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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谁知道呢 ...

  •   玉兰花总会在春醒时分洋洋洒洒地开放,带着点冷冽的雾气香味儿,树下便落满一地完成了保护使命的芽鳞片,毛绒绒的,让周念融想起来曾经在孤儿院里翻墙进来偷吃的那只橘猫的耳朵。

      也想起来当初和自己一起偷偷把菜里为数不多的肉留下来喂猫,然后一起被罚的黎粤。

      他像受了蛊惑一般,蹲下捡起一片芽鳞,放在手心揉了揉,附在芽鳞片上的点点湿意便融化在手里,潮潮地热起来。

      他与黎粤初见的那天,似乎也是这么个日子。

      闷热潮湿,雨水匆匆。

      那时他爸妈已经彻底厌倦了那个冰冷的家庭,常常因为各自出轨的事情大打出手,盘子碗摔了一地,他无助地走出了那个破碎不堪的家,淋着大雨游荡到孤儿院门口,抱着自己的双膝羡慕地望着院里的孩子做游戏。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孤儿院里了,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脚上被碎玻璃割到的伤口也被仔细包扎好。

      院长妈妈问他记不记得家在哪里,父母叫什么,电话号码是多少,他终于下定决心,哭着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警察来了又走,不是没找到他父母,而是他的父母彻底不要他了。

      位高权重的人,在那个时候想丢弃一个小孩,那太简单了。

      孤儿院里有一颗很高的玉兰树,玉兰花瓣随风刮落,在黎粤身边萦绕着飞舞,他被院长妈妈牵到黎粤跟前,看见黎粤笑得眉眼都舒展起来,像极了盛夏时分的好天气,明媚而热烈地,伸出手来稳稳地牵住了他,似乎能把回南天的潮湿和霉菌都驱散。

      他看见黎粤的嘴巴一张一合,说:“我叫黎粤,以后就是你的哥哥了。”

      他觉得黎粤的声音像极了夜间里的溪水在树下缓缓流淌而过的声音,这是周念融在他有限的人生里听过最好听的声音,所以他也要用这个声音去形容黎粤。

      或者说,他愿意用世界上最美好的词语去形容黎粤,温暖的阳光,好吃的蛋糕,玉兰花开的香气,万般不是你,万般皆是你。

      孤儿院里的孩子生活得并不算有多好,很早便要学会独立,甚至帮着去带更年幼的孩子,靠着爱心人士的捐助,饿不死,冷不死,其余的一概没有,连上课用的书本都破破烂烂的,几个人共同看同一本。

      但周念融却觉得比“家里”要好太多太多。

      而黎粤与他不同,他是孤儿院里年纪最大的孩子,他母亲原本是孤儿院的职工,他的父亲在他刚出生的时候便抛弃了他们母子俩远走高飞,母亲忧虑成疾,没过多久便病死了。

      虽然父母双亡,但却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或许是舍不得母亲曾经留下的痕迹,他并没有离开孤儿院的打算,每每有领养家庭来访,他都要躲起来或者撒泼打滚,怎么也不肯走,院长妈妈也理解,这么多年了,她对黎粤视如己出,便一直养着了。

      他羡慕黎粤,好歹他的母亲是爱着他的,院长妈妈也是爱着他的。

      黎粤却笑他:“羡慕什么,哥哥也是爱着你的。”

      黎粤对他很好,会处处照顾他,给他打蚊子,给他掖被子,还会念书哄他睡觉。他总是这样,作为大哥,他对每个人都很好。

      不,不对,黎粤对他总归还是特殊的。

      周念融这样想道,因为黎粤不会再抱着另外一个人说以后,并且在他们十八岁那一年真的兑现了他的诺言。

      他可耻地想要占有黎粤的怀抱,占有他所有的好,占有他的一切,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喜欢,他喜欢黎粤。

      他们搬离了孤儿院,靠着半工读挣下来的钱,住进了小县城里的出租屋里头。房子不大,只有一室一厅,但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个挡风遮雨的,真正意义上的家。

      屋子坐落在市场附近,离公交站很远,隔音也不太好,白天听着市场喧哗,晚上还要被邻居的俯卧撑打扰。

      可他们多开心啊,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家,第一个独属于他们两个的,无关其余任何人的家。

      他们搬进去的那一天也是玉兰花盛开的时分,巷子路口也有一颗玉兰树,没有院里那棵那么高大,却开满一树的花儿,伴着春风吹进他们的家里面。

      他们便伴着这股裹着花香的春风,一点一点地把东西填满了这个新家。

      衣柜上挂上了属于他们的衣服,卫生间贴着他们俩的漱口杯和牙刷,连毛巾拖鞋都要成双成对。

      为了庆祝搬家,周念融破天荒地买了好多菜,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顿大餐,虽然但是常见的家常菜,但这个“家”字却让俩人比谁都激动。

