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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天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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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一时着急,他凑得很近,近到粟承能感受到一股热气擦过耳廓上的绒毛,带起丝丝痒意。
粟承把头往旁边偏了偏:“不,不小心摔的。”
“不小心?”粟骅戎的声音平静没有温度,显然并不相信这个说辞,可粟承也不想说出实情,太丢脸了,被人一篮球砸翻,还被饭滑倒摔骨折,像一个小丑为了取乐大众刻意为之。
“就是不小心的。”粟承坚持这个回答,躲闪的举动却出卖了他。
粟骅戎看了他两秒,转身将抹布丢到一边,脱掉校服外套,着手拿起鸡毛掸子拂灰:“厨房的馄饨是你包的吗?”
“是的。”
“一只手?”
“对啊,虽然有点慢,但我可以包出来。”
“面皮呢?”
粟承一愣,随即噗嗤笑了一声,无奈道:“面皮是买的,馅料是请张叔帮忙剁的,嘿嘿,你以为哥是超人啊?”
闻言,粟骅戎的动作微微凝滞,继而淡淡点头:“嗯,知道了。”
午饭过后,几人各自开始午睡。
粟承陪爷爷聊了会儿天,爷爷似乎对赵芙十分满意,有意无意提及她,粟承再傻也明白老人的意思了,连忙表示两人年龄差距大,门第学历各方面也像隔着鸿沟天堑。再说,家里有那么大一笔钱要还,谁会想不开跟他这种一无所有的男人在一起。
谈及债务,爷爷慈祥的面目竟然骤然涌现一股愤怒,气得捶墙:“你爸那个不争气的,要不是他被鬼迷了心窍去赌博,咱家也不至于沦落成这样,祖辈多少人才出他一个大学生,我们把所有的心血都付在他身上,还以为祖坟冒青烟了,没想到是颗丧门星嘞……好好的一家人,都被他搅散了。唉,我是老头了,瞎了这眼也没什么可惜的,就是可怜了你,书都没念完就到处打工还债,傻孙儿…爷爷…对不住你。”
粟承很少听爷爷谈及这些严肃的话,心里酸酸的,他笨拙地抓着爷爷枯瘦的手:“没,没事的爷爷,我在好好挣钱,您,您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我们很快就熬过去了,只需要再还十五万,十五万就还够了,以后不用担心被追着还钱了。”
他忍不住心里算起了账,觉得当霍岩轩的厨子也挺好,虽然担惊受怕了点,但平时没那么多事,有很多空闲时间,完全可以用来卖炒粉,比在老家待着要好太多。
这样算的话,只需要一年就能还清欠款了。
他是这么打算的,但爷爷并不知道。爷爷没感到半分宽慰,反而沉沉叹了口气,空洞的眼里蓄满了哀愁的泪色:“娃儿,十五万不是小数目哩,你一个人不吃不喝还完也难呐…可能是咱们家没那个命,出了你爸那样的好苗子,翻了身又栽沟里了,人也没了,你也被连累……学习多好的娃儿啊。”
爷爷说到后面,泪珠子啪嗒啪嗒滚从眼眶滚落,粟承慌忙替他擦拭,爷爷捉住了他的手,慢慢地贴在了自己苍老的脸颊。
他轻轻抚摸着粟承的手,忽然说:“……乖娃,昨晚梦到你奶了,她想叫我去看她哩。”
闻言,粟承的心猛然跳了下,愕然地看向他。
爷爷的语气格外眷恋,勾起向往的笑容:“她说想我包的馄饨,要我去给她做哩,她真蛮久没吃我包的馄饨啦,今年扫墓你不在,我也躺着起不来…是骅戎替我去看她的,她梦里跟我耍脾气,怪我……要我明年一定去,不然再也不见我了。”
“怎,怎么会。”粟承呆了呆,脸庞微微传来刺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了泪,他小心地抽出手,照顾爷爷睡下,“别担心,她不会不见您的。”
“哈哈。”爷爷沙哑的嗓子冒出几声吃力的哑笑,扬了扬松树皮一般的手,“你看看,连胳膊都抬不动嘞,吃那么多药…也不见好,白瞎你的钱……承承。对了乖娃,爷爷跟你说个事,你……你别生我气啊。”
不知为何,粟承觉得爷爷的语气不对,直觉令他立刻拒绝爷爷,他慌然起身走到门边,心脏止不住怦跳:“改,改天吧。我,我要睡觉了,等会儿还要带大家去玩呢。”
“承承……”爷爷的声音发抖。
粟承却像受惊的山雀,匆忙蹿出了屋子。他躺在房间,怎么也睡不着,不安地点开社交软件,看见朋友圈有几条通知。
他恍然想起,早上他们吃早餐的时候,赵芙带着他们拍照发了朋友圈,还配了日出云海的照片。
平时他鲜少发朋友圈,自然不会注意朋友圈动态。看见红色的通知,他那没有落脚点的情绪稍微好转,手指点进界面。
熟悉的黑白动漫头像让他本能发颤,霍岩轩点了赞,评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粟承以为他没生气了,便回复了一句示好的嘿嘿。
下一秒,听筒嗡嗡振动。
霍岩轩发来一个表情包:【/等我】
粟承不明所以地打了个问号过去,对面却没声了。粟承觉得奇怪,又发了一句,问什么意思。
“……”
依然没有回复。
粟承惴惴不安地放下手机。
早知道就不回复了,自讨烦恼。
午睡时间过得格外熬人,粟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那个表情包到底什么意思,少爷不是去度假了吗?总不会突然跑到他老家来吧?这是为什么?他老家这边没什么可玩的地方,顶多树多河流多,凉快了点。
哪里值得花钱回来呢?他想不明白。
到下午,两个女生神清气爽地等在通往村庄后的路口,粟承拄着拐杖,粟骅戎背着行装,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是去前面的祈福庙吧?”
