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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交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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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味道一晃而过,李斯年整个人僵在原地,一时间分不清是真的还是错觉。
屋子很小,一眼就能看完,所有物件尽收眼底,没什么特别的。
李斯年在空中再次嗅了嗅,味道已经不见了,他愣神片刻,忽然意识到什么,提起身上的马甲衣领,凑近一闻。
味道正是来自这马甲!
非常淡,第一下能闻到、第二下似乎就会因为适应而无法察觉。
李斯年脑子里几乎是空白的,他快步出门,就近找了个办公室里一个女护工就问:“里面的红马甲这几天都有什么人穿过吗?”
他问得实在是唐突,那女护工一愣:“你说那些挂在架子上的?就你们广大的老师来穿过的,院内职工都有自己的……怎么了?”
李斯年心头一跳,匆忙道了声谢,就往福利院大门跑去。
来到门前,就见巷子里空荡荡,原本停在门口的那辆大巴已经不见了。
李斯年问向保安室:“请问,那辆广大的巴士呢?”
保安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慢吞吞扶了扶眼镜:“啊,说是先送上午的老师回去了,等会再来。”
“这样……谢谢。”
李斯年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是怎样一脸失望丧气地往回走,脑子里只顾着回想刚来时瞟向大巴内的那一眼。
太匆忙了,他实在想不起里面坐着几个老师、又是什么模样。
中年男护工是看李斯年换个马甲这么久都没回,出来找人,见到他这样子吓了一跳:“诶唷,李老师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李斯年这才回过神,摆摆手,恢复了往常的模样,露出十分得体的淡淡笑容:“没什么,走吧。”
中年男护工也不好再问什么,跟着他回到小礼堂。
福利院的小朋友已经陆续来了,叽叽喳喳很是热闹,李斯年在讲座开始前进行最后的检查,也想借此平息方才内心汹涌的波涛。
他很久没有这样失态过了。
只是闻到一阵不知来源的味道,怎么就能急得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李斯年忍不住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明明柑橘味可能性存在于任何东西上,女士的香水、室内的香氛、甚至于剥过桔子的手。
并不是什么特殊的、罕见的、值得一一对应的味道。
甚至于这么多年过去,李斯年对于当年那个劣质沐浴液味道的记忆都已经很模糊了。
这么点细微的线索,根本无法作为任何判断的依据。
但他却仍然因此情绪失控,如同回到火灾后,那无数个仿佛迎不来黎明的黑夜一般。
李斯年闭了闭眼,将肺中的空气慢慢吐了出来。
都过去了。
他也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他了。
李斯年在心里告诉自己。
“小朋友们好,我是广都大学化学老师,今天呢,我们要一起走近化学的世界。”李斯年声音低沉而温和,一开口,原本还在嬉闹的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一双双明亮的眼看向前方讲台。
“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化学和日常生活有哪些分不开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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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都这个月份的气温已经抵得上江城的暑假,而且更潮湿一些。
李斯年在车库停了车,从后备箱搬出一箱水,走到电梯里时,后背已经沁出了汗。
电梯一层层上升,冷气顺着颈后往里吹,不是很舒服,李斯年于是站在靠电梯门的一侧,待门一开,就往外走。
一层两户,李斯年向右一转,就看到等在门口的梁芷。
“斯年哥。”她仍然留着齐刘海,不过从前的长发已经剪短到下巴。
25岁其实还能算是小姑娘年纪,但梁芷的五官随孙家娟,细长的眉眼与薄唇,更容易给人一种成熟的观感,却又与这样的发型有些不相宜。
“等多久了,怎么也没打个电话?”李斯年将水放在地上,开了门。
梁芷一笑:“也就十几分钟,我怕你在忙,想着先等等。”
她从来都是这样善解人意、温和无害。
“吃了吗?”
“还没。”梁芷将行李箱放在门口,换了拖鞋,就去看冰箱,见里面有少许肉菜,“你呢,想吃什么?我来做。”
说着,就挽起袖子去拿围裙。
“我在校食堂吃过了,你做自己的就行。”李斯年摘了表,放在柜子上,转身去书房,“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你自便。”
话音落,门合上,锁舌卡出“嘎达”一声。
梁芷目光在光溜溜的门板上停留片刻,挺直的肩背卸了几分力,慢慢将原本挽起的袖子又收了回去,只是洗了个苹果吃。
李斯年虽然对外称退居二线,但合作伙伴无论是对外商务还是对内研发都十分依赖他。
哪怕如今他人已经回了国,那边每天还是会来好几封邮件,大事小事事无巨细,全都要征求李斯年的意见。
这个合作伙伴是李斯年在国外读本科时就认识的同学,名叫洪室章,虽是亚洲面孔,但其实爷爷奶奶那一辈就已经移民了。
不过家教仍然很传统,于是说得一口流畅没有口音的普通话。
如果说李斯年是天才,那洪室章就算是努力到极点的普通人,但其实在李斯年的角度来看,二人在化学能力上没什么太离谱的差别。
而洪室章在交际方面甚至优于自己,家中长辈在本地的人脉也不错。
把公司交给他运转,李斯年是很放心的。
他扫了眼邮件,挑了其中一个专业性比较深的仔细回复了,其他统一写上一句“我没意见,你自信点啊,加油!”
