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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要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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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凡微愣,又转过脸。
他漆黑的眼珠微微抬起来,莫言说,“……还有黎苏。”
“你是,健康。”那很快被眼睫毛覆盖了,“她也是。”
“……”
真心的口吻,奇奇怪怪的词,却约莫给他听出丝褒义。
除了给他煮垃圾食品,重逢以来头一……不,是第二回。江一楠说,他笑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向他确认那是真的吗。
他有觉得他变得更好了吗。
他会为此感到快乐吗。
看他额前碎发仍湿着,他只是伸手按下毛巾,遮了他的眼睛。
纪凡用手背撩开些,又转过去,让他继续搓头。
“谢谢啊,”他又重复,“你也没那么差。”
他耸了耸肩,没再强调那是事实不是差。
“健康都是培养出来的,”莫言说,“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少抽烟,多锻炼,多晒太阳,慢慢就越来越健康了。”
他嗯了声。
“再说你不是爱看乱七八糟的小说吗,你记得那个不,男的说女的二流货色,还说爱人家。”
他这才说,“没到乱七八糟的程度,《面纱》,愚蠢、轻佻、头脑空虚,势利、庸俗。”
“不记得叫什么,反正就这么回事儿。”他笑了笑,“这么说还喜欢人家呢。感情就这么回事儿。”
这例子似乎不很恰当。事实上他不觉得这感情多高尚,归根结底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但小学写作文要人引经典,法律逻辑讲三段论,总都要有个前提。他就是希望有个人佐证,而他所有恋爱都失败,也没读过什么爱情小说,几乎是下意识的。
纪凡却笑了下,“其实我很讨厌这句。”
他有些意外,“为什么?”
“说了我是虚伪,矛盾,多疑,麻木,不是差。”他又抬手试了试头发,“他说别人是二流货色,他又是什么一流货色?”
他只说了一句,而后就说,“好了,差不多了。”
他说了声谢谢就要起身,莫言又看向他,“还是吹吹吧,这么睡头会疼。”
他也没给人吹过头发。
虽然有前女友这么要求过,但他觉得这事儿有手的人都能干,自己动手不更快吗?
说完人家就生气了,表示要分手。
分就分吧,吹头发都要吵架,也不是一路人。
黎苏则和他一样事事讲效率,曾明确表示她的秀发非常珍贵,除了理发师不许男人乱碰。
除了吹头发,她还在他声明恋爱观后直接跟进,也希望他别跟以为在演偶像剧的男人一样动不动揉她头发,不然她会迅速下头,分手还会索要精神损失费。
他才不想演偶像剧呢,他也不想揉谁的头发,就是想给他吹干。
但此时此刻,在电流的轰隆声中,滑过手心的短发半湿着翻覆,逐渐变得更加浓密,细软,顺滑,仿佛在一个隐秘空间抓到猫肚子的软毛……他觉得谁也会忍不住的。
揉着揉着就碰到单薄的耳根,热水冲刷后发着烫,耳垂有肉,柔软得像……
那颗头忽然一歪,纪凡再次转过头,在轰隆声中朝他张了张嘴。
“啊?”莫言关了吹风机,表示没听见。
“……玩你自己的不行?”
他的脾气也像刚运作完的吹风机,发了热,秀气的眉毛皱起,“我耳朵都被你搓痛了。”
莫言啧了声,“哪儿那么金贵。”
纪凡站起身,甩了甩头发,“行了,我睡了。”
像只蓬松的狮子狗。
他惋惜地说,“……还没干透吧?”
“干了。”
走了两步,纪凡没忍住,“……你女朋友不让你吹头发?”
他点头,“你怎么知道?”
他一脸“还用着说吗”,叹了口气。
“我有时候都觉得你更适合做女生,就喜欢玩人头发,喜欢花,爱漂亮衣服鞋子……”
“……”
“要实在喜欢就自己留吧,”他脸上是“尊重一切”的神气,“爱怎么吹都行,我不会嘲笑你的。”
“……”
过河拆桥,他光速进屋睡了。
留莫言独自生了会儿闷气。
晚上又做了个梦。梦里留了头垂腰秀发,一样浓密,细软,顺滑,就是半天不干,他真就坐那吹,吹了足足一晚上!
头一回他没自动起来跑步,等催命的闹钟不知道在哪嗡嗡震动才突然惊醒。
八点半了。
想起这家伙有课,他一脚踢开了被子。
与此同时卧室门打开了,里面的人向着浴室走了几步,又从墙边探出头。
睡惯懒觉的家伙奇怪今天怎么没被捶门,打着哈欠眯着眼,像只纳闷的大松鼠。
莫言没好气斜他一眼,纪凡却忽然揉了揉眼睛,“……你……”
“干嘛?”
他缓缓别眼,“……卫生间让给你,你先……方便……”
莫言这才一低眼,“……”
他张了张嘴,看他一脸雷得不轻的表情退回卧室,只好不作声钻进浴室。
开窗、冲脸、开门,纪凡已经换好衣服,就差刷牙洗脸了。
他清醒了,意识到这就是云力牛勿本能而已,还不比莫律师爱玩人头发让人不能接受。
只是没忍住瞥了几次他拿牙刷的手。
嘴刚张开,莫言把牙刷怼进去,严肃地说,“你别乱想。”
纪凡看他眼,“?”
“跟你没关系。”他一下下刷着。
“……”
“这么大人了,你没反应?你不解决?”
