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相信我，这次我绝对不会让你溺水。”
偌大的厅堂里，响彻哀乐。天气渐凉里，微风若寒。菊花散发出来的味道，让空气里更多一份肃杀。呜咽的哭泣仿佛溢出的水，从灵堂弥漫至四处，令人窒息。
厅堂入口处，三三两两来帮忙的人正在安静的吸烟。吞吐的烟圈和着呼出的热气代替了交谈。这里安静到只有哭声。
院落里开始泛黄的银杏似乎高耸如云，和种在一起的红枫搭配的恰到好处。一个是需要仰起头颅才能欣赏的金黄，一个是平视就可映入眼帘的血红。这样的血红，仿佛秋天喷洒出最后的血液。
庭院外，由礼仪指导带领着主持人步履匆匆的赶过来。笔挺的西装、亮闪的皮鞋，就这样踩过草地与泥泞，似乎是想要坚定的送亡者最后一层。
就这样安静的走吧！别挣扎！别再挣扎！
“家属呢？”主持人一只手扶住门框，另外一只手脱下他的皮鞋。并没有人来迎接。室内使用的拖鞋早已摆放在门口。礼仪指导俯身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就在里头，亡者家属不太能接受，还在·····”主持人一摆手，打断了礼仪指导的接下去要说的话。
“死者长已矣，您节哀。”主持人穿着拖鞋，边说边走向那个扶棺而沉默的妇人。拖鞋与地板的啪嗒声响也没有引起妇人的注意。她就这样低垂着头颅，挽着的头发也有一部分散开了，就这样垂在脸颊。可即使散落开来的头发挡住了脸颊，你也是知道的，知道她的难过与哀伤、知道她的无奈与悲哀。
是的，棺内是她的女儿。
“默哀三分钟。”麦克风在主持人的手里突然失灵。
跟随着主持人一同进入灵堂的宾客却还是正了正衣襟，底下头去。
三分钟里，抢救还来得及么？
三分钟里，救护车能提前赶到么？
三分钟里，人生的走马灯来得及剧终么？
“致悼词。”主持人放下了失灵的麦克风，声若洪钟的说着。
就倚棺而坐的妇人被扶了起来，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扯。可她自始至终说不出一句话。转而一个男人站了出来。他由背对着宾客，转向面对着宾客。
“我是小露的姨父。孩子的离开，我们都很遗憾。小露是个好孩子，希望她能安眠。”短暂的话语，概括了她短暂的一生。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主持人继续着仪式。宾客们跟随着指导稀稀拉拉的做着动作。
“奏哀乐。”
17岁的金秋，马露被宣告死亡。
“等等！”本该一片哀嚎的景象，刹时被打断，众人齐刷刷的看着这声音的来源。
白色不染纤尘的球鞋、湛蓝色的校服，那稚嫩的脸庞上是被风吹的乱糟糟的短发。
“等等，先别火化，为什么不尸检？”就这一声，那被扯起的妇人突然发了疯一般向着这声音的来处奔来。
说时迟那时快，妇人狠狠的揪住这校服的领子，被遮挡的脸庞也露了出来。妇人的眼眶深陷，立体的眉骨加深了她的疲惫与焦心。她愤怒着质问着。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不告诉警察？为什么？”为什么这三个字已经是咆哮着、怒吼的状态。
穿着校服的孩子，向后挣扎。也哭了出来。她稚嫩的脸上没一会儿就挂满了泪痕，红一阵白一阵的令人咋舌。
“我知道的我都告诉警察了，小露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死因还没出来，你不能火化她！”“她是你的亲女儿啊！”
妇人怔了一下，她猛然松手，再次发力，死死的卡住穿校服孩子的脖子。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两个？！！你给我下去陪马露！！！”
众人眼看着不对劲，急忙想要拉开二人，突然袭来的窒息感让穿校服的孩子涨红了脸、连眼球也突出起来。她想挣扎，随着众人的手，向后、向后，越挣扎妇人似乎更加一分力道。就一瞬间仿佛看见了天国，四下都是白茫茫的、耳畔也没有了咒骂。
“大天使来迎接我了，啊哈哈哈哈哈。”
“马露，你有么？”
她这样想着，逐渐失去了意识。
闹的太凶，人群里不知是谁已然报了警。
