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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船舱2406-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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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还不够深,我还能说话。”白杨扬眉。
轻轻一个喏字,轻易掉换征服者与受制者的上下位。
“好啦,你就是倩仪对吗?我们的捉迷藏游戏结束了?我到底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值得你这样‘款待’?”白杨扬扬捆在身后的双手,又瞟了眼用蛋糕饰带绑得严严实实的双脚。
她还是小孩身形,不动声色地摸向连衣裙的口袋。
“就因为看不惯你,可以吗?”餐桌上的男孩替女孩回答,声音嘶哑尖细,一改在刚才房间的沉默,拿起手中的叉子叉了一口蛋糕喂到成年女人面前。
他对面的成年女人无视他的举动,自顾自地叉食堆在眼前的蛋糕。男孩也不恼,含笑看着他眼前嘴角沾满奶油、连衣服都被不断坠跌的奶油弄脏的女人。他收回叉子,把蛋糕放进自己嘴里含着,不时移开女人狼吞虎咽清空的蛋糕碟,再换上他切好的新的一盘。
而蹲在白杨面前的女孩,面部开始极不和谐地交替闪现女孩和女人特征,时而是胆小怯懦的小孩面孔,时而是和盖娅对峙的凌厉女人,仿佛两种人格不再能在同一具身体里存在。
显然她这具身体已经到了局限,她突然扔开刀子捂紧心脏,径直走到瑶瑶身边,依偎地抱着瑶瑶胳膊——“瑶瑶”到现在都没消失,说明这躯壳一开始就是上民那人的精神造物,他一开始就没打算以真面目示人,只制造和操纵这躯壳来这里,就像他寄居在沙发男孩身上。
男孩一清二楚地盯着白杨活动的手,走到白杨身旁。
“啊!!”白杨痛叫,刀尖将白杨手穿在地上,男孩动的手。
他从白杨口袋里掏出一把叉蛋糕的小叉子扔地上,她吃蛋糕的时候偷藏的。
“你的花样真多,但我想你也许更喜欢这个。”男孩掏出盖娅的打火机,一按,火光闪烁,映亮男孩常年不见阳光而白得阴森的脸。
他把打火机举到白杨面前,白杨那双比她个性显得温和得多的棕色眼睛,受光刺激骤缩又放大,睫毛曳动,替脆弱的眼膜阻挡那灼人的火光。
白杨故意睁大眼睛看向那火,面对越是能伤害你的东西就越是不能显露害怕。
她眼看火光往她额前的发丝一撩,发丝即刻发软蜷曲化灰发出蛋白质变质气味。
“你要来玩么?”男孩转身问桌上的女人。
女人缓慢移动沉重的身躯看白杨,白杨也看女人,两人对视。
“你就继续吃吧,这里没人会救你的。”白杨忽然笑道。
女人手中的叉子忽地停在半空,软烂的蛋糕啪唧一坨掉下来,和地毯上的污渍融为一团。女人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铁着脸盯着白杨。
在女人的视线里,白杨心跳竟不受控地加快,她头脑疯狂预警她该撤回和女人的对视,她该示弱她该认输她该在女人的无声威压中跪地求饶,怦怦怦怦她心脏爆开般剧烈跳动,将对逼到绝境的动物临死前对死亡的恐惧和疯狂,通过气泡般沸腾的血液灌输到全身——
白杨动弹不得,甚至无法闭合和女人对视的双眼,她脑内因遭受无法承接的精神冲击而振奋出血,她张开鲜血淋漓的大口狂笑,死亡的气息无情将她冲刷荡平。
而女人所做的,只是乏味地,眨了眨眼,一股激荡的旋流便将白杨精神推进了女人的眼神之中,白杨猛地穿过两扇对开的镌刻太阳神祇的金色巨门……
躺在地上的白杨一头歪跌下去,胸膛只剩微弱起伏。
在倒地不起、被引渡向女人更深层的的精神空间的白杨面前,男孩再次点亮了打火机。
火光幽幽,他拔出瑶瑶胸口的刀子再一刀捅向女孩,这是个太过软弱而失败的精神制品。
男孩重新坐回成年女人面前,她才是船舱2406的真正主人,倩仪。
…………
白杨再次睁开眼睛。
从舷窗透进来黄昏的光芒,让她看清她躺在黄金号的船舱里。
被子柔软,枕头舒服,她旁边躺着一个面目不清的女人,她知道那是她的母亲。
今天是她的生日,但她以前从没过过生日。她没有父亲,她和母亲的生活一直拮据穷困。
可是今天,母亲忽然花了很多钱买了蛋糕,还花了更多更多钱带她去游轮庆祝生日。
可是那个蛋糕她没来得及吃,蛋糕到了傍晚还没送来,母亲说,再不出发,就要赶不上了。
