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热心报案人姜朗 ...
-
嗒。嗒。嗒。
下午三点整，这个时间段的人流量不多，淞沪市第一人民医院附近的某个地下停车场安安静静，除了关车门锁车的声音外，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姜朗在C区穿行，右手从口袋里拎出手机点开了通讯录，在最近联系人中找到了要找的人后，随手拨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电话没接通。
他“啧”了一声，继续给这个号码拨电话。
可能运气不好会持续一整天，不仅电话没人接听，姜朗也没成功地按照那条虚无缥缈的路线找到仅存在于记忆中的停车场出口。他自信地在C区绕了半天后，终于放弃般烦躁地按下挂断键，点开了高德地图。
按照高德地图的指示，姜朗看见了不远处的地下楼道口。他瞥了眼手机，十分干脆地向楼道口走去——一般这样的楼道口，都有通向地面的电梯。
只是往前还没走几步，他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出于曾经的职业反射，他仅仅是迟疑了一会儿，就把铁门拉开，警觉地盯着这个看起来明亮宽敞的楼道口。
电梯停留在-1层，地面上干干净净，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姜朗小心地走进楼梯间，关上门待了一会儿，又从楼梯间里出去，环顾了四周，视线最后停留在角落的几个大垃圾桶上。
垃圾桶下是一滩正在向外蔓延的粘稠液体，看起来就像浓缩的可乐从漏水的垃圾桶底部渗出，旁边那几个疑似粘了不明液体的残缺脚印沿着道向停车场B区方向逐渐模糊。
姜朗慢慢地靠近，直到他的鞋差点挨上那滩浓稠的液体，他才停下脚步。
他在浓重的铁锈味中盯着那个垃圾桶后被装得满满的大黑色塑料袋，面无表情地解锁手机，打通了110。
结束通话后，姜朗点开微信，给备注为“殷商”的人发了几条消息。
·
15分钟后，警察到达现场。
警察们拉起警戒线，挪开遮挡的垃圾箱，法医小心翼翼地掀开这层黑色垃圾袋，把塑料袋里的“东西”完整地呈现在众人眼前：是一个被人从背部一刀捅进心脏毙命的成年男子。
死者穿着很正式，像是去赴一场重要的约。死者脸色青白，表情惊异，背部肌肉僵硬，无反抗痕迹，背部有刀口，血流量大，目测是心脏出血。
警察搜查了现场，并没有发现凶器。
楚云行盯着一地的血，视线逐渐移到受害人的身上：“除了这一刀，身上没有其他外伤痕迹吗？”
“没有，”站在一旁取证的技侦回答，“伤口在背侧，肉眼见创口整齐，体表特征没有表现出其他异常，具体的还得带回去给法医做详细尸检。”
“一刀啊……叶秦，要是你，你能一刀让一个成年男子毙命吗？”楚云行皱了皱眉。
叶秦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对了，那个报案人怎么样了？”
楚云行环顾四周，找到了正站在警戒线外围和民警做笔录的报案人，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叶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忍不住赞扬道：“嚯！这朋友心理素质强啊，遇上这种事都能处变不惊，看起来还有点眼熟……是同行？”
“同不同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处理现场这么多年，这种心理素质强的报案人屈指可数，”楚云行轻松跨过警戒线，朝姜朗走去，“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的身上说不定会有惊喜。”
·
在回答了民警的几个常规问题前，姜朗在考虑要不要主动把一些东西告诉警察。
他沉思了片刻，还是决定什么都没说。
有些东西吧，说多了错也多，不如老老实实做人，安安心心做事。
他，淞沪市热心市民，问啥说啥，绝不隐瞒。
至于其他的……警察不问，自然就不说。
