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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师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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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荷山远在金陵,楚玥和唐中二人的师父又最是讲究,衣着从来都是精挑细选的上好苏绣,沾上一些尘土都不行,此刻根本不可能衣衫褴褛地出现在长安城附近的小南山里。
可朝他们走来的这个道士,无论是远观还是近看,长得都实在与二人的师父没有丝毫差别,唐中和楚玥也有些恍惚。
“年纪轻轻的就这般没脸没皮?逢人便认个师父?”那道士说完就扔下自己那把仅剩了伞骨的伞,站在了道观的屋檐下,皱着眉头打量了楚玥和唐中好一会儿,似乎真的完全不认识他们二人。
“你以为我想招呼你?谁让长得跟糟老头子这么像。”唐中没好气地一句话怼了回去。
三个人站在屋檐下头,彼此都不再讲话。雨渐渐停了,那道士打算离开,临走前又看了唐中一眼,伸出干瘦的手在稻草般的头发上抓了抓,忽然若有所悟,朝他们两个问道:“吕云是你们两个的什么?”
“正是家师。”楚玥恭敬地说道。自家师父的名字一出口,他大概就猜出了眼前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也明白了对方长得为何同师父如此之像。
他依稀记得听师父说过,自己有个师叔,跟师父闹了脾气,一个人下山闯荡了十多年,中途再没回过山里。
道士拍了拍脑袋,终于露了个笑容,朝二人问道:“原来如此,那你们两个谁是小唐中啊?”
唐中一脸纳闷,楚玥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提醒道:“应当是师叔。”
唐中这才放下戒备,指了指自己。
吕峰四处游历,没想到自己能在这里遇到小辈,很是开心,将唐中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而后拉着他的手,说道:“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时还是个奶娃娃,连师叔都喊不利索。”
楚玥被送到山里时已经三四岁,那时吕峰已经离山,故而只见过从襁褓中就养在清荷山的唐中。
唐中对自己的这位师叔描绘的过去已经完全不记得了,笑得有些勉强和尴尬,毕竟多年未见,态度多多少少带着疏离。
吕峰却并不在意,一脸熟稔地跟唐中唠了会儿家常,问了问自家不讨人喜欢的大哥的近况,而后小声嘟哝道:“当初大哥让我给你批命,我说你命好,大哥还觉得我敷衍他,现在再看你的命格,还是极好。不过你性格太多尖锐,这样不好,当心错失了眼前人。”
“师叔的眼前人,是说古尔真?”唐中问。
吕峰:“白头到老的好姻缘,别误了才是。”
唐中点点头,心说不管真假,回去后要对古尔真好点儿才是。
吕峰看出了唐中没完全信自己的话,白了他一眼,转眼注意到他旁边的楚玥,往前走了两步,指着对方问道:“你又是哪个?”
“回师叔,我是楚玥楚子钰,到总角之年才上的清荷山,师叔未曾见过。”楚玥恭敬地答了。
吕峰点点头,赞许地说道:“楚郎,我知道你。当年长沙之乱时,我在战场周边的村落救人。你手下的兵从不抢掠百姓,是好样的,没想到你也是清荷山上下来的。”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陈年往事,听到旁人用这种语气讲出来,楚玥还有些惭愧。
吕峰盯着楚玥看了一会儿,又掐着指头口中念念有词了一阵子,随后神色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你的命格倒是有趣。”
楚玥看向吕峰,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因为不知道对方之后会说出来些什么。
“你心在天下,争过抢过,但最终还是会被锁在深宫。”
就像一头被锁在牢笼里的鹰,亲自拔掉了用来飞翔的羽毛,是心甘情愿的。
吕峰长叹了口气,摇头说:“深陷情劫,躲不掉的……我劝你一句,有些东西,必须失去了才能知道要去珍惜,轻易就能得到的,往往几天就腻了,别往南墙上撞。”
深宫?楚玥心脏猛地一抽,脸色难看了起来。
吕峰的话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最终还是会与太子成亲?否则哪里来的深宫?
唐中也听出了吕峰话里最浅显的意思,脸色同样变得不太好,朝吕峰说:“师叔能不能说得再细一些?”
吕峰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砒霜虽是毒药,但只要用量合适就能用来治病救人。古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所以我也无法断言于你而言,日后的那些经历到底是好是坏……不经历那么一遭,你不会甘心,同时你命定的人也不会明白该如何珍惜所爱之人……至于再细的,我就不能说了。”
凡人命格皆有九重天外的司命仙君掌控,旁人知道得太多,会给自己带来天谴。
楚玥理解师叔的难处,不再继续追问,只朝吕峰道谢。
未来如何,自己做不了主,但听对方话里的意思,一切的痛苦都是为了磨砺出最好的结局。他不怕苦,也不怕崎岖跟坎坷。
“急着谢我做什么?”吕峰抬了抬眼皮,懒懒地说道,“这个命,我还没批完,还有一人没有提到。”
“谁?”楚玥问。
吕峰伸出食指,指向了楚玥的小腹:“肚子里的那个。”
楚玥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吕峰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脸色变得比从十殿阎罗那里走过一遭还要难看。
唐中瞪大了眼睛,急着握住了楚玥的手腕,给他诊脉。
这些天他只顾着注意师弟的体温和气色,却没想到疏忽了诊脉。
师弟脉象……当是喜脉。
“是谢故之的?”唐中问,“已经月余了。”
楚玥唇色惨白,缓缓地点了点头。
南朝皇族男女皆可孕育子嗣,这并不是一件非常隐秘的事情,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传闻罢了,谁也没能亲眼见过。因为楚氏是皇族,即便有一二断袖,也大多是上面的那个,根本没有受孕的机会。并且传闻楚氏男子虽可生子,却很难怀上,所以楚玥从未信过,与谢长歌云雨时也未曾采取过避孕的措施。
他也没能想到,自己不过与谢长歌在行宫两天,就会有了。
楚玥的手指覆上小腹,有些不敢相信。可师叔说了,师哥也点了头,应当不会出错。
自己平坦的肚腹之下,此刻正孕育着一个生命,是他和谢长歌的共同的孩子。
他刹那间感到了一丝恐惧。这个时候有了孩子,意味着自己不能冒险服下假死的药剂,脱离太子未婚夫的身份。
十个月后,他该如何给满朝文武解释自己凭空多出来的孩子,又该如何朝谢故之解释自己的真正身份?
谢故之会不会疑心他,觉得他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才故意接近身为皇族的自己?
可这一丝恐惧很快就被一股喜悦淹没。
自己要有孩子了,不再是孤身一人,世上终于有个人,虽与自己血脉相连,却不会处处提防算计着自己,不会表面上假意亲密,背地里却拿着刀子。
这是他跟谢故之的孩子,这个孩子以后眉眼会像自己,鼻子和嘴巴像谢故之,也可能反过来,总之它会继承他们一切引以为豪的东西,得到双亲的宠爱,无忧无虑地成长。
他要用尽全力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见楚玥神色缓和,吕峰笑了笑,继续说道:“天下南北分立,已经太久了。你腹中的孩子,将会是破局之人。”他拥有着南北皇族的血脉,继承了双亲的风雅与英武。属于他的旗帜,终有一天会插满中原的每一个角落。
楚玥摇了摇头:“我只希望它能活得幸福快乐,不必去肩负这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