“李警官，又麻烦您。”马露的姨父微微弯着腰递出烟。李琰摆了摆手又伸回口袋里，并没有接。“李队，没什么事了。”手下跟着来的年轻警员这样说道。李琰点点头，他的皮衣像是皱成了一团牛皮纸，暗暗的没有光泽。他从口袋里抽出手，随意抬起指向了急救车。“家属怎么样了？”又紧接着补充“请医生过来。”年轻警员应声快步去请。不到一分钟，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来了。李琰冷冷说“家属回避一下。”就只剩下他和医生两个人了。
“注射镇静剂了？”
“嗯，家属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可能要住院治疗。”
“嗯”李琰似有思忖。
“这种精神状态下，她是没办法签字的。”医生似知道李琰想问什么。
李琰没有马上回应，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作为一个刑侦，这么多年他什么案子早就见过了。这是一可怕的熟悉感觉，真相触手可及，却隔着玻璃罩子。
“那个小姑娘醒了？”他问，看向医生的眼睛就像是一只敏锐的鹰。
“醒了，做了心肺复苏。”“走。”
李队和医生一同走回急救车附近，“小姑娘，怎么样？”李琰蹲下来，似关切的问。
此时，穿校服的女孩已经坐了起来。她先是点了点头，眉宇间一凝，之后便开始抽泣。“我没事。”
“好，叔叔简单问你几个问题。”
“姓名？”“尚溪。”
“为什么来这？”“来送马露。”
“你们什么关系？”“同学。”
“案发时，你在场？”“我在。”她知道，这个案发现场不是现在，而是三天前的湖水边。在那里。尚溪抬头对望着李琰的眼睛，此刻她的眼睛满是泪水“叔叔，一定要给马露尸检。”眼泪滑落，仿若尘埃落定。
“你那天，都看到了什么？”李琰对着她的目光，如火灼灼，他想照亮真相。
“那天我已经说了，马露是我最好的朋友。她那天和平常不一样····”尚溪对视着，又补充道“她····很悲伤”说着眼泪簌簌的掉落下来。
“那天，你妹妹在哪？”“我们就在一起。我已经说过了。”
此时的李琰合上假装记录的本子，两次问讯得到了一模一样的答案。甚至是，一模一样的情绪。即使是在刚刚遭受暴力的情况下。他看着尚溪，很难想象这个女孩只有17岁，她的承受能力已经远超于同龄人。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尚溪如此执着于尸检。案子的背后怕是还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警局里，刑侦组正在开会。局长眉头紧锁，听着1010溺水案的汇报。“尽快结案吧。”局长把手里的笔横放在桌子上。李琰还想说些什么，一个年轻警员说道“溺死在湖水里，就算有什么的也被水冲刷掉了啊。”其他小警员也附和着。
“凡是犯罪，皆有痕迹。”李琰就这样看着整个办公室里的人。
“尽快结案。”横放着的笔没有动。转而是会议室门回转的声音。
“李队，真的不是自杀么？”年轻警员问着。
“要等尸检结果。”
溯湖边的芦苇高高的随风而荡，如同湖水的浪花，层层堆起再层层消亡。一望而无际。
“小露，你肯定找不到我，哈哈哈。”“你快藏好，马上就抓住你咯，昕昕。”
风把孩子们的话吹的四散，随着笑声，好像就能传的更远。穿校服的孩子就在岸边，看着她们跑跳、小闹。
每一次太阳升起时，我都离你更近。
这次，太阳不会升起了，马露。
穿校服的孩子大声喊着，“尚昕！回家吃饭！”就大步的向前走去，没有等她口里的尚昕一分一秒。
“昕昕你姐好像生气了，快回家吧”她转过身，对着尚昕小声说着，带着笑。
尚昕也笑着“没事，咱俩还能一起走一段路。一会儿你到家，别和你妈妈生气了。”
想了想，尚昕又补充道“她要是打你，你就来我家。”
两个小女孩握紧了小手，一起走出这片芦苇。马露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放心吧，我都习惯了。”尚昕的手似乎握的更紧，“马上咱们就能逃出去了。到时候我们去很远的地方读书，就不怕他们了。”“嗯。”马露扭过脸去藏起泪水，重重的点头。
夕阳把女孩们的影子拉长，好像这样就是顶天立地的大人了。风雨啊，来的再慢一些吧。
尚溪一如往日般坐在家门口的石墩上。“尚昕，你怎么那么慢?”听到姐姐尚溪嗔怪的语气。尚昕近乎撒娇的摇着姐姐的手臂“嘿嘿，好姐姐我走慢了呗。”“你今天晚上乖乖的，我就不告诉爸妈。”“嗯嗯，我什么都听姐姐的。”貌似尚昕又觉得不够，补了一句“姐姐最好啦。”这样，她才得以被姐姐挽起手走进家门。
警局询问室内。
李琰抬了一下手，示意室外的同志，询问开始。