笔录做到一半，民警手里的笔录本被走来的年轻的警察接过，两人小声交谈了几句，问他问题的人就变成了这个半路过来的年轻警察。
年轻警察看了眼笔录，挑了挑眉：“姜朗？”
“嗯。”
年轻警察自我介绍道：“我是淞沪市淞江分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楚云行，逶迤巴山尽，摇曳楚云行的楚云行，像你这样临危不乱镇定自若的报案人不多，帮我们守着这个地方不容易，这种事也蛮恐怖的，我有点害怕，就来和你闲聊几句。”
姜朗：“……”
“你不信啊？警察也是人，也会害怕的啊。”
姜朗：“……”
这位害怕的警官，请你把你的笑容收一收，虎牙露出来了。
出于对人民警察的尊重，姜朗垂下头，懒懒地从喉咙里憋出了一声：“嗯。”权当回应。
“我入行几年，很难看见像姜先生这样面对现场这么从容冷静的人，是同行吗？”
“不是，是给老板打工的私人医生。”
楚云行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下午三点整。”
楚云行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哟，这么准确？”
“嗯。下车前特地看了眼时间。”
“来这干嘛？”
“要去市人民医院，市人民医院的车位紧缺，这里比较近，就来这停车。”
“认识死者吗？”
“不认识。”
“报警后120打没打？”
“……”姜朗愣了一下，“没打。”
“要是人家那时候没死还能抢救一下，结果你连打120急救的机会都没给人家，那你就从热心报案群众变成了杀人犯了。”楚云行转着手里的笔，在语音刚落的瞬间啪的一声停了下来，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报警人。
语气倒还真有种漫不经心的闲聊感。
姜朗抬眼，把手机递了过去，对警察的尊重消耗殆尽，他忍不住嘲讽道：“你要是这种情况下都能活下来，我叫你爸爸。”
楚云行接过一看，意外地点开了相册里的视频。
这个报案人在他们到来之前，就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角落一边守着这里，一边用他的手机给这个现场录下了一段时长15分钟的清晰视频。
视频中有毫无动静的垃圾袋，有地上随着时间逐渐停止蔓延的液体，还有现在被来往车辆撵过而显得不是很明显的残缺脚印。
按照视频里的出血量还有塑料袋的状态来算，这人在袋子里已经开始凉了，打120的确无济于事。
楚云行瞥了眼视频的录制时间，15：23，根据记录，姜朗15:22报警。
“你下午三点到的地下停车场？”
“嗯。”
“那么可以告诉我，从你到这里到报警之间的23分钟里，你做了些什么吗？”
姜朗顿了顿，不知道怎么回答。
犹豫了几秒，姜朗认命般坦白道：“找出口。”
楚云行：“？”
“嗯。找出口。我迷路了。”姜朗面无表情，语调平铺直叙不带一点感情地陈述着这段时间他所做的事，平淡的语调在微微有些快的语速中更显得嘲讽，“绕过好多个弯道，经过好多车，在高德地图的带领下我来到了这个地方，本来打算借助电梯的力量到地面上从而到达我亲爱的目的地结果今天水逆成为了热心市民，我所有的活动都在摄像头下监控都能拍到，绝对没有贼喊抓贼，这样你满意了吗？”
他真的不是很想告诉面前的这个警察，他在C区绕了20分钟。
楚云行朝姜朗眨了眨眼睛，真心实意地赞扬道：“满意，热心市民姜先生，您的热心给我们的工作提供了莫大的帮助。”
姜朗：“……”
这真是他见过的最不正经的警察。
“所以你什么时候可以还我手机？”姜朗问道。
“还麻烦姜朗先生跟我回一趟警局，等我们把这段视频拷贝了，就可以还你手机了。”楚云行想了想，喊了个警察过来把手机交给他，让他带着姜朗回市局做个笔录，转头对姜朗说：“热心报案人姜先生，再次感谢您对工作的大力配合，好人有好报，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一定能为死者讨回公道。”
姜朗：“……”他是不是还得说声不客气？
姜朗把卡在喉咙里即将脱口而出的“用社交软件把视频传给你之后我当着你的面把视频删干净”的提议及时咽了下去，面无表情地跟着离开。
说个屁，加个屁的好友。
