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失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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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潮气扑向岸边，程草将自己藏在渔港村最大的那块石头后面，整个人瘦瘦小小，风偶尔吹起她洗的有些发白的裙边，这是去年妈妈送她的生日礼物，一条大海元素的裙子。
她今年七岁，刚上二年级。
今天是她失聪的第一个月，也是从学校休学第一个星期。
一个月前程草一觉醒来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安静的可怕，脑袋晕乎乎，眼前模糊一片，喉咙干涩的厉害。
下意识想挣扎起身，手上传来刺痛，长时间输液导致手有些冰凉，程草无措的看着血一点点被抽走，模糊间她看到妈妈正向自己奔来。
奇怪，今天明明是父母出海的第一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但想起从前输液时，医生讲的话，程草还是乖乖坐着不乱动。
要乖乖的，她在心里道。
妈妈很快就到，她气喘吁吁的开始调着输液器，血一点点回退下去，手被妈妈粗糙温暖的大手整个包裹，冰凉的手很快回温，程草朝妈妈露出灿烂的笑容。
“妈，你怎么就回来了？”程草依恋的靠在母亲怀里，贪恋的嗅着母亲身上的味道。
窗外阳光明媚，屋里下起了小雨，是妈妈的眼泪。
冰凉的液体砸到程草后颈的皮肤，刺得她一激灵，抬头对上母亲的双眸，那双漂亮黑亮的眼眸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雾气下蕴藏着她看不懂的悲伤。
“真的再也听不见了吗？”程母浑身颤抖，声音哑的不像话，仅仅这几个字用尽一个母亲所有力气。
“唉。”医生无奈叹气，伸手摸了摸程草毛茸茸的脑袋，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去药房拿了些退烧药交给两人。
医生没有收钱。
在这个偏远贫苦的小镇，光是正常人活下去就很不容易了，更何况一个聋人。
程草牵着妈妈粗糙的大手离开诊所，上面又多了几道新的伤疤，是捕鱼时留下的伤疤，也是养育这个家庭的勋章。
她被妈妈抱上电动车的后座，身上套着不合身的外套，待妈妈落座，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兽，将头靠在妈妈单薄瘦削的后背。
风声、海浪声、以及夏天最烦人的蝉鸣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心思敏感的程草知道…她似乎是听不见了。
小小的电动车，承载着母女的泪水，妈妈坐在前面无声抽泣着，程草在后座强撑着眼泪。
到了家，彼此默契的转身擦干眼泪，转身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妈，我先去写作业了，这次你叫我吃饭，可别说我假装没听到。”程草打趣道，似乎只是一场小病，但微红的眼眶代表一切。
晚上八点程家后院。
说是后院，不过是程父随手捡来的几个木头，围着房子摆了一圈。
晚上的渔港村天很亮，皎洁柔和的月光将不大的小院子照亮的清清楚楚，也照亮程母落下的每一滴泪，她低着头洗着碗，声音哽咽道：“老程，明天我们领孩子去大医院看一下！”
程父没有说话，只是坐在石头上一个劲的抽着烟，一根接一根，等到最后一根烟没了，站了起来。
回了一个简短的字。
“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
徒留都满地只抽了一半的烟头。
次日，刚下楼的程草嘴里就被塞了一个包子，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就坐到电动车后座，程父坐在最前头开车，她则是被夹在程父程母中间，这是一家三口出门惯用的出行方式。
一天时间里，三人走遍了市里所有的医院，拍的片子数不胜数，家里本就微薄积蓄更是所剩无几，手上的片子越多，程母神情越是绝望，永久失聪四个大字，为她年幼的孩子宣判了死刑。
离开最后一家医院，妈妈低头沉默的坐在台阶上，爸爸又开始抽起烟，程草走到妈妈身边，小小的脑袋靠在妈妈肩膀上。
“妈，不看了。”
“我听不到，但是我能说话，你们能听到就好。”
“家里的钱已经全浪费在我身上，不能在浪费了。”
“胡闹！”夫妻俩异口同声。
想起自己的女儿已经听不到，爸爸按灭了手里的烟，丢到垃圾桶，从口袋掏出诺基亚，大字不识几个的他磕磕碰碰很久才打出一句话。
【我是你爸】
妈妈也打了一句。
【我是你妈】
程草看着递过来两人屏幕，笑着笑着，眼泪滑落下来，“爸，妈…”
程草将厚厚一叠片子全扔进垃圾桶，拉起父母准备回家，路过新华书店，程母突然想到女儿喜欢很久那本绘本，三人又调转方向走了进去。
程母拿着最后一笔钱为她的孩子买下这份礼物，付钱时看到柜台上已经积灰的手语大全，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种下。
她走过去将两本书拿了过来，连同那本绘本一同买下，世界无声，但爱震耳欲聋，她不愿让女儿一人面对。
吃完晚饭，拿起书从来不超过半分钟就放下的爸爸，拿起那本手语大全，笨拙在空中比划着。
直到半夜客厅的灯才关上。
失聪第三天，程草在自己房间紧张的收拾着自己上学要用到的东西，一只铅笔被她拿出来又放进去。
