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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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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9月25日星期三暴雨
暴雨砸在屋顶铁皮上,像千万只拳头在擂鼓。
天还没亮,几辆沾满泥浆的卡车就碾过院子里的水洼,停在主楼侧门。雨幕太厚,看不清车上下来多少人,只听见铁链拖地的声音混在雷声里,格外刺耳。
早餐时气氛更压抑了。几个新面孔出现在队伍里,眼神比我们当初更茫然,像刚被剪断翅膀的鸟。9号用胳膊肘碰我,眼神示意角落:一个瘦小的男孩正被护工揪着头发往墙上撞,因为他打翻了粥碗。
“新货到了,”隔壁桌的男生低声说,他嘴角有道刚结痂的疤,“床位不够,又要‘处理’掉一批了。”
上午的“心理疏导”改在礼堂。王医生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嗡嗡作响,雨水顺着礼堂高窗的缝隙流下来,在水泥地上蜿蜒成扭曲的河。
“你们是社会的毒瘤!是家庭的耻辱!”他唾沫横飞,“但仁慈的主给了你们机会!只要根除病源,你们还能做个干净的人!”
投影幕布亮起,放大的生殖器解剖图冲击着所有人的视线。王医生要求我们大声念出那些部位的“正确功能”,有人吐了。护工揪着那人的头发,把呕吐物抹在他脸上:“脏东西,就该待在脏地方!”
轮到9号时,他紧闭着嘴。警棍砸在他后腰的瞬间,我脱口而出:“□□是用于与女性进行合法生殖行为的器官!”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王医生满意地点头。9号被拖下去时,看了我一眼。不是怨恨,是理解。
午休时,暴雨更猛了。我溜进空无一人的盥洗室,把日记本藏在漏水的水箱后面。刚出来,就撞见9号蜷在楼梯间角落,手里攥着一截从配电箱扯出来的铜线。
“17号在禁闭楼地下室,”他语速飞快,雨水顺着发梢滴进领口,“昨晚运尸车来,我听见护工说……说他‘废了’,但‘零件还能用’。”他喉咙滚动了一下,“他们要摘他的肾。”
我浑身发冷:“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是医学生。”他惨笑一下,指了指自己太阳穴,“被送进来,因为‘书读太多,思想歪了’。”
远处传来护工的吼叫。9号迅速把铜线塞进墙缝:“今晚十点,断电五分钟。东墙铁丝网左下角,我做了绝缘处理。”他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跑!带着所有人的份,跑出去!”
下午的“劳动改造”是在暴雨里清理排水沟。污泥裹着腐烂的树叶,散发出沼气般的恶臭。我们赤脚站在及膝的污水里,用铁锹挖开堵塞的管道。护工披着雨衣在岸上巡视,不时用电棍戳刺动作慢的人。
我故意把淤泥甩到岸上。护工咒骂着跳开时,我趁机把23号蓉蓉的金属编号牌塞进挖开的淤泥深处。冰冷的金属贴着指尖滑下去,像一颗沉入水底的种子。
“贱骨头!”护工的警棍砸在我肩上,火辣辣的疼。
雷声滚过天际。在弯腰承受殴打的瞬间,我看见东墙角落——两根被暴雨冲刷得发亮的铁丝,缠绕着一块黑色的橡胶皮。9号没有骗人。
晚上,宿舍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甜腥味。新来的男孩缩在17号空出的床位上发抖,他手腕的编号是“37”。熄灯前,护工突然闯进来,拖走了37号。男孩的哭喊卡在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气音,像被割了喉的鸡。
9号在上铺翻了个身,床板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十”
“点”
“准”
“时”
窗外炸开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的光亮中,我看见对面禁闭楼的底层窗户——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正贴在玻璃内侧,五指张开,像一片枯萎的叶子。
秒针在血管里跳动。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暴雨声震耳欲聋,盖过了所有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