这狗东西不配。
把姜朗送走后，叶秦问楚云行：“怎么样，问出了什么？”
“他倒是很配合，职业私人医生。医生这种职业倒也能说得上见惯了生死离别，也能解释为什么一般报案人该有的情绪他没有。”楚云行说，“理论上来说他的确做得很好，冷静地保护现场，配合警察的工作，甚至在等待警察期间给现场录了一段视频。我都觉得他要么是上天终于不忍心伤害这么多年忙忙碌碌我们然后赐给我们助我们破案的一个天使，要么是一个有计划有预谋的……”
“嗯？”
楚云行想了想措辞：“主谋或者帮凶。”
“……报案人惊慌失措，你要担心人家报案人因为应激反应出现思维混乱导致某些真相扭曲，现在人家报案人冷静自若，你又要怀疑人家反应不对还可能是帮凶，”叶秦说，“怎么表现都不对，估计以后没人敢报案了。不过你这逻辑也没什么问题，但在没证据之前只能是猜测。”
楚云行说：“但愿我多想了吧。但是还是得查查，不然我不放心。”
“方糖拷贝了他的行车记录仪录像，刚刚也让人去调了地下停车场的监控。”
“嗯。”
“不知道殷法医回来没有，又得开始忙了。”
没多久，派去找商场要监控的技侦带回了一个噩耗：
没有监控。
地下停车场的B区和C区的监控摄像头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坏了，只剩下几个出口和电梯的监控还在正常工作。
“2个月？坏了2个月没人来修？”楚云行问。
“是的楚副队，”技侦说，“负责管这事的经理认为这些监控平日里就是摆设，作用也仅仅是威慑停车的车主，为了省钱省事干脆就没修。”
叶秦生生被商场经理的骚操作给气笑了：“你说有些人吧，怎么偏偏不干人事，这还没当资本家呢，怎么就学会了资本家的丑恶嘴脸？”
“那只能先从死者身上入手了。”楚云行沉思片刻，说。
·
“被害人杜正霖，54岁，男，180cm，淞沪市第一人民医院肿瘤科主任医师，据尸检报告所示，死者死于心脏破裂引起的失血性休克，除致命伤外无其他外伤，毒物检验结果为无药物影响，根据创口可推测凶器是一把长约15厘米、宽8厘米的管制类刀具，且由于现场发现的早，可以确定死者死亡时间距离第一目击者报警不远，大约在半个小时左右。”
“法医检查了尸体创口，无二次损伤痕迹，凶器一次性贯穿心肺，且无骨损伤痕迹，根据现场采集脚印痕迹以及被害人致命伤模拟，初步判断凶手为180-185cm左右的成年男性，且犯罪过程中沉着冷静，更倾向于有预谋犯罪。”
晚上八点，淞沪市淞江分局刑侦支队长办公室里，叶秦叶支队长左手拿着一份报告，右手拿着一个包子，和楚云行讨论着这起案件被害人的详尽信息：“被害人当天轮休，理论上没有具体的工作安排，但据被害人妻子所说，被害人今天中午吃完饭后便离开了家，只说约了同事的儿子见面，据商场地下停车场的记录所示，被害人下午2点半开车到达B区，对照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被害人应该是在进入B区后不久遇害，具体情况现场还在勘察。”
叶秦啃了口包子，嚼了几口，咽下去后继续说：“一个54岁的肿瘤科主任，和小辈见面不大可能会选择商场，更像是到这个商城停车。第一人民医院大大小小是个三甲医院，停车位经常不够，这商城离医院不远，步行不到十分钟，更多来看病或者来探病的人更倾向在商城停车。商城里人来人往，什么样的人都有，想在没有监控的情况下排查嫌疑人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事。”
楚云行边听边在纸上写上几个关键的信息，他思考了一会儿，给“同事的儿子”这个关键信息上画了个圈，又写上了两个字：医闹。
“可能是医闹吗？”楚云行问。
“有可能，可能性还挺大。虽然杜正霖从业那么多年口碑一直很好，免费给患者看诊、帮家庭困难的患者补医药费这些事时常发生，办公室里的锦旗挂了一面墙，但总会有几个偏激的病患和病患家属对他不满。还记得十年前的那场全国震惊的恶性伤医事件吗？还与杜正霖有关。”
这么一提，楚云行有点印象：“哦，听说值班的两名医生为了护住杜正霖，一个重伤，一个被当场砍死。砍完人后，凶手还当面放话这是为民除害。”