“……”
“男人嘛,这才正常。”
“……”
牙刷变化着角度戳进戳出,成功堵了这家伙的嘴,才让他吐泡擦脸。
也是头一回只能买早点在车上吃。
一直到吃完旁边还是不说话,他又忍不住了,“你怎么了,又哑巴了?”
纪凡怪道,“你不是不想让我说话吗。”
“让你不说就不说啦?”
“在你车里,你有这个权利。”
“……那我也没这么独.裁,我意思让你别大惊小怪。”
“哦。”
莫言瞥他眼,“要说什么?”
“什么?”
“刚刚啊。”
要说不让,不说又好奇,他也不觉得自己有病。纪凡的眼神就是这意思。
他还是说,“说啊。”
“真的?”
“是啊,有话就说,别憋着。”
“哦,我就是想问,你弄完洗手了吧?”
“……什么!”
“这么大人了,要注意卫生。”
“……”
“手上都是细菌,要摸,要握,要撸动,不洗容易感染炎症。”
“……”
“会肿,还会疼。”
“……”
他停了下,似乎下面是加粗重点:“你还要用手拿牙刷,毛巾,万一……那我也很无辜。”
“……”
他开黄腔……
虽然都不是纯情处男了,虽然昨晚还聊了几句感情生活,可记忆中接个吻都要使尽手段、再往前还生气痴呆、说他几句就脸红——跟旧社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一样的家伙,十多年后开始抽烟、谈了三两个就已经够够的了……
现在还开黄腔!
一件挺平常的事儿给他说得挺色情,好像忽然把他扒光了,连给他刷牙都变得居心不良起来。
他都忘了反驳他爱干净得很,脸微微涨红了,带着气性,纪凡吓了一跳,“……莫律师?”
莫言冷冷别他一眼,手划了下方向盘。
毕竟是劳动力,纪凡有点儿过意不去了,“你别介意,我玩笑的。”
他盯着前方。
“我看你平时挺讲卫生的。”他安慰他,“肯定不会不洗手,是吧。”
“……你闭嘴。”
“哦。”
静了那么半分钟,他又忍不住了,“……你这方面经验倒是挺丰富哈。”
纪凡耸了耸肩,好像在说:男人嘛。
他大衣里是浅蓝色衬衣,套头线衫,休闲裤,修长文雅。车里开了暖气,吃饱喝足半躺着,衬衣领口解了颗扣,又多了几分懒气。
那让他没法不想起那仅有的一晚。努力那么久终于有了一回,姓蒋的说他做了功课,可根本不给他摸,关了灯,翻了身,像一个让他赶紧完事就滚蛋的……
现在,坐没坐相,懒洋洋谈床上那点儿事,已浑然不知羞涩为何物,左脸写着放荡,右脸写着……
纪凡眼皮子一动,“……看什么?”
就谈了三两个,这么丰富合适吗?
跟谁学的?
他脑子一岔,忽然绷直上身,“……你不会是……”
纪凡投来问询的目光。
“……你不会也学会……了吧。”
“啊?”
他都不想对他说那字儿。
是的,他已经一次次推翻认知,一次次意识到这不是当初那个人,或不仅是,他就是长大了。
那长大的轨迹不是直线,歪歪扭扭,蚯蚓似的乱爬——那毕竟是十几年,几千个白天夜晚,数以十万个小时,上百万分钟,超过亿秒,谁知道他是不是还遇到过别的什么人?
而他不知道,他要真来句“是啊,男人嘛”,他又能不能接受。
“算了。”他说。
纪凡却好像领悟了,又哦了声,“我不女票女昌。”
“……”
他这才感到他脑回路有些可怕,“不卫生。你也别去。”
莫言哼了声,“你最好是。”
车里沉默了几秒。
“要不,我还是回去住吧。”纪凡又说。
难得他现在知道“要不”一下了。
只是“要不”的事儿烦人,莫言哼了声,“你是不是还要我跟你签个合同啊?”
“不是,这样不太好。”
“哪儿不好啊又?”
纪凡看着前方,嘀咕了一声。
“啊?”
“昨晚说你心理健康,今早才发现你身体也挺健康的。”
“……”
“你女朋友一回来你就健康了,”他想了想,“阻碍你健康就不好。毕竟挺长时间了。”
“……”
这下他终于明白他当初为什么说时间长了不好了!
究竟没忍住,火牛似的喷了两口气,“……你这家伙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想着睡她呀?!”
“……这很正常,”他也不否认,“肉.体交流在感情生活中一样意义重大。”
莫言想翻个白眼。
他不是和尚,但没这兴致跟他在这讨论。
“不过你说‘睡她’不太合适。”那张嘴却继续叭叭,“男人有需求,女人也一样。”
“……”
“你俩各方面条件都挺平等的,要睡也是互睡,别这么大男子主义。而且都要结婚了,难得健康的关系就需要健康的交流,否则就是灭人欲,不太……”
莫言本来半肚子火,忽然又笑了。
纪凡看250似的。
“前阵有个同事说我让他加班儿是灭人欲,你更牛比,不上床是灭人欲。”
“我们角度不一样,”他补充,“加班本来就灭人欲。”
“闭嘴吧,”他踩一脚刹车,扑过去扯了他安全带,推开车门,“上你的班儿去,别待会儿也‘灭人欲’了。”
纪凡下了车,又站在门边,“那我……”
风一过,他抖了抖脖子,像只水鸟。
J城入冬即大风场,一刮风必冷出新高度,大衣不如羽绒服抗冻。
莫言皱眉,“赶紧进去。下班儿来接你,你要偷偷回去,我今晚就去你宿舍打地铺。”
“……”
看人转身入校,他体会到了送不省心孩子上托管班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