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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哥喜欢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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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泽韶是在贫瘠荒原上盛开着的鲜花,而我是把花种子播撒在这里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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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学校墙烂事多,每周五都要进行大型集会,把全校师生聚集在一圈两百米的操场上,学生头挨头脚挨脚,领导坐在用破砖头搭建成的台子上扯着嗓子向全校师生致辞讲话。
徐二身上同样套着黑色的西装,他啤酒肚实在太大,外套扣不上,里面的白色衬衫也是紧绷的,透过缝隙还能看到他肉肉的肚子,引得不少学生眉来眼去的笑。
太阳金灿灿老大了,我站了一会儿脑瓜子嗡嗡地叫,高一新生进行了将近一个月的军训,脸晒得跟煤球差不多黑,我一瞟见他们就想笑,有些人还老张望着看我。
黝黑面孔的队伍里有个皮肤白皙的女孩,很吸睛,她时不时悄悄瞟我几眼,等我看过去又匆匆低下头。
她后脑勺上梳了一个漂亮的马尾,束着带粉红色蝴蝶结的发绳,黑色的大眼睛里水汪汪的,唇红齿白。
我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叫花清婉。
诗经中言: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我能这么清晰地记得她不是因为我喜欢她或者是我对她有什么心思,而是许泽韶喜欢她。
但她喜欢我,上一世的今天我还不知道,快高考的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的。
当时他们都说,花清婉来这里上学是为了和我待在一个学校,她暗恋我,我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有幸得到她的喜欢。
但我知道她是县长的私生女,来这里上学是为了避风头,县长老婆发现了会宰了她们母女俩。
我拽掉身上的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杨梓辰额头上的汗珠跟黄豆粒一般大,盯着徐二看了一眼喉咙里也发出笑声,我看到他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滑,抬手扯掉他腰间系被太阳晒的发烫的校服外套凑近他说:“我们逃吧。”
他扭过头,看着我的眼睛似乎在确认,我点点头。
他一下子来劲了,从昏昏欲睡到精神抖擞。
于是我们大大咧咧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绕出操场,好巧不巧走到操场出口那里迎面撞上了许泽韶,他身上穿着套黑西装,里面搭白衬衫,灰白色领结,额前的头发尽数梳了上去,眉眼间尽是成熟。
我最开始没认出来,以为是新来的老师,杨梓辰也没认出来,凑到我耳边对我说这个破学校什么时候请得起明星给我们讲人生了,可他声音实在大不像悄悄话,许泽韶的眼神落到杨梓辰身上又快速落到我身上。
因为他颈间那道熟悉的疤,我的视线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两秒,才认出来他。我揉揉鼻子淡然道:“哟,许大学霸也要上去讲两句啊,这得迷死多少姑娘。”
他微微蹙眉,淡红的桃花眼低垂,嘴唇翕动:“要去哪里?”
“晒得头疼。”
敷衍了几个字,拉着杨梓辰的衣摆逃之夭夭了。
我哪里会知道现在逃走会碰上许泽韶啊?早知道我一定不会这个时候跑出来的,上辈子的今天我压根就没去集会,更没听到或者看到许泽韶上去讲话,那天我拉着杨梓辰翻墙出去到网吧打了一天游戏。
走到阴凉的地方我慢下步子,直了直腰往操场那边望望,听到不远处许泽韶讲话的声音,他声音温柔轻快,又不失风度,谈笑间尽是风趣。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不少学生的尖叫声。
在学校里有这样一个大学霸起领头作用可真是难得。
许泽韶是在贫瘠荒原上盛开着的鲜花,而我是把花种子播撒在这里的罪人。
我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
轻车路熟翻墙出去雇了辆老旧三轮,途中杨梓辰嘴里嘟嘟嚷嚷说着许泽韶不愧是公认的校草,真踏马帅。
“哥,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优秀的人,学□□他妈好,长得也这么牛逼……但是哥除了学习任何地方都不输他。”
我笑笑不说话,杨梓辰确实挺崇拜许泽韶的,这点我知道,他学习不好,学不进去,但特佩服学习好的人。再者,许泽韶的长相是真没法说,要不然他上辈子怎么能凭借一个误入的镜头走红网络。
在这个互联网还不发达的年代,让许多星探顺着踪迹找下来拉去拍戏,爆红一时,他拍了两部剧销声匿迹后成为经典。
到镇上银行取出厚厚一沓钱,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这些钱在当时连三个iPhone4都买不到,顶多买俩。
我突然觉得有些可惜,在我原来的时代用现金交易的已经很少见了,多是微信支付或者是支付宝支付,花了多少钱心里也没底。
现在手里一百五十张百元大钞捏在手里有些感慨,我把他放在杨梓辰手里他眼睛都快看直了。
“哥,这么多钱啊?我感觉我一辈子都赚不到。”他抖着手拿着钱用手掂量掂量重量,又测测厚度,蓦然又抬起头对我说,“哥,要不咱以后不收保护费了,咱去找猫吧?”
我抬手敲了敲他的头:“读了这么多书,守株待兔的道理你小子竟然不懂。”
他嘿嘿地捧着钱笑。
我说我们到县里正规一点的手机店里买,那里便宜,村里或者是镇里的商家都太黑心,黄牛太多,一台就要一万多块钱。
他点点头,又雇了辆三轮,一路颠簸。
一路上我看到好多熟悉的面孔,他们不认识我,我认识他们。
那些咆哮着的,哭泣着的,跪在地上的,咄咄逼问的,指指点点的面孔……都是撕裂,不堪,坍塌,衰败,恶心的……一切的一切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们许家迟早会沦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话。
我讨厌他们喋喋不休的嘴。
“哥,你觉得那种颜色好看?”
