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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套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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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草被烧,辽军终于无法继续最后的苟延残喘,开始商量与北离议和的事情。北朝的家务事,楚玥不必出面,更无责过问,便留在营地,乐得自在。
辽军投降,也意味着自己不久便会班师回朝。但楚玥不确定,自己回到金陵,是否真的能继续从前的日子。
从前的临渊离自己太远,熬过了最初的几年,便连思念也无从说起。
但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现在的楚玥见到了自己的孩子,只要一闭眼,眼前就会出现临渊流着眼泪,质问自己是不是有了别的孩子就不要自己的画面。
他可以去伤害谢长歌,甚至能从谢长歌的眼泪中,得到一种阴暗的慰藉,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临渊以为自己而哭泣。
他很想告诉临渊,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无论父亲有几个孩子,渊儿在父亲心中都是独一无二的。
可却连一个合适的机会都没能找到。
这样的自己,即便回了金陵,也无法安安稳稳地过起从前的生活。因为心里的牵挂忽然有了实体,就再也放不下遥远的北国。
楚玥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几日临渊就主动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临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坐在帐内,捧了本书卷静静地坐在一侧,并未与自己多加交流。
楚玥尝试开了几次口,但临渊都没有怎么接话,似乎在单方面与楚玥较劲。
忍受了几炷香过后,临渊依旧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楚玥终于受不了,把手中兵书一合,摘下脸上的面具朝临渊问道:“渊儿,你还在生父亲的气吗?”
临渊抬头看了眼楚玥,即便年龄相差了许多,但他依旧能从父亲的面容中窥见对方与自己的相似,大抵再过上些年月,自己也会长成眼前这副模样。
他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像个大人一样一本正经地说道:“爹爹跟我解释过了,是他把你气走的,他都不怪你,我就更不能怪你。但是,我只是一个小孩,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出身,你不能因为讨厌爹爹,就也连带着不喜欢我。”
在谢长歌的劝道安抚下,临渊已经接受了楚玥还活着的事实,并逐步尝试理解父亲这些年抛下自己的苦衷,开始对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产生起亲近与好奇的情感。可小家伙生来带着傲气,不肯率先朝父亲开口。
这话说得楚玥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朝临渊解释道:“父亲没有不喜欢你,可是有些事情,我也是不得已。当初我想带着你一起离开,但你太小了,外面很凶险,我一个人都没办法顺顺利利,就更不敢带着你冒险。渊儿,你现在是有两个弟弟,但父亲保证,父亲不会因为有了他们,就不爱你。正相反,每每见到他们,我都会忍不住想你……可长安太远了,父亲过不去。”
临渊听进去了楚玥的话,随后问道:“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回金陵吗?”
楚玥弯身抱住了临渊。
且不说自己根本不可能带走北朝唯一的皇长孙,就是即便说动了谢长歌让自己带走渊儿,金陵的局势复杂,自己的那位皇兄不知何时就会忽然对宁王府动手,有着谢氏血脉的渊儿跟自己回去金陵,实在是过于危险。
楚玥虽未明言,但临渊机敏,几乎本能地就猜到了对方的意思,失望地说道:“我知道了,大人也有大人的难处……那父亲你能跟我回去长安吗?爹爹说他已经知道错了,再也不会把你气走了……”
楚玥摇了摇头。
“是因为你在金陵有了夫人吗?是她既不愿意接受我,也不愿意让你离开吗?”
“不是!”楚玥下意识开口,随后冷静了下来,仔细组织了片刻语言,“我在金陵的夫人,其实已经因病去世了,但我不想让你爹爹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一直瞒着,希望渊儿也能替我保密。”
“现在宁王府里只有父亲和你的两个弟弟,没有旁人。但南朝的皇帝很坏,如果见到了你,一定会想办法为难你。而父亲呢,要兼顾太多东西,不能说走就走。”
楚玥编织出了另外一个谎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止住临渊无端的猜忌,让他切实地相信自己的地位不会因为其他人的挑拨而岌岌可危。
临渊伸手,摸了摸蹲在自己身边的楚玥,说道:“父亲别伤心,你的那位夫人,会在天上看着你的。”十岁的小家伙,过早的理解了死亡的含义,并已经学会从中寻找慰藉。
“不说这些了……渊儿,跟父亲说说,在长安的时候,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临渊安慰的话语似乎真的令楚玥的心情好了许多,这让临渊很高兴,他伸出手指,一件件地讲给楚玥听。
“平时的话,爹爹都会带我一起早起跟着时轩习武。若是朝参日爹爹就会去上朝,若不是就在持身殿里帮着皇爷爷处理政务,我自己乖乖跟着太师读书,临近正午我们两个会一起用膳,用膳的时候爹爹会顺便考校我的课业。午后我们一起去演武场练习骑射,直到该用晚膳的时候才回去。”
“至于其他时间……”临渊拖长了尾音,停顿片刻,朝着楚玥眨了眨眼,“爹爹喜欢跟我讲父亲的事情。”
“都讲了什么?”楚玥问。
临渊道:“什么都会讲……父亲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都清清楚楚。对了,爹爹还把父亲从前在长沙平乱的故事编成了话本,带去清风小筑给小李,让他讲给大家听。”
楚玥原以为谢长歌应当会很少朝孩子提及自己,却没想到他不仅说了,甚至还告诉了全长安。楚玥仿佛看到了谢长歌朝着自己得意地笑着,在跟自己说,看,不止这些年我没有忘了你,整个北朝都还记得你。
相反的是,整个南朝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当年的楚郎,当年拼尽全力,赢得的不过是一场笑话。
他一时百感交集,尽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这些是平时的时候,但逢年过节爹爹偶尔会带我出宫,带我去父亲曾经的住处,还有你们一起去过的地方……爹爹成日里闷在东宫,一直孤孤单单一个人,如果不是我陪着他,他连出宫都不愿意。”
“一个人?”楚玥问道。师哥似乎也说过谢长歌这些年是一个人过来的,但楚玥却是半信半疑,毕竟师哥每年最多在长安待上半月,能看到的谢长歌,只是很小的一个片面。
比起浪子回头千金不换,楚玥更愿意相信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不相信谢长歌那样的人,真的能一个人熬过十年。
但临渊与谢长歌几乎是朝夕相伴,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自己。
“对呀,一个人。”临渊说。
“朝臣们怎么肯?”
临渊想了一会儿,神神秘秘地跟楚玥说道:“我其实不是很清楚,但不小心听宫人们私下谈论过。他们说爹爹当年,差点儿死了,皇爷爷就爹爹一个孩子,心疼坏了,所以后来爹爹无论做什么,他都不管了。”临渊这话学得一板一眼,有些好笑,但楚玥笑不出来。
差点儿死了?
什么事,能让离国的储君差一点把命给送了?
是因为自己的离开吗?
当年自己满心满眼只有他的时候,一颗真心被拿去喂狗,等到终于放弃了,他又跑来寻死腻活,说到底能感动得了谁?
但楚玥涌现了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谢长歌,若早知如此,当初种种又是何必?
兴许他们会是静好岁月中的一双璧人,相互扶持着走过了深宫里的漫漫长夜,直至今日依旧恩爱如初,传为一段佳话。
虽然他现在很承谢长歌的情,感谢谢长歌这些年里为自己做的种种,但光阴永远不会逆流,过去事,就还是让它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