      等一切做好,夜幕也降临了。

      巷子里的灯时常是坏掉的,他们来踩点看房的时候就知道了,哪怕被修好了,没过几天又会变回一闪一闪那个接触不良的模样,到后面干脆就罢了工,入了夜,放眼望去,一片漆黑。

      可周念融还是拍板这个房子,因为他说晚上躺在床上就能看见天上盖下来的星星点点。

      周念融怕黑,这是黎粤从小就知道的事情。

      那会儿的周念融刚来孤儿院,天一黑总要翻来覆去地动,一直到夜半时分,大家都睡熟了,才会披着被子蹑手蹑脚地爬上他的床铺,靠在角落里睡。

      一开始他不知道,只以为是他黏人,后面时间长了,便总要给他留出一半的床,等他爬上来,然后把他冰冷的手脚捂进怀中,抱住他的腰身,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

      这是黎粤母亲教的,她总爱这么哄他睡觉,黎粤便学了个十成十。

      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很久以后,只要周念融爬到床上,他就会抱紧他,哪怕被冷得一哆嗦也不会放手。

      刚搬进去的第一个晚上谁也没睡着,那天天气开始回潮,闷闷的,但后半夜会冷,黎粤没让直接睡凉席,因为周念融身体体质弱,又贪凉,怕他感冒了。

      但前半夜实在闷得厉害,又不敢开窗,开窗蚊虫就会飞进来,吵得他们不得安宁,连蚊香都不管用。

      床铺不大,他们到底还是两个大小伙子,睡在一块儿连翻个身都困难,更别提舒展身体了。周念融紧张得想咽口水,生怕自己吵闹的心跳透过相贴的大腿和手臂,传递到另一个人的心上。

      他既想被发现,又害怕被发现。

      贴着的地方很快就出了一层薄汗,潮潮的,热热的,让他想起来黎粤刚洗完澡后的浴室,氤氲着水汽,到处都是黎粤的味道,把他整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

      周念融强迫着自己转移注意力,否则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他扭头看着窗外。

      实际上什么都看不清,为了防止暴露隐私,又没有买窗帘布,他们早早就在窗上贴上了马赛克玻璃纸,外头的星光朦朦胧胧地透过来,像给他们加了一层柔光滤镜,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听见身旁的人起床的时候,床板“嘎吱”一声响,然后赤脚走路的摩挲声,再接着就是细小的“啪嗒”一声。

      不知道什么按钮被按下,房间内多了一处昏黄的光源,叫人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看见对方眼睛里亮亮地映着一束细碎的光。

      “怎么了?”周念融揉揉眼睛,假装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黎粤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像夜幕中突然绽放的盛大烟火:“吵醒你了?只是突然想起来你怕黑。”

      “没事,我没睡着。”看着黎粤爬到床上,再次与他相贴着,便心安地转了个身,面对着他。

      黑夜是很好的掩饰,他肆无忌惮地描摹着黎粤的眉眼,把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烙在心里,肆无忌惮地把爱意明晃晃地笼罩在他身上。

      “还怕黑吗?要我抱着你吗?”黎粤笑了。

      鬼使神差地,周念融也笑了,小心地点点头,说了一声:“怕的。”

      “真的吗?”黎粤又问,但他还是抱了上去,把他捧在心口。

      热意在蔓延,似乎燃起一把熊熊烈火,噼里啪啦地连绵烧了一片,把湿意化成白雾,蒸腾着融化。

      他们听见外面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滴滴答答的,义无反顾地投入地面水坑的怀抱,溅起一片裙摆似的水花,这场雨下得又急又大,惊雷乍现,照亮了一瞬,又继续长久的黑暗,温度很快就降下来了,却怎么也浇不灭他们腾起的那把火。

      他们知道,明天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肯定又要变回人间蒸炉,闷闷地压得人喘不过气,可那又何妨?

      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睛,努力去捕捉那一片玻璃似的碎光,忽地笑出声来,笑得畅快又淋漓。

      一直到隔壁做俯卧撑的声音突然停下,恨恨地咒骂了一句脏话,让他们闭嘴,他们俩才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巴,却仍然眉眼弯弯。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少年终于倦了。

      黎粤柔软的唇状似无意地擦过周念融的额头,又好像是故意的,在他额头上留下温热的痕,然后掩盖一般,开口说道:“睡觉吧,不早了。”

      周念融听着黎粤并不平静的心跳,轻轻闭上了眼睛,轻声呢喃,却不知道在回答哪一个问题:“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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