粟承点头:“对,庙在山顶,很远,而且庙里可能没人,它只在冬天开放。也可能有路障,过不去。”
赵芙不以为意:“没事,说不定玩到一半累了,也不想上去了,我看挺远的,单单其他风景都看不完呢。”
虽然不是两点的太阳,却也晒得人承受不了,康筠岚撑开遮阳伞打在赵芙头顶。赵芙惊奇道:“诶,我刚想打伞你就给我打上了,岚岚你也太善解人意了。”说着挽住了康筠岚的手臂,美滋滋靠在她肩头,“嘻嘻,你人真好。”
“你有伞吗?”康筠岚淡淡一笑,视线落在了粟承身上。
粟承刚要说话,忽听身后唰的一声,粟骅戎撑开一把漆黑的伞,不由分说罩在了他头顶:“我带了。”
康筠岚看了粟骅戎一眼,没说话。倒是赵芙眼神有些不对,假装不经意看了粟骅戎几眼,有些犹豫地走在了前面。
几人走在绿树繁茂的路上,走走停停,拍照留念,前面的女孩走着走着,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踮起脚往枝头挥舞手臂,像在采摘什么。
兄弟两人靠近,发现那树上长满了红艳的樱桃,果实没有熟透,看起来却分外诱人,粟承看赵芙踮脚太吃力,想帮忙去摘,却又发现自己胳膊不太方便,懊恼地抓了抓后脑勺。
“我来吧。”粟骅戎走到赵芙跟前,轻而易举为她摘了一些,他们离得比较近,赵芙甚至能闻到一股洗衣液的清香。
她抬起头,随即发现粟骅戎穿着的浅蓝色短袖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她没有深究,伸手接下粟骅戎递到面前的樱桃,拿湿巾擦了擦塞进嘴里。
“哇,好甜!”赵芙的眼睛亮起来,又擦了几颗分给康筠岚和粟承,给到粟骅戎,他只是冷淡地瞥了眼:“不用。”
呃,赵芙的热络掉在地上,很快微云转晴。继续往前跑,看到茅草屋啊什么的都要停下来拍几张。本来是愉快的旅程,谁料走到一半,烈日莫名被乌云覆盖,原本明亮的风景瞬间少了许多饱和度,变得灰蒙黯淡。
沉重的黑云压在青翠的山头,发出隆隆雷声。
天公不作美,几人只好半路折返,走到村庄口,忽听远处传来无比猛烈的轰隆声。
“嘭——!”
嘭。
嘭嘭。
显然不是打雷,而是炮声,几人齐齐凝望着乌沉的天空,随着炮声落下,厚重的黑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撕开,露出明媚的天光。
云层被人为打散,原本酝酿的山雨半路夭折,只剩令人烦躁的闷热。几人面面相觑,深感无力,将近五点,他们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力气。赵芙灵光一闪,提议去搞顿篝火野餐。
总之,她从不会让任何一场计划白白落空,办法比乌龙多,粟承觉得一起野炊也挺不错的,他也很久没体会过原野的气息了。
得到大家的赞同,赵芙开心坏了,她平时最喜欢看荒野求生,这次可算逮到了现成的机会,摩拳擦掌,准备大展手。粟承买了些冷冻肉串和烧烤料,赵芙则买了许多饮料和蔬菜,幸好有粟骅戎和康筠岚跟着,否则连走出超市都是问题。
他们选了个平坦的地点,开始收集柴火,布置出一个简陋的烧烤台,两个女生准备食物,粟承烧火,粟骅戎折柴,很快烤出一盘香喷喷的食物,有肉有菜,看起来挺丰盛,烤串上的油还在滋滋冒泡。
天色灰蒙蒙一片,暮色下的野草犹如一根根柔软的火柴,尖端摇曳着迷醉的红。粟承吃了些没放辣椒的素菜,吃着吃着,发现弟弟没怎么吃,只是沉默地坐在他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粟承往他旁边靠了靠,斟酌片刻,问:“骅戎,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粟骅戎回神,拇指捻动着中指关节,若有所思的样子,“哥,你觉得……我该选哪所学校?”
“啊?”粟承没想到弟弟忽然这么问,局促地低下头,“我,我不懂这些。”
“那你喜欢哪座学校?”
“我,我。我真的不懂,你,你自己喜欢就好了,对我来说,只要能读大学就挺好的。”
“……好吧。”粟骅戎莫名看了他一会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粟承却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无形中隔了点什么,总是无故冷场,不知道怎样交流沟通。
也许是临近高考,弟弟压力太大了。
粟承心里想了许多,许多藏在肺腑的话在齿关打转,最后无声咽了回去。正当他想继续烤蔬菜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看到屏幕上的备注,粟承蓦地一颤,手指滑到铁丝烤网,指尖登时传来一股灼痛,走到一旁接听。
“喂,少爷?”
“在哪里。”
“我,我在家。”
“是吗?我在你家门口。”
什么?
粟承一愣,以为自己耳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