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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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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本来无事,只是才听了小雪的话,又勾起满腔心事来。她原要找个清净地方略静一静,见晚霜出去把屋子让与自己,倒也好。进来把房门关了,和衣倒在床,闭着眼睛,由着思绪飞扬。
她脑子里仍回荡着小雪的话,哪里能得清净。其实小雪说的也没错,女孩子大了,人们总是想到要给她找一个男人,就连尊贵的玉圣公主也不能幸免。小雪现在还小,但她总要长大。再过几年,自己这些人都是要嫁人的。到那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天涯海角,何时有再见的一天?纵然自己求公主开恩,能够不嫁男人,可是别人呢?小雪呢?若她能得一个好归宿,自己也就放心了。若是遇人不淑,看她过得不好,比自己受罪还难受。到那时,她还会记起自己今天说的嫁男人不是好事的话吗?
流云心里有些害怕起来。那些她见过的,听过的,女子出嫁后在婆家受苦的传闻,如同戏班子的表演似的,都一幕幕地活起来了。她想象着在小雪那雪白的皮肤上出现的伤痕,在烈日的炙烤下,那样莹白的颜色转为灰黄。她的圆圆的似满月的脸瘦成一个干瘪的风干杏子,两手干枯起茧子,怀里抱着一个呱呱哭泣的孩子。
她越想越心惊,仿佛已经看见了那样的小雪。起身坐在床边,两行眼泪就滴落在衣襟上。低头看见衣服上的泪晕染成朵朵深绿的花,布料上纵横的丝缕来来去去,突然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为了一些遥远的不确定的事难过。与其在这里杞人忧天,不如去尽自己所能使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起来拿盆打水洗了脸,换了件浅浅的湖水绿的衣服。在镜子前照了照,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就又重新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自己看了,仍是有些发红。索性打开晚霜的胭脂盒子,从头上取下一支细簪子,轻轻地点了一点,在手心里晕开了,用指尖蘸了抹在两边眼尾处。又转头左右看了看,把剩下的用手拍在两颊。
收拾好了,出来掩上房门,也去找姊妹们说话。
走过去见晴烟在那里浇完了花,喂完了鸟儿并猫儿,站在廊檐下同晚霜说说笑笑,水壶都还没有收拾。流云走去看了看那几株栀子花,见那株大的已经结了几个花苞,小的发了许多新芽。随手在油亮的叶子上摩挲了几下,弯腰下去劈下几个孽枝,又把小的那几株的尖儿掐了。
晴烟也走了过来,见她掐了几个嫩芽丢在脚下,满脸可惜地说道:“姐姐,你掐它做什么?”
流云仍蹲在地下,看看有无没掐到的。听晴烟问,就起身回道:“这几株还小,那大的也才长稳了。现在就要它们开花,也实在难为它们了。我把多的芽儿去了,可以使养分集中,就能更快地长大。留下这几个花苞,等开了给夫人玩。到了明年应该就好了。那边书房外头的等郁金回来了,叫她弄去。”
晴烟道:“姐姐就一并掐了呗,这点事何用等郁金?”
流云听了并不说话。晚霜却知道她的意思,也走来说道:“还是等郁金弄去吧。她是大爷的丫头,她去那边也方便些。或者这会儿大爷不在家,你就去?”
晴烟听了,不解道:“这又是怎么了?好好地又怕起大爷来?我觉得大爷挺好的呀!”
流云左右看看,拉她一下,小声说道:“你也有这么大了,别老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大爷毕竟是男人,公主又身份尊贵。别人家里三妻四妾,他只守着公主一个,难保他心里不想别的。家里就只有这些人,何苦咱们去撞在网里。纵然他没有那个心思,夫人面前咱们也该避着些,别哪天心里不痛快了拿着咱们撒气。去年郁金的事你又忘了不成?”
晴烟听了,吐了吐舌头,说:“幸好姐姐提醒了我。上次是白露和我随夫人去的感虚寺,后来大爷就说是我们没有守好夫人,才叫夫人受了罪。回来就叫白露去那边下人房里,再不叫她进来里头伺候。听大爷说还要趁此打发白露出去呢。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光处置了她,没有叫我也出去?”
