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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秋夜的风卷着丹桂香漫过回廊,我膝下软垫洇着新鲜血痕。

      前几日挨了板子,他那句“既伤了腿,就垫厚些跪着。”犹在耳边,我望着廊下飘动的红绸,窗外锣鼓喧天好不热闹,与之相比,祠堂内暗纹红廊像极了凝固的血块。

      “蘅姑娘仔细着,太子妃就要过廊了,之前太子妃进门前,可是点了名要你去伺候的,这会儿就别跪着了,请吧。”

      掌事嬷嬷的声音带着嘲弄和尖酸,嘴里仍不干不净念叨着,“一个庶女,不顾廉耻非要进宫当宫女,真是辱没门楣...还妄想攀上高枝做凤凰呢,真是痴心妄想。”

      我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只艰难起身,奈何实在疼得不行,只能手撑着往前匍匐前移。

      门却大喇喇打开,刺目的光穿射进来,晃得我眯起了眼睛,我抬眼,是太子身边的侍卫剑横。

      “殿下说二姑娘不必侍宴。”

      剑横似乎于心不忍,递来一瓶药膏,“这是愈伤膏,戌时三刻前要敷完。”他看着我欲言又止,“太子心里肯定是记挂姑娘的,可...您是国公府的二小姐,东宫与国公府视同死敌,您那会儿进宫,伴在太子左右,这事儿搁谁也说不清啊。”

      “说不清便罢了。”

      本来也不是我上嘴皮碰下嘴皮说了,他就能信我的事。

      我心底嗤笑,接药膏的手也没客气,语气有些生硬,“谢过太子了。”

      宴厅此刻传来玉磬清音,那是太子惯用的《鹿鸣》调。三年前元后丧期,他曾在寒梧宫弹这首曲子,今天又弹,也不嫌晦气。

      我知道这代表什么。

      代表他从未忘记,我从琴中听到灼灼恨意。

      待到好些,我要走。再不走,我高低死在这。

      可不等我养好些,当晚,掌事嬷嬷略尖刻的声音传来,“阿芜,夜深了,太子妃唤你去伺候。”

      “好妹妹跪近些,我又不会吃了你,来,过来些,你帮我看看这龙凤花烛燃得均匀吗?”

      我跪在嫡姐寝宫门口,子时的梆子声混着雨滴砸下时,我透过雨幕,穿过金丝帘帐,依稀能看见嫡姐丹蔻染的指甲。

      雕着百子图的窗棂洞开,金线鸳鸯帐层层叠叠垂在门前,忽得被挑起,嫡姐手里举着龙凤花烛,漫步上前,将那蜡烛举在我的头顶。

      鎏金烛泪混着皮肉焦糊味在雨夜里蒸腾,她的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

      “你也知道我怕黑,晚上得有人陪,谁陪都不如自己亲姊妹陪你,说对不对?今日你没来看看成亲庆典,真是可惜,十里红妆,不过如此了。”

      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姐姐,太子殿下呢,有他陪您,还要奴婢陪您做什么?”

      谢兰襄的语气有些尴尬,但很快收敛成笑意。

      “太子……他喝多了,再说了,他的去向由得你置喙?还是说以为他护着你?今日外面跪足了时辰,后半夜,有得叫水呢。”

      我幽幽道,“洞房花烛,您一人在此,怕是用不着。”

      她脸有些挂不住,想来是怕他彻夜不归,惹我笑话,终于在后半夜把我遣了回去。

      看来她也一夜未眠。

      “蘅芜,你且等着,我倒要看你笑不笑得出来。”

      我太知道嫡姐睚眦必报的性格,这性格在萧阙明手里,怕是有的是闲气要生。

      第二天天还未亮,我果然被她身边的陪房叫了出来,原以为是些寻常教训,却听见款款脚步声,嫡姐居然亲自到了。

      “阿芜,你目无尊卑,深夜还对我出言嘲讽,我刚进东宫,必须要小惩大诫,希望你理解。”

      当着一干下人,谢兰襄面露几分柔弱,一脸的委屈和迫不得已。

      “太子妃同她这么好性儿做什么,倒惯坏了这个坯子,不过是太子爷从宫里带出来解闷的玩意儿罢了,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仗着副好样貌勾引太子,把自己当主子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只好……”

      谢兰襄故作为难看着我。

      “当日便听说你书信爹爹要毁我姻缘,断我国公府的出路,此等事情,太子没有惩罚你,那便由本太子妃来罚你。你可认?”

      “我认。”

      我笑了一声,抬眼。

      “姐姐,你还没看清吗?他把你娶进来,不过是让你我互相磋磨。当初国公府同陛下告密,逼死元后,你真以为我们会有好结局,他又岂是会冰释前嫌善罢甘休之人?”

