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梦魇 ...
-
谢长歌见到了白茭。
白茭看起来比上次分开时憔悴了些,眼圈下一片青黑,下巴上瘦出了尖,看样子这些日子过得不太好。
“殿下成亲那日,我在朱雀街上远远瞧见了您和太子妃,当真是一双璧人。”白茭身高只到谢长歌的锁骨,仰着头看着眼前人的时候,眼尾带着一片绯红,看起来委屈极了,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好好保护他。
谢长歌看着白茭这副模样,一阵心疼,询问道:“白茭,是不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白茭的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强忍着没有流出来。他咬了咬下唇,迅速摇头道:“怎么会呢?谁能给我委屈受呀,殿下不必为我担心。”
“白茭,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肯定瞒着我了什么。”谢长歌双手按住白茭的两肩,蹙眉问道。
在谢长歌的追问下,白茭终于卸下了伪装,直接扑进了对方怀里:“呜呜呜,我装的。殿下成亲,本来是件大喜事,可是秦楼的妈妈却嫌我没办法留住殿下的心,对我百般折辱。”
说着一边啜泣一边挽起了自己的衣袖,玉藕似的双臂上充满了狰狞的青紫痕迹。
“都是秦楼的妈妈打的……求求殿下为我赎身,那种地方,我真的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白茭小小一只,永远都是一副没有了自己就活不下去的样子,谢长歌对他虽然没有对楚玥那般浓烈炽热的爱,但心底还是喜欢的,一想到白茭平白无故遭受欺负,就怒从中来,朝时轩吩咐道:“时轩,派几个人,把秦楼的老鸨打一顿,然后去户部给白茭脱了奴籍吧。”
“别……”白茭泪眼婆娑,但还是在给老鸨求情,“我是妈妈看着长大的,她打我也是看我不争气,嫌我为了殿下守着身子,坏了楼里的规矩。只劳烦时大人从妈妈那里讨来我的卖身契便可,不要对妈妈动手了。”
白茭是秦楼的头牌,从前被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捧在手里,如今竟然为了自己白白受了这么些的罪,谢长歌说心里没有感动是假的,他拇指轻柔抚过白茭的脸颊,将对方脸上泪痕擦拭干净,亲了亲白茭泛红的眼尾,说道:“都听你的,你对我的这份情义,我会一直记得,无论你出身如何,来日东宫都会有你一个位置。”
白茭抿着下唇,乖巧地点了点头。
“白茭不求名分,只要殿下心里有白茭这个人,白茭就算是被妈妈活活打死,也是甘愿的。”
谢长歌抚摸着白茭的头,露出了苦笑。人的一颗心,真的能掰成几瓣,分给不同的人吗?
时轩带着白茭离开了持身殿。
出宫的路上,白茭紧跟着时轩,朝他道谢:“多亏了时大人愿意帮忙,否则殿下也想不起来我这个人,我怕是真得被妈妈给打死。”
时轩见惯了宫里争斗的狐狸,听了白茭的话头也没回,只是看着前路哂笑道:“你那一身的伤,最好真是秦楼的妈妈打的。苦肉计随意演演也就罢了,白公子可别入戏太深。”
--
楚玥是被青松为他搭外衫的时候吵醒的。
他茫然四顾,对上青松慌乱的眸子后,才发觉自己竟然看了一半的书就趴在寝殿窗前的书案上睡了过去。
“殿下,入夜了风大,回内间榻上睡吧。”青松说道。
楚玥怔怔地看向窗外初上的皎月,愣了一会儿神,说道:“故之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一起吧。”
“太子殿下是真的忙,这才新婚的第三日,竟然就要去前朝处理政务了。”青松抱怨道。太子忙一些也就算了,还要劳烦自家殿下大着肚子在这里等他回来。
楚玥朝青松扯了个笑:“这才是个太子,以后当了皇帝,要更忙的。”
话落后两人陷入了沉默,楚玥又愣怔地看向窗外,良久后开口:“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殿下梦到了什么?”青松问。为什么眼神里透着一股忧伤?