“有些人就是见不得人好，满脑子天天都是你害我、我害你的阴谋论，有这心思想别的不如想想怎么为社会主义做贡献，”叶秦翻了个白眼，“其实这就是凶手没能如愿到杜正霖手下看诊，觉得是医院黑幕、杜正霖人面兽心，气红了眼干的事情，还要套个正义的名头。我们警察是摆着看的吗？法律还管不了这事了？还真以为自己是超级英雄了，要当超级英雄不如收拾收拾去美国。”
杜正霖要真的像他说的那么不堪，就不会有人为了救他丧命了。
“当年那个人，我记得是判了死刑吧？查查他的家属情况。”
“已经让方糖去做了。”
“受害人生前提及的这个同事的儿子知道是谁了吗？”
“被害人同事遍布大江南北，被调动的被外派的什么的都有，随随便便一个就是有名的专家，有儿子的也不少，需要时间去查。姜朗提供的视频里出现的脚印，现场也找到了，DNA检测表明，血迹是被害人的，凶手有明显的反侦察意识，脚印被蹭的模糊，被害人身上并没有找到关于凶手的生物检材。”
“那姜朗呢？”楚云行说，“他的信息调查了吗？”
叶秦无奈地看着楚云行。
楚云行面不改色地说：“为了对我们热心报案人姜朗先生负责，我们必须做严谨对待每一种可能性，万一有人怀疑起来，我们也好为他说话。哎不是，我怎么感觉你这么护着姜朗这小子啊？家里的嫂子还在呢，你注意一下。”
“可以啊楚云行，还敢拿你嫂子来调侃你哥？人家姜朗，今年28岁，祖籍越州，精神医学博士，年轻有为，在专业领域算是小有名气的专家，今年一月才结束博士学业从美国回来，回国后便作为一个私人医生为各界人士服务，名誉地位钱财齐全，妥妥的高富帅，也找不出和被害人明面上或是私下的人际关系。除非有什么深仇大恨是我们没发现的，不然他根本犯不着去杀人自毁前程。”他换了份资料，指着档案人的头像对着楚云行说，“行车记录仪监控记录了他今日的行程，人没说谎，今天到医院是为了给家里人取体检报告，发现案发现场是偶然。现在报告没取成，倒是成了我们沉着冷静处事不惊的热心报案人。哦对了，姜朗在美国的时候偶尔跟着导师帮FBI鉴定嫌犯的精神状况，现场人家也没少跟着跑过，见识多了，素质就在那，你说是不是？”
楚云行：“……靠？这小子做笔录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啊？”
叶秦说：“你问过？还逶迤巴山尽，摇曳楚云行的楚云行，啧啧啧，和文化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还扯诗句，前几年也不知道是谁自我介绍的时候说‘楚国的楚，火烧云的云，横行霸道的行’的，你怎么不把你摇曳死呢？看来我们这些人民公仆就只配见到野性楚副队，拖姜先生的福，才让我知道我们楚先生还有一颗文人的心。”
楚云行：“……我这是为了工作！”
“为了工作出卖灵魂？”
楚云行语塞。
“行了行了，怀疑是怀疑，在没有证据之前先把我们的热心报案人放一边，现在线索都断了，你有什么新的思路没有。”
“我有没有你不知道，我知道你有了。”楚云行把桌上的纸折起来捏成一个团，“凶手能一刀让一个成年人毙命，还能避开肋骨从肋间精准地刺中被害人心脏，就算有专业的知识，也得需要实践操作——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学科分理论派和实践派了。从经验上看，凶手在这之前一定有相关经历或者案子。你是想去找这些案子是吧？”
叶秦承认道：“是啊。那老规矩？”
“嗯。”
咚咚咚。
正当两人商定好要各自行动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楚云行说。
“住口！”叶秦脸色一变，“祸从口出这个警局玄学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快呸！”
楚云行守着无神论者的骄傲，高声喊道：“请进！”
“叶队！滨海小区有人报案！”
楚云行看了眼叶秦，双手抱头，下意识护住了脑袋。
“楚云行！！！”市局刑侦支队回荡着叶支队长的怒吼，“在公安局随口立flag！你丫的明天给我交5000字检讨！！”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热心报案人姜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