做完这些,也不过半小时,李斯年听屋外没有动静,也不知道梁芷在干什么。
但不管在干什么,他都不是很想出去。
这些年,李斯年已经习惯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待着。
可知他从前是多么爱热闹、半天没人讲话就嘴痒的人啊?
只能说时间是很牛逼的东西。
李斯年打开抽屉,拿出打火机点了根烟,起身开窗。
一瞬间,马路川流不息地声音扑面而来。
他垂着眼抿了口烟,手搁在窗沿,目光虚虚落在马路上无数个移动的光亮小点上。
就这么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吐出的白色烟雾笼着面无表情的脸,然后又被风吹散。
一根烟从燃起到见底,其实也就抽了那么三四口,剩下的都在空中烧成了灰。
敲门声响起。
李斯年将烟按熄了:“进。”
梁芷端着小盘洗好的蓝莓进来:“你经常对着电脑,吃点蓝莓对眼睛好。”
“谢谢。”
梁芷也闻到了屋内淡淡的烟味,她知道李斯年上大学后就会抽烟了,但因为嗓子有旧伤,抽得很少,只有偶尔遇到烦心事时才会来一根。
“广都大学怎么样,忙吗?”她闲聊似的问。
“还行。”李斯年言简意赅。
梁芷轻咬着嘴唇,按捺着心中升起的难堪,火灾后的一年里,李斯年实在是变了很多,他话少了,笑容也不再常常挂在脸上,与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
包括自己。
如今,只要她主动开口,二人也能说得上几句话,其他的,就再没有了。
可偏偏她就是放不下,就是不甘心。
梁芷调整表情,带着笑又开口:“听说这周末广都博物馆有历代瓷器专题展览,要一起看看吗?看完正好可以去江边走走,朋友安利我,说有家西餐很不错……”
“抱歉,我有别的安排了。”李斯年声音平和,话语里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这疏离感浑然天成,仿佛他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格,“糯糯说过几天要来玩,到时你们去吧。”
“好……”梁芷似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热脸贴冷屁股,没再坚持,“那再看你之后什么时候有空吧。”
“客房里被褥都是新的,你可以直接用。”李斯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岔开了话题,“电子门锁的权限和密码等下发你手机,我上下班时间每天都不一定,你忙你的工作就好,不用刻意等我。”
说完,拿起烟灰缸,错身出了门。
房间安静下来,风有一阵无一阵地从窗缝吹进来,尽是潮湿闷热。
梁芷一个人在原地站了会,然后去合上了窗与窗帘。
转身,目光落在那没有被碰过的一下的蓝莓上。
他甚至没问她来广都具体是忙什么、又要待多久。
仿佛只要梁芷想,她可以就这么一直占用着李斯年家中的客房。
但这有什么用呢,她真正想要去的地方,却永远大门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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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年回主卧卫生间冲了个澡,洗去了一身闷热,半靠在床头。
屋内中央空调滋滋吹着凉气,被褥床品干燥柔软,身处其中,该是非常舒适的。
但李斯年心里却隐隐升起一股动荡不安的感觉,仿佛体内的宇宙正在天地颠倒,星辰陨落、海水倒灌。
他更换了几个靠坐的姿势,却仍然没能缓解这种感觉,干脆直起身,下了床。
先是蜷缩蹲坐在木地板上,随后寻求避风港湾一般,整个身体挪嵌到床头柜与床边的直角夹角中。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变快,明明处于静止状态,但整个人却好像累得刚跑完四百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与尚未全干的湿发混在一起,贴在额前。
这样的征兆感,李斯年很熟悉,甚至他可以准确判断出诱因是什么。
有时清醒的痛苦是更痛苦的,因为明知解药为何,又清楚那解药不存在于世间。
或者至少,不会存在于他手中。
李斯年忍了会,终于还是拿起手机,先是去看了广都大学的公众号,有不少往期公益活动的宣传,但今天的或许是照片文字还没整理好,没有发出来。
他又去搜广都大学的官网,点开教师风采一栏,将所有专业的老师、包括辅导员都看了一遍。
官网更新的比较勤,就连上周刚走完特聘流程的李斯年都已经出现在了化学系的教师列表里。
而他没有找到那个名字。
或许福利院那天,真的是他想多了?
一种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的心情冒了出来。
像是火山口汩汩而出的滚烫岩浆,瞬间蔓延到四肢每个角落。
李斯年捻动了一下颤抖的指尖,要去拿床头的水杯。
是空的。
但他此刻完全不想出去、不想见到梁芷,干脆直接打开抽屉,摸出两颗药,就这么干咽了下去。
然后扣了手机,埋进被褥间,倒头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