杨梓辰低着头俯身透过装着条形白炽灯的玻璃柜看摆放在柔软毛绒布上的手机。
“你喜欢哪个就买哪个。”
我点点白色的让店员给我取出来,32GB的,看我拿了白色,杨梓辰自然而然选中了黑色。
两台一万二千多块钱,我们那个时代这手机早贬值了,一百多说买三台,杨梓辰还是有些心疼,眼睁睁看着递出去这么多钱小眼睛都皱到了一块。
他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对我说他不要这手机了,太贵了,六千块钱都能买多少东西了。
“为什么?”
“其实我也没多想要的哥。”
看见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想要,我的思绪又被扯回那个下着细雨的夜晚,监控中他头上戴着他爷爷的草帽,草帽很大,遮住整张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他用一根铁丝撬锁偷手机佝偻弯曲着腰悄悄离去,昏暗中消瘦的背影中全是坚决,没有一丝犹豫。
我想不通。
动机变了吗?还是别的地方出了差错。
“你是想要现金吗?”我问他。
他摇摇头:“不是的,哥,你有就够了,陈铭建有的东西哥怎么能没有,我就是看不惯他神奇气的样子。”
“哥,任何人都不能压过你一头。”
*
“新出的,iPhone4,土狗没见过吧?”
陈铭建耳朵上连着黑色带线耳机,走到我们面前后故意拔掉耳机线,周杰伦的《烟花易冷》优美旋律在我们耳边飘荡。
翻盖手机也能听音乐,但音质很差,还得专门下载,很麻烦,他给我们炫耀手机上的其他功能,能用□□聊天,我们发的大多是短信,登□□一般还得去网吧,那手机太多新奇功能了。
上一世我确实心动了,拉着杨梓辰的袖子说就算是一点一点收保护费我也要把这个手机拿下。
“哥你想要吗?”
“可恶!就算是收保护费收十年我也要拿下它。”
我不敢往细处想。
最终我选择尊重杨梓辰的选择,退了那部黑色手机。回去的路上我塞给他七千五百块钱,他双手推脱着,圆圆的鼻头微微缩着说他不敢拿回家,也不好跟他妈交代,他要这么多钱也没用。
我说可以到银行存起来,猫是我们共同找到的,功劳不应该我一个人占。
他点点头,说:“都听哥的。”
“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嗯?”
跑来跑去一下午,天昏沉了下去,我们挤在三轮车后面,他抬头望着我的眼神中满是疑惑,像是听不懂我的话又像是没听清我讲的话。
我打开手机,放了首歌,许嵩的,是当时刚发布不久的《素颜》,在悠缓的曲调中我悄声对杨梓辰说:“信我就对了。”
白色的耳机线在我们中间晃荡着,杨梓辰也喜欢这感觉,撑着身体,双腿悬空跟着节奏晃荡,我闭上眼眯了一会儿。
“如果再看你一眼,是否还会有感觉。当年素面朝天,要多纯洁就有多纯洁……”
到地方后,和杨梓辰买了五斤多猪肉,提着各回各家了,今天回家还算早,我到家的时候我哥还没回来,我家开了个小型水果店,今年刚开,还没开始盈利,雇不起人。
所以卸水果的重任全压在我哥身上,他一般放学先到店里卸水果,卸完后趴在店里边看店边写作业,我妈回来做饭。
我幽幽走到厨房,看到我妈消瘦的背影,眼眶鼻腔酸的慌,我觉得一定是她在切洋葱,所以我流泪了。
我把猪肉悄然放在案板角上抖着嘴唇喊了一声妈。
她吓的一下子跳了起了,转过身看见是我揪着我耳朵叫我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你要吓死我啊!走路怎么没声音。”
她手上火辣辣的,逼得我眼泪止不住地流,我与我妈已经22年没有见过面了,我用硬硬的校服袖子狠狠抹了脸颊,又喊妈。
我妈用抹布擦干手去摸我的头:“咋哭了?妈揪疼了?”
“不是。”我摇摇头去握我妈粗糙的大手,我嫌丢人,我现在都三十九岁了,身体里的灵魂比我妈还大怎么能哭啊,我点点案板上的肉,让她炒,嘴里说想吃肉。
“肉哪来的?”她质问我。
我们这种家庭平常吃一顿肉都很难得,更何况我带回来五斤,在当时算多了,我脑子里乱编,说是我捡的钱。
“捡的?捡到的钱是要归还的,我们要做拾金不昧的人,你这孩子……”她扯着嗓门唠唠叨叨地教导我,我按着她的肩膀没反驳她,嘴里一味地说着。
“妈,我想吃肉,好久没吃了,哥也想……”
我妈拿我没法,最后妥协,在厨房里忙活,我在屋子里没啥事干,晃悠了两圈,鬼使神差地去了水果店,这个时间段我没去过,上一世我是妈去世后才过去接管的水果店。
随着模糊的记忆,我摸到水果店。远远的我看见许泽韶在昏暗的水果摊前翻看教材,他微眯眼睛,昏黄的灯光洒下来给他浓密微蜷的睫毛渡上一层金边,中午高梳起来的头发往下垂了几缕,修长的手指按着书页,翻看间带着漫不经心。
心脏在细微抽动,许泽韶啊许泽韶,我想你了。
不多,一点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