晚霜也不知道其中缘由,流云心里却猜想是上次自己撞见的那事。白露也同她们是一起长大的,虽然性子执拗些,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大的不睦。现下还不知她的出路,因此一时也都替她担忧起来。
晴烟见她二人都不说话,以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一面三步两步走去拿了喷壶就走,一面说:“我该回去了,还要去看看今日有些什么菜,别叫夫人问。”
晚霜见晴烟走了,才问流云道:“你今天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流云假意抬手捋头发,趁机将头扭了过去,说道:“哪有。好好的,我能有什么事。”说着,仍进去伺候。
恰好小雪从里头出来,见了流云,说道:“姐姐,你来得恰好,那边几位姑娘来了,我正要去拿茶果呢。”
流云听了,便同她一道去准备茶果。把东西拿过来摆上,就出去叫明岚去厨房里传话,今日要添些饭菜。等主子们吃了饭闲谈时,流云叫众人先去吃饭,吃过了再来换她吃。因此屋里只留下流云晴烟两个。
晚霜同小雪明岚坐在一处吃饭,吃过了各自收拾碗筷出去。小雪胃口好,又吃得慢,就收拾得迟些。晚霜故意延挨着,等明岚先走了,和小雪一同走到过道里,问小雪道:“今日你们谁得罪了你流云姐姐了?她回到屋里哭了一场。”
小雪听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惊讶道:“她哭了?我也没说什么呀!”于是将今日在里头的话说了一遍。
晚霜听了,沉吟道:“按理说这几句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流云也不是那样小气的人。究竟她为了什么哭?”
小雪想了想,说:“姐姐,你会不会看错了?”
晚霜摇摇头,说:“不会看错。流云从来只擦粉不擦胭脂的,今日眼睛上擦了胭脂,一定是为了掩饰哭红的眼皮。她进屋来的时候我就看出她不对劲,后来她出来的时候不仅重新上了妆,连衣服都换了。若说不是因为你说的玩笑话,那还有谁得罪了她呢?”
二人猜疑不定,又要赶着去换流云晴烟来吃饭,只好先按下不提。
秀芝秀莲秀薇过来陪着玉笙说笑了一回,不到申时就各自告辞回去了。玉笙只叫人送到二门边,就有外头的婆子们接了去。
晚间,众丫头伺候玉笙用了晚饭,曾嬷嬷进来同玉笙说些旧事。丫头们也吃了饭各自收拾了,都出来散散闷。
小雪只当是自己白日里的话惹得流云不痛快,决心自己服个软,向流云道个不是。出来找到流云时,见她一个人在桂花树下站着。走去叫了一声“姐姐”,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流云回头见是她,也不说话,拉她一同走到石凳边坐下。小雪问她:“姐姐,你生我的气了么?”
流云轻轻地摇摇头,眼睛仍看着远处,说:“我不生气。”
小雪也不知道她是说真话呢,还是赌气。自己想了想,说:“姐姐,我今天说话没注意。若得罪了你,我向你赔不是。”
流云听了,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见小雪的头发松了,有一缕碎发从耳后垂下,就伸手替她捋上去了。
今夜无月。她二人坐在黑暗里,身边并无一点亮光。从窗棂中透出的黄光在地上散成模糊的扇形,屋里的人影清晰地印在窗户上。那边院子的池子里有好些□□,此时正在那里一唱一和,树下的草里有些小虫也在轻轻地吟唱。
流云借着这黑暗的掩护,把满眼炽热的目光投向小雪的脸,努力睁大的双眼却只能看见她脸的轮廓。她真想伸手去摸一摸这肉嘟嘟的脸庞,然后双手捧着,在那两片柔软的嘴唇上印上一个吻。
若自己真这样做了,她会怎么样呢?会惊声尖叫?会跑开?会从此以后就怕了自己、躲着自己吗?
流云轻叹了一声,低垂了眼眸。小雪见她不说话,也不好就走开,只得陪着她坐着。忽然又听到流云问她:“你想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猛地听见这一句没头脑的话,小雪一愣,随即又想起今天白天的事来。
对于这件事,小雪向来是认为不必害羞的。因为她以为,每个人长大了都要成家,只有那些贫穷难以养活妻儿的人,或者身患重病,或者身有残疾,或者有别的缘故,才可能终身不婚。既然是人人都会做的事,也就没什么好羞人的。
她从小就和姐姐被选进宫伺候公主娘娘,幼时也同别的女孩子们说起过嫁人的事。但那时大家都还小,说的都是些孩子气的话。若说自己心里的如意郎君,那却是没有细想过的。
如今流云问起,自然是没话回答,只好说:“这个,我还没有想过。嗯……我有点胖,不想再要一个胖胖的,但也不要瘦的。男人太瘦了没有男子汉的样子,还是要有一把子力气的才好。”
流云听了,也没说别的,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把手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两人沉默了一回,流云又道:“你今年有十六岁了吧?”
小雪点点头,也不管流云在黑暗里看不看得到。又补了一句道:“过了冬月就满十六了,我姐姐是去年八月里满的十六。”
流云听了,仍是没说话。良久,小雪又听到一声叹息,接着就听见流云说:“夜深了,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