好吧,她只好放弃在出门时才送来的蛋糕,蛋糕已经开始化了,她眼巴巴地咽了口口水,看母亲匆匆把蛋糕放桌面,希望回来,她还能吃到她的蛋糕,她从未奢望过的,一小口草莓奶油蛋糕。
那时她们都不知道蛋糕要放冰箱保存,谁叫她和母亲都没有吃奶油蛋糕的经验呢。
母亲在门口伸手牵她了,来来,我的小月牙儿。
她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牵好母亲的手。
只要两只手牵在一起,她就可以放心地走到哪里去。
母亲很爱她。她知道的。要不然母亲的脸,怎么会老得那样快呢。
穿着漂亮新裙子走向游轮的她,和以往的任何时候一样,也很爱很爱她的母亲。
如果那种,期待回家后一起吃草莓奶油蛋糕的心情,能称之为爱的话。
“马上就要开始了。”戴上黄金面具的母亲说,“待会你要乖乖,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捉迷藏,记得要躲起来,拼命躲起来,千万不要被找到,妈妈爱你,结束后妈妈会找你。”
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的拥抱在颤抖,母亲的声音像强忍哭泣。
孩子们聚集在船上一个宽阔的大厅里。
一共有七个小孩一起玩。六个小孩躲起来。
当鬼的那个男孩一直在哭,她搞不懂这到底有什么好哭,他身后有两个大人按着他肩膀,一个帮他擦眼泪,另一个用一块白金的布把他眼裹起来,他抗拒地挣扎,一拳擂在蒙他眼的男人脸上。
男人却吻了他手背,他身后的女人跟他说了什么,他放弃挣扎,肩膀垂下,男人将一柄精致的匕首捧向他。
他接过匕首,在手腕划了一刀,将血滴在他面前的六个金杯盏里。
男人和女人分别将装了一小口血的金杯盏,灌进要躲起来的六个小孩嘴里。
男孩忽然不再哭泣。或者他只是不再哭出声。蒙着眼睛的绸布逐渐湿出两个黑洞洞的泪眶。
他说,我准备好了。
那两个大人便走向男孩身后的鼓,拿起鼓槌,咚!咚!咚!
鼓声开始,在鼓声结束之前,她得尽快躲起来。
白杨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身体比理智更先预知了这场游戏的不详。
大厅里的六个孩子不约而同奔向出口,他们可以躲藏的范围是整艘游轮,而显然这个毫无遮蔽的宴会厅是他们首先必须逃离的地方。
孩子们赤脚跑在腥红艳丽的金花地毯上,脚下朵朵绽放的金光璀璨花朵,宛如他们热烈狂奔的鲜活生命。
最高的一个孩子领头,孩子们齐心协力推开阻拦出口的厚重大门,他们幼小的身躯齐齐抵在雕金门扇上,发力的臂膀由于过度用力而短暂印刻下太阳放射的光纹,盘旋在门把上的金色巨蟒也同样在他们掌心里游走。
“一、二、三!”
巨大的门扇终于在合力中透露出一道希望的光芒,孩子们侧身挤入,鱼跃而出。
卖力推门的白杨浑身发冷又发热,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再不能忘却的画面定格——
手握银色匕首的男孩,正独自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央,血一缕缕从他割破的手腕流下,像剧毒的赤色细蛇,从他纤秀白皙的手臂盘绕而上,将他同样稚幼的生命毫不留情裹缠。
男孩缓缓抬头,蒙着白金绸布的眼睛里,那她无法辨明的眼神,仿佛穿透了那层叠缠绕的矜贵绣织的布料,逐一落在他们身上,他仿佛在辨认,也仿佛在铭记。而绸布濡湿的两个黑洞般的眼眶,像两只无助绝望的眼睛流下血泪。
他仿佛在求救。
不及白杨跑回,她身后的孩子猛地将她推挤向前,她不由自主地穿过了那扇门扉,在厚门重重合上之际,被推拥着的她视线往上,看见了大厅之上一层层盘旋而上的观礼台台,观礼台一层层往上折叠收合,像万神塔的穹窿,一个倒扣着用以欣赏笼底风光的的囚笼。
但神龛之中的并非神祇,观礼台上一圈圈围满了人,他们整齐划一分布,既像军队列阵,又像仪式布局,全都佩戴黄金面具,身着漆黑斗篷,像一只只饥饿的秃鹫,对着底下的孩子们蠢蠢欲动,那些人是像欣赏斗兽场上激烈厮杀挣扎求生的奴隶们般盯着他们的,大人们。
砰地一声,紧随一声被隔绝其中的哭叫,一个瘦弱的孩子没来得及跑出,被关在门内。不出意外,那孩子将成为第一个被找到的幸运儿。
其余孩子四散奔逃。
白杨拔腿跑向逃生通道的旋转楼梯,她失神地游荡在各层船舱之间,一路她逃向她最终属于的船舱门前。
不是最高的舱层,也不是最低的舱层。
不是最外的船舱,也不是最里面的船舱。
而是极为普通的一个,普通到绝对能将小孩隐藏其中的一个。
咚!咚!咚!
