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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碎心永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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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毫无起伏的电子长鸣。
那声音像是某种来自宇宙深渊的绝对真空,瞬间抽干了手术室所有其他声响,只剩下它空洞的、宣告终结的调子。红色的直线在惨白的光线下切割着整个监护仪屏幕,像一个再也无法弥合的伤口。它曾忠实地记录过她每一次脆弱挣扎的心跳,每一次被药物强压下去的失控搏动,最终,它画下了这条笔直的、不容置疑的休止符。
傅云深的手还悬停在半空,那染血的无菌手套指尖,距离她已完全失去温度的心口不到一寸。手术刀落地的脆响仿佛还带着尾音,震荡在每个人的鼓膜深处。他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石像,目光死死钉在那道象征着绝对沉寂的红线上,仿佛这样就能强行扭转物理法则。
整个手术隔离区陷入了绝对的死寂。之前疯狂闪烁的仪器灯光都熄灭了,只剩下代表核心系统运行的幽绿微光在闪烁,如同鬼火。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臭氧味,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冰冷电子设备运转后的焦糊气息。穿着防护服的几个助手仿佛也被那根红线钉在了原地,不敢动弹,面罩后露出的眼睛只有一片茫然和惊惧。一切都凝固了。
直到——
“轰!!!”
一声沉闷到足以震碎内脏的巨响从傅云深脚下传来!不是来自手术室,而是来自这座庞大傅氏医疗帝国基地最深层的结构!整个高强度的专用手术平台猛地剧烈晃动了一下!傅云深一个趔趄,撞在冰冷的操作台边缘,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得他肋骨剧痛,但这痛楚却远不及他此刻脑海中万分之一的风暴。
“一级警报!一级警报!基地核心数据库防火墙遭受最高等级概念湮灭攻击!”
“攻击类型:逻辑崩溃——‘落樱碎心图’!感染源无法锁定!无法防御!”
“所有主控节点数据流熵值激增!超出阈值!!路径过载熔断启动——”
“核心区磁力约束单元失效!冷却系统崩溃!B3层以下……彻底失去连接!!”
四面八方刺耳的、彻底失真的机械警报声如同濒死的巨兽在咆哮!手术室四周原本淡蓝色的能量防护屏障,剧烈震荡起来,发出濒临碎裂的不稳定嗡鸣。所有未断电的屏幕瞬间被彻底扭曲、疯狂的乱码和撕裂般闪烁的深红警告塞满!墙壁角落的应急灯明灭不定,将人脸上的绝望光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蛋糕柜底层的遗书。
那个被她用生命刻入傅氏主控核心的程序……启动了!她真正致命的武器,从来不是藏在她心脏皮下的那点物理芯片□□,而是她二十多年被碾碎、被污染、被强行写入又拼命修改最终燃烧殆尽全部精神意志所凝聚的——一道用“心碎”和“爱恨”写就的、终极逻辑悖逆炸弹!
它引爆的,是这座以精密规则和无上权威构建的冰冷医疗科技帝国赖以生存、控制一切的核心逻辑基础!
傅云深扶着操作台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几乎要嵌入金属里。他终于动了,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铁皮人。他猛地转头,看向手术台。
江柔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离他脚边不远处,那张沾满污渍的、撕下来的打印日志单,此刻被手术台剧烈震颤产生的微弱气流掀动着一角。纸上那行潦草的标注【疑似苏樱自毁脑波……触发源为深层意识加密情书:落樱碎心图】在闪烁的警报红光下刺目惊心。
而台上……那个蜷缩的身体不再抽动了。束缚带松垮垮地勒在毫无生机的躯体上,如同破损娃娃身上散开的绳索。她单薄手术单覆盖下的身躯轮廓,最终定格在一个微微护着下腹的姿态。那个被她悄悄藏起的、带着卑微而惊惶希望的秘密——一个小小生命萌芽的心跳,永远消失在了母体死亡之后那短暂的几分钟。
傅云深的视网膜上,似乎还残留着之前监护仪屏幕上那挣扎着、未能写完的半句血字情书:
【“原来……当年不是樱花落在你肩上……”】
【“是……我碎掉的心脏……开出了……”】
然后就是毁灭性的红。
不是樱花,是他掌心流尽的温热。
不是花瓣,是她碎开的心脏炸开的、足以撼动他整个世界的冲击波。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干涸如同砂纸摩擦的嗬嗬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汹涌着要冲出眼眶,却在对上手术台上那一片死寂苍白的瞬间,被硬生生冻结在冰冷的深渊里。他有什么资格?剥夺者不配拥有这种廉价的液体!
“轰隆——!!!”
又是一次更猛烈的晃动!手术室一侧的气密金属舱门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扭曲撕裂的锐响!巨大的裂缝蛇一样蔓延开来!冰冷刺骨、夹带着浓重机油和血腥味的基地深处气流疯狂灌入!吹得手术单哗啦作响。一个助手站立不稳,重重摔倒在地,防护服的头盔撞在钢架上发出闷响。
“走!!”季凌川的声音破开混乱,如同炸雷般响起!不知何时,他带着几个穿着外骨骼动力装甲、显然是秘密渗透进来的武装者,用切割设备强行破开了另一侧通道的紧急出口!厚重的防御合金门歪斜地挂着。他对着手术室里残余的几个研究人员嘶吼:“不想变成数据坟场的陪葬品就立刻跟我离开!核心熔毁不可逆了!”