对面正坐着尚昕，这个小女孩从来到警局就一直在哭。年轻的警员说“小姑娘，别哭了，我们是例行询问，你也想还你好朋友一个清白吧。”
李琰一直观察着尚昕的表情，她哭的真切。“送杯水给她。”室外的同事，拿来热水，大家都在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突然尚昕开口“小露是自杀的，你们为什么还要问我？”
“尚昕，你可以把当天你和马露在一起的所有事情都讲一边么？”
“可以慢慢讲细节，这对案子很关键。或者说，这对马露很关键。”
“小露真的是自杀的，她说她没有希望了”说着，尚昕要求拿来她的书包，“在书包的最里层有个字条。”
上面赫然写着“我的生命，在这一刻，开始有意义”。
“怎么才拿出来？”年轻警员问道
”这是小露最后写给我的，我想永远留着。“
”不影响，检查完我们就会还给你。“李琰面无表情的说着，他继续道”那天，你姐姐尚溪在哪？“
尚昕先是一愣，”她在家门口等我。“
李琰还是面无表情，旁面做着记录的年轻警员却锁上了门头，此刻他知道，这对双胞胎，至少有一个人说谎了！
案发后的马露家，客房里，这位姨父快速的收拾着东西，他宽大的身躯在小房间里移动，身上的衣服似乎有点太紧绷，他打开房间的门，扭开几颗扣子。对着在客厅里发呆的妇人说道”澄月，我拿点东西咱们马上去医院啊，马上。“
客厅里良久的沉默后，传来幽幽的声音”你动小露了么？“
接着又是良久的沉默。
精神科室里，马澄月拿着电话说”我签，李队。医生也签。“电话的另一端，李琰”我15分钟后到。“
如果拼图完整，呈现的就是真相么？
李琰总是沉默，那个爱说话又是混小子的他随着恩师的离去也离去了。当时他这样问恩师，恩师拿着那个摔凹进去的搪瓷杯只说了一句。
你总得学会真相的残忍。
李琰拿尸检报告回警局的这一路上，心里五味杂陈。以往的经验像是在预示今天，这样的案件，无人可以得到解脱。谁都不行、谁都不能。
夜晚的尚溪家。画室里，姐姐尚溪在描摹妹妹尚昕。这对双胞胎实在是太像了，青春期里瘦弱的女孩，白净的面庞，浓重的眉毛，圆圆的大眼睛，连睫毛都毛茸茸的，高挺又有点大的鼻子搭配向上微笑的嘴巴。这时母亲推开了画室的门，
”溪溪好好画，明年就考试了。“”我知道妈。“”昕昕也是，给姐姐当完模特再学习。“”放心吧妈妈。“”过两天论宝回来，你们不要一直打架，知道吧“
双胞胎嘿嘿的笑，没有接妈妈的话茬。这是电话阵阵打断了母女的对话，不出意外，这位母亲又要返回单位，临时加了一场手术，麻醉师是不可缺席的。
紧闭的画室门，画室内有打翻的色盒，那些颜料，或低落或用笔刷在尚昕的肌肤上。
再向下，是她被迫敞开的大腿。
再向前，是站立居于高位者的尚溪。
没人知道，这场带有凌虐的”游戏“持续了多久。
警局办公室，李队狠狠的把尸检报告摔在桌子上，他脸色铁青，原本就胡子拉碴的脸更让人害怕。坐在一边的年轻女警员怕李队真的大发雷霆，从位置上起身，拿起了这份报告。第一页的死亡鉴定上赫然写着机械性窒息。再向下翻阅”□□陈旧性撕裂“。
”不是？她？？“年轻的女警员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她才17岁。“”她也没有男朋友。“
整个办公室的警员，都来看这份尸检报告。
所以，到底是谁伤害了这个孩子？是谁？
眼前雾气重叠，李琰深吸一口气。此刻他是愤怒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没办法让一个孩子长大？她本该拥有一切可能。却在17岁被“猎杀”。
”李队，死亡原因更确认是自杀了。“”是啊，家属不说，咱们也查不了了啊“
年轻警员们的话把李琰拉回现实。他的职务权力，到这一刻已经结束了。
是每个人都杀了她么？也包括我。到了最后，我们每个人又都是她。
警局，尚家母女来报人口失踪，尚昕离家出走，毫无音讯。
次年考试前夕，尚昕在母亲和弟弟的陪同下，来拍最新的证件照片。
“她是你二姐么？”“嗯。”
尚昕顺利的考入了野藏武美术大学。
回忆恍惚，在某个清晨，在溯湖边的芦苇荡，小露对尚昕说“有时我会有振翅一样的共鸣，让我开始爱这个世界。我对这个世界知道的太少，少到构不成我的认知。但是我想，用我来换。不再溺水。”
泪水滚落到秋风里，在溯湖边的芦苇荡，它熄灭了火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