鼓声清晰传来,轻易穿透船上所有建筑的阻隔,搅乱白杨的心跳。
白杨站在选中她的舱门前,这是一扇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门,一扇干净到不能再干净的门,上面还未留下任何指印。
门开着。仿佛为白杨所开。
谁能想到一个没有钥匙的孩子,会藏在一扇需要钥匙打开的门里面呢?
她只要推开就好……
她只要推开就好。
她只要推开就好!
这样就可以安全了……
就可以很舒服很舒服、和温暖很温暖地藏起来了……
藏进某个人的身体里……在爱的浪涛里……我们在爱的浪涛里……
小月牙儿小月牙儿,黄金船上有黄金人,黄金人上呢,黄金人上有什么?
有一枚笑得发颤的黄金月牙儿呀……
白杨手握在门把上,门把上的雕金细蛇缱绻地舔了白杨一口。
白杨怔怔地看着门,一股不受控制的冲动尖叫着逼迫她开门,孩子的笑声,还是她自己的笑声,在耳边,像荡秋千,一浪高过一浪,伴随一浪高过一浪的振奋酣畅的击鼓……
隐约听,仔细听,那笑声竟又像是哭,眼巴巴看着差一点就要得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融化的草莓奶油蛋糕,女孩哭着笑着,笑着哭着,一口一口吞吃早已过期的奶油蛋糕,男人还要举刀用叉,一口一口品尝她……
啊啊……我至柔软香甜的草莓奶油蛋糕……
涂了桃色指甲油的男人手,就站在门后,等待着白杨的推门。
就像一个散发诱惑香气的猪笼草,只要开门,开了一道引诱的缝,他总会等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这让他兴奋到全身颤抖,口腔不住分泌进食的唾液。
得有耐心。他想。面对一个紧张的孩子。面对一个,像初生小羊的孩子。
这的确是场狩猎的狂欢,他只不过是恰好有资格参与这场狂欢的集众之一,这里人人都在狂欢,为了这样那样不惜撕掉人皮的短瞬快乐或刺激,他只是其中一个,一片海中的一滴水,个人的恶欲隐藏在集体里就不算什么罪过。
至少,这不是他引发的罪,他只是幸运得到了犯罪机会,还不用为此赎罪。连忏悔都不需要,需要忏悔的是在他身上咩咩叫喊的小羊们,那是她们的罪过,别以为用无辜和天真就可免去引诱的罪过。
谁叫她们那么不会躲,又那么不会逃呢。
谁都有开门的机会,谁都有狩猎的机会,谁都有成为猪笼草的机会,谁都有浸泡猪笼草的汁液里孵化溶解的机会,但却不是谁都有从猪笼草的滑壁里逃出生天的机会。
现在,被诱来的小小猎物,就站在门前,等待承受她为自己选择的代价。
女装男从猫眼中,看见可怜又可爱的猎物终于推门,他忍不住热烈欢迎到起立。
来吧,来吧,来到我们组建幸福的甜蜜温床,这小家伙比想象中要主动,一进门就说要试穿他的红底细跟高跟鞋。
当然可以,他蹲下来为女孩掏出那双鞋子,鞋口朝她摆放整齐,像等待女主人的试穿。
女孩小小的脚掌套上鞋子,“太大了我穿不上呢”,女孩仰头看他。
“穿得上的,当然穿得上”,他几乎要搂着女孩为她尖叫,女装男哑着低颤的声音说,“再试试,不试怎么知道呢?”
“……是吗?”女孩弯腰捡起鞋子,抬头却撞上他不断逼近的动作着的双手,女孩一瞬错愕微张了嘴。
果然,果然如此,明明吃惊又害怕,却又听话乖巧到足够忍下不解甚至恐惧的眼神,一只,他最喜欢的口味。
她甚至为她的猎人体贴过了头,一动不动呆立着,任她头顶上的大手,将她幼小的脸庞拧转,对准,猪笼草在欢呼。
“你果然很小。”女孩说,手里的细高跟对准歪扭丑陋到不值一提的荚笼猛一砸。
男人痛叫倒地,捂裆抽搐。
“而且你跟之前一样蠢。”白杨得出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