楚玥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在怀念着什么,不一会儿收回了眺望远方的目光,眉眼垂下,轻缓地抚摸起自己隆起的肚子,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梦见了当初在军营的日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一场大梦将他带回了曾经浴血征战的湘水畔。
湘江两岸,玉帐连空,江风阵阵,白日里剑戟交错的铮鸣声伴随着战马嘶鸣在耳畔爆起,而到了夜晚,打了胜仗的战士们簇拥在篝火前,用着斩杀敌人的刀剑片着炙牛肉,就着敌军的鲜血,饮着烧刀子。
唱起的声声楚歌越过湘水,到达敌营,令敌方闻风丧胆,仓皇而逃。
自己也曾是马上杀敌的铮铮儿郎,硝烟弥漫的战场才是自己真正应该站立的地方。凭借着一身银铠,一把长剑,一匹白马,战无不胜的那个男人才应该是自己。
他是湘水边纵横捭阖睥睨天下的主帅,是猎场上锦帽貂裘饮马高歌的五殿下,是红袖相迎只求一顾的楚郎,怎么就……就沦落到了被一堵厚厚的宫墙困死,除了等着在前朝施展抱负的夫君回来,什么也做不了的地步?
被折断了翅膀的雄鹰,匍匐在父兄和爱人打造的牢笼里,到底还算不算鹰?像他现在这样苟延残喘的日子,又到底还有些什么意思?
“殿下,您怎么哭了?”青松慌慌张张地为楚玥拿过来帕子拭泪。他是楚玥从长沙回朝后才被送到五皇子府上的,没跟随楚玥上过战场,也没见过自己效忠的殿下锋芒毕露的样子。
青松眼里的楚玥,永远是含蓄内敛的,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遇,都带着一股傲气,可以接受命运,却永远不会对其低头。
楚玥接过青松递来的帕子,却一动也没动。
青松意识到楚玥情况不太对劲,急匆匆地出去叫了墨竹进来。
墨竹让青松去膳房弄些吃食,独自进入了寝殿,关上房门后,安静地站在了楚玥身边。
“殿下,您的心思,我能明白。”
“墨竹,我知道你能明白,我也知道自己现在过得很好,有爱人,有兄弟,很快还会有孩子,但是我还是心里难受……我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困在宫里,成为不得不依附夫君施舍而来的情爱生存的菟丝子,不甘心就这么便宜了当初害自己的那些人,让他们登上大昭权利的最顶端。
哪个男儿不想建功立业?不想名流千古?
他想让来日史书上篆刻下为自己歌功颂德的篇章,让楚玥这个名字在大昭的年史中,与江山百代兴亡共同沉浮,而非仅仅成为离国皇帝的楚皇后。
本来自己是能实现的……差一点就……
怎么偏偏是自己?偏偏要是自己?
楚玥腹中一阵闷痛,虾一样地蜷缩起了身子。
墨竹迅速扶住楚玥,用告诫地语气唤了一声“殿下”。
墨竹从来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他扶着楚玥,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多年朝夕相处的默契就让楚玥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生世间,如不系之舟,飘摇而过,多得是逆浪百尺,既然已经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回不了头,在不得不选择接受的时候又何必抱怨良多?
“你心在天下,争过抢过,但最终还是会被锁在深宫。”
有些事情的结局,在小南山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可是心里清楚,却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墨竹松了手,向后撤了一步说:“殿下,孕中情绪本就不稳,想得太多,对自己和孩子都不好。”
或许吧,楚玥长出了口气。
都是腹中的小家伙惹得自己今夜都不太正常了。
“我知道了,墨竹……”楚玥手掌贴在腹顶,安抚着孩子,“人这辈子,还是得往前看。我方才是被魇住了,头脑不太清醒。”说罢朝着墨竹稍稍勾起了唇角,示意他不必为自己担心。
谢长歌回到寝殿时,正巧撞上了这一笑,瞬间炸了毛。
子钰怎么对着别人也笑得这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