      谢兰襄只是得意地看着我,环顾四周,掏出一块令牌来,我定睛一看,是萧阙明的令牌。

      她看着我,眼里带着得意,“妹妹,殿下他连令牌都给我了,又怎会对我不好?倒是你,挑拨离间,罪加一等。”

      笑容伴着她的话音转瞬即逝,恶毒逐渐爬上她的脸。

      “当初她既然有能耐写字修书,那便挑断她的手筋。”

      旁的人不敢动手,她大喝一声,拿出萧阙明的令牌,“太子爷的吩咐,你们也不从?”

      我忍不住想笑,又有点想哭。

      我这是做了什么罪无可恕的事情,值得如此这般?

      “从最开始,就是我与太子天造地设,你个乞儿,便是死了也无人在意,当初学我抚琴分父亲眼光不成,又跑去学什么劳什子医术,上蹿下跳,结交藩王,如今只挑你手筋,算我慈悲。”

      她缓缓逼近我,“毕竟妹妹医术高超,什么疑难杂症都治得了,回头自己调理一下,也就好了。”

      尖锐的疼痛,鲜血淋漓,别人怕我惨叫,叫人拿湿纸捂住口鼻,只能发出无声的嗡鸣,没关系,都会过去,什么没受过。

      “不叫了,聪明,知道叫也没人会来救你,算你识相。”

      谢兰襄俯下身,我腕间的金铃突然被她绞住。她贴着我的耳畔冷笑:“听说你日日戴着太子赐的铃铛金镯?”

      她信手拨弄了一下那铃铛,铃铛被血润滑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她毫不客气地取下,一脚踩扁,“响得真好听,下次不许了。”

      嫡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她拍了拍手,“来人,把另一只也挑了。”

      “这...”便是管家也含糊,“这真的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太子妃...”

      我的嫡姐冷笑一声,把萧阙明的令牌咣当丢在地上。

      我看着递上的玄铁令牌,心中慨叹,蘅芜啊蘅芜,玄铁令都能随手丢在地上,也只有你,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玉牌,还要当宝贝一样藏在揣在心口。

      玉石冷,捂不化,反而冰着人。

      管家磨刀霍霍,我反而平静下来,没再喊一声,只闭了闭眼,突然听见一个声音。

      “马上大喜的日子,嫂子见血不吉利。”

      嫡姐被吓了一跳,朝声音看过去,是个我很熟悉的声音。

      入宫之后,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得。

      初遇萧烬那年,是个秋天,皇宴刚结束,我在后花园里看见他独自疗伤清创,伤疤深可见骨,周围没一人跟着,便连上药都是自己。

      药瓶磕在石上迸开裂纹,药粉簌簌洒在翻卷的皮肉间,少年沾了尘的手背青筋暴起,却固执地要将布条往伤口缠。

      这幅狼狈样子总让我想起旧日不太好的时光,以为是哪个受了气的侍卫。夜色下,我自告奋勇拿他当了第一个病人练手,用随身的帕子药粉包扎,我仍记得那日,我夺过洇血的纱布的时候,他肩胛骤然绷紧似离弦箭。御花园的风卷着药味,混着他后颈冷汗浸透的沉水香。

      “这药不能用了。”

      山石上放着的缠枝莲纹药瓶底,烙着三年前太医院作废的印鉴,我塞给他之前随身备着的药,“为何不去找太医院领药。”

      “母妃心悸之症受不得惊,不必惊动他人。”他睫毛在青灰眼睑投下残蝶似的影。

      从此我知道,宫里不受宠的皇子境遇不敌侍卫,他那伤是猎场上被其他皇子下了死手。

      那日后,我偶尔进宫都要悄悄带些药材给他,都是当初在京开诊所时采买的,不比宫里,但聊胜于无。

      再后来,他的母妃没了,他被过继到了元后名下,我再没见他狼狈的时候。

      风水轮流转。

      我木然地跪着,捧着伤手,听着脚步渐近,任由那人把我拽起,抬眼看去,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我张了张口,发不出一个音,想手撑着地起来,却恍然发现手使不得力,鲜血流了一地青砖,眼前尽是红色。

      我由得萧烬把我打横抱起,我抬手想摸一下他的脸,因为看不清。

      嫡姐抢先一把拦住他。

      “莫说不是同胞兄弟,便是,也不能擅闯兄长的东宫。我在训诫婢女,九王这般,什么意思?”

      萧烬瞥了她一眼,“都说太子妃将来是要做皇后的,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入门第一天在东宫虐待宫女的事,传出去不好听。我是为了我哥的声誉而来。”

      “你是在威胁我?”

      “我带一个宫女走,用得着威胁吗。”他撂下一句话,“你合该谢谢我。”

      嫡姐站在原地,眼底充满怨恨。

      管家此刻讪讪对嫡姐道,“太子妃,这可怎么办……”

      嫡姐冷笑一声,“怎么办?东宫的奴婢跟外男跑了,你问我怎么办?当然是通知太子。”

      “通知太子?”

      “当然,阿芜同九王互通有无,攀了高枝被接去九王府,九王爷亲自接的人,本太子妃又能说什么。”

      “对了,今天挑她手筋的事,不用到处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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