明所以的群众,以为抓逃犯。
两个警察上来,一个二十来岁的板着脸:“谁报的警?”
“我,”莫言也沉脸下车,去纪凡那边开门:“蓄意行凶,我们有两名伤者,要先入院检查。”
“具体情况我们会调查,你是视频里打人忒狠那个?”这人警惕的看着他,似乎拿他当危险分子。
“正当防卫。”
对方嘴角一拉,正要说话,旁边五十来岁的把他胳膊一倒,纪凡下了车,“莫律师是救人的,我们是受害者,嫌疑人在后边儿。”
满手血没有掩盖他的读书人气质,反而给了人一点儿小小的震撼。
这时后座门一开,拱出江一楠的鸡窝头:“同志,你们总算来了,我头一回看你们这么亲切啊!我有太多话对你们说了!我一个爱国敬业的守法公民,我太惨了我……”
“……”
那警察探头进去,又探回来,“……到底是嫌疑人还是受害者?”
“送急诊的嫌疑人。”莫言冷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