「怎么了？」妈妈笨拙的比划着手语。
程草摇头。
她只是有点，就一点点怕不知道，怎么和别人交流。
察觉到程草低落的心情，妈妈拿起桌上的铅笔，打开一页草稿本。
【小草不想去，妈妈可以给你请假。】
“不，妈妈。”程草摇头，她伸出手，每念出一个朋友的名字，就掰下一个手指，“珍珠，杨飞，小田……还有好多好多人都在等我。”
渔港村不大，一点小事很快就能传遍全村，程草失聪的事，当天下午大家就全知道了。
有些人拿来鲍鱼，有些拿来自家晾晒的鱼干，有些拿来几斤新鲜的五花肉…
程草的朋友、同学、又或者不认识的校友，每个人都拿纸做了个有些粗糙的信封，里面装着这个年纪小朋友最赤诚的感情。
【小草，你快点好起来，回学校我带你看我捡的小狗。】
【小草，我让我爸给我自行车后座装了一个垫子，到时候我去接你上学。】
【班长，我在电视上学了手语，我学的可认真了，你放心到时候我肯定能看懂。】
………
两百多封，几乎涵盖这所乡下学校里所有的人。
妈妈接过程草的书包，仔仔细细的将要用到的所有东西全装了进去。
楼下，信里说要来接程草的杨飞已经到了。
他正坐在程草家门前的大石头上，百无聊赖，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看着湛蓝的天，听到动静赶忙起身，高兴的朝程草招手。
程草背着书包，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父母，开心朝着杨飞的方向奔去。
坐在柔软的后座，杨飞递过来一张纸，上面的字歪七扭八，是等待空隙提前写好的，也是口袋装着的满满登登废纸条里面写的最好一张。
【坐稳了，小爷骑车很快的。】
“嗯。”程草用力点头。
杨飞蹬的确实很快，但也很稳，风裹挟着大海独特的气味和海岸线两个小小的人撞了个满怀。
风吹起她的发丝，打在脸上，看着不远处蔚蓝美丽的大海，程草似乎再一次听到海的声音。
到了学校，杨飞神神秘秘将程草拉到一边。
“不去教室吗？”程草疑惑道。
杨飞放下书包，从自己一堆破烂里拿出草稿纸，撅着屁股在地上一笔一划写道。
【还没到时间。】
“什么时间？”
杨飞挠了挠头，提笔继续写下。
【等会你就知道了。】
两人在外面等了差不多五分钟，杨飞才拉着程草回到教室。
一打开门，一张巨大的白纸上画满了小人，最中心是拿蜡笔涂出来的欢迎回来，四个大字。
程草吃惊的看着这一切，下一刻，班上的同学全围了上来。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纸，上面写了自己想说的话，她认真的将每一幅都看完，微笑着给每一个人做出回应。
老师破例给了孩子们一节课时间好好叙叙旧，被同学簇拥着的程草心道，失聪好像没那么可怕。
课上为了照顾程草，老师刻意放慢讲课进程，难懂的知识点单独也会写在一边，方便程草理解。
程草的同桌是个叫李珍珠的女孩，胖乎乎的脸蛋，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程草平日里最喜欢喊她珍珠。
珍珠拿出自己平日里最爱惜的本子，这可是花了她一个星期零花钱，才买到带有白雪公主封面密码锁的本子，平日里一星期才肯用一张纸，现在，为了给程草记老师忘写的笔记，就这一会功夫，懒懒散散写了五六张。
“珍珠其实你可以用别的给我写的。”
【白雪公主可以听到动物说话，说不定你用了白雪公主同款，也可以听到动物说话。】
“珍珠，那是灰姑娘不是白雪公主，你又记错了。”
【差不多差不多】珍珠无所谓摆摆手，低头继续写着笔记。【说不定你能听到我们听不到的声音呢。】
孩子的想法稚嫩，但赤诚。
“好吧，谢谢你珍珠。”程草点点头。
【不客气，我们毕竟可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嗯，拉钩。”
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两张狭小的课桌，落在两双稚嫩手上，成为这段约定的见证者。
在很多年以后，在阳光下拉钩约定的小女孩，彼此依然陪伴在对方身边。
程草听不见下课铃声，下课时，老师走了过来，从手上取下那块陪了自己很久的手表，戴在程草手腕上。
【小草，手表下一次震动是上课时间，下下次就是下课时间，知道了吗？】
“嗯。”程草用力点头，“我知道啦，谢谢老师。”
【知道就好，我们程草是个聪明的孩子。】
老师慈爱的揉了揉程草的头。
白嫩的小脸在看到纸上的夸夸时立刻烧红起来，程草害羞道：“哪有哪有，老师夸张了。”
失聪后第一天上学，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糟糕，程草觉得自己之前想的实在太夸张了，她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
下课同学从不放任程草走，只要程草出现的地方，必有二年一班的学生陪在她身边。
无论刮风还是下雨，杨飞永远准时出现在程草家门口。
一星期下来，皮肤本就黝黑的少年经过风吹雨打，变得更黑，也更结实，简陋的自行车后座，也在时间流逝下变得更加豪华。
担心程草嗮到，他偷偷将杨母宝贵的太阳伞偷了出来，安在自行车后座。
为此他挨了一顿父母爱的混打。
不过伞最后也没拿回来，知道是为程草准备的，杨妈拿针将不小心划破的地方补好，还绣了一个憨态可掬的猫在上面，杨爸则重新换个轮胎。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失聪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