江柔被两个武装人员强行架起,拖向破开的通道口。她的眼睛失焦地望着手术台的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无声地说着“对不起”或是别的什么。但很快,她的身影连同其他人一起,被汹涌涌入的季凌川手下挟裹着,消失在剧烈颠簸、光线明灭不定的通道深处。
手术室里,只剩下依旧死死扶着操作台的傅云深,和台上那具用生命换取这场终结的躯体。
以及——
手术室那被撞开的气密门外,冰冷的寒风呼啸着卷进来。门口逆着爆炸产生的、基地深处明灭不定的诡异红光,站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林小棠。
她的长发被狂乱的气流吹得飞舞,黑色的紧身衣肩头,沾满了灰尘和凝固的暗色污迹。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座冻结的石碑。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术台上的苏樱。那目光如此沉重,仿佛凝聚了二十年无言的保护与最终的剧痛。然后,她的视线缓缓抬起,对上傅云深那一片沉黯、几乎空洞的眼眸。
隔着漫天风雪般卷进来的碎屑和灰尘,在基地结构不断崩裂的巨响中,在手术室里刺耳的警报和磁能约束装置失效后发出的怪异嗡鸣中,这两个人进行了一次无声的对峙。
你毁了她。
你毁了一切。
你毁了我们所有人赖以存在或被囚禁的根基。
傅云深读懂了那无声的控诉。那控诉来自苏樱的每一滴血泪,来自她胸前刚刚缝合又被激光切开、最终冷却的创口,来自她最终没能写全的半封电子情书,来自那座正在他脚下疯狂崩塌的帝国核心。
然后,林小棠动了。没有任何征兆。
她的动作快如一道撕裂寒风的黑色闪电!在季凌川的武装人员试图用外骨骼臂挡下她之前,在她身影掠过手术台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得几乎被基地结构断裂的轰鸣淹没的枪响。
一枚特制的、专门针对极端防护环境的钨钢□□,精准无比地,从傅云深背后心脏稍偏上的位置贯穿!
巨大的冲击力将那个刚刚经历过精神世界彻底崩塌的男人猛地向前撞去!他沉重的身体砸在冰冷的操作台上,又顺着边缘滑落,砸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蓝色的无菌服上,靠近心脏位置的后背,迅速洇开一片不断扩大的、与苏樱手术台上相同的暗红。
他躺在冰冷、布满金属碎屑的地面上,胸口剧烈起伏着。血染红了地面,如同铺开的地毯。他侧着头,脸朝着手术台的方向。
手术台上,雪白的单子下,那个模糊的身影轮廓似乎变得异常遥远。
视野边缘,林小棠收枪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破开的出口通道深处,像一道投入黑暗的复仇之影。
世界在倾覆,在燃烧,在从物理结构和信息层面双重崩塌。
傅云深躺在自己不断漫开的血泊里,耳朵里是基地深处沉闷如巨兽哀鸣的结构解体声,是能量过载管线爆炸的脆响,是警报系统最终因核心逻辑混乱而彻底失真的刺耳尖啸。一片混乱中,某个瞬间,他的视线似乎捕捉到不远处的某个未被破坏的、仍在高频闪烁的全息监控数据微屏。
屏幕上没有图像,只有疯狂滚动的、代表着最底层逻辑正在陷入死亡漩涡的乱码字符流。
在那些扭曲、混乱、即将彻底湮灭的抽象字符流深处……似乎,隐隐约约地……
是樱花……的二进制碎片……在绝对的数字风暴中……无声飘零……
就像……多年以前……东京都……满树压枝的染井吉野……被一阵强风吹过……
当我的心脏停止跳动,你才会看见藏在心室褶皱里的二十年情书。
他终于看见了。
她的心跳永远停止。
他的王国在她碎心的情书里,化为漫天二进制樱花。
一片冰冷、锋利、承载着所有爱与恨与摧毁的雪花碎片,旋转着,慢悠悠地穿过破损的气密门,飘落在傅云深沾满血污的脸颊上。瞬间融化的冰冷,如同迟到了二十年的忏悔。
他瞳孔里的最后一点微光,倒映着手术台上那一片象征永恒的苍白,和监护仪屏幕上那一道笔直的、再也不会起伏的、贯穿终末的红线。然后,那微光也终于彻底暗了下去。
手术室外,整个庞大的傅氏地下基地,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兽,在深沉的爆炸与断裂声中,不可逆转地沉入永恒的黑暗与逻辑崩坏之中。
一片散落在地上的、长长的、记录着最后那些挣扎曲线的旧式心电图纸,被基地深处爆炸产生的气浪吹拂着,在冰冷的地面上卷曲着向前滑动了最后一点距离,碰了一下傅云深垂落在地面的指尖,轻轻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