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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小嘴巴,不说话;小眼睛,看老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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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又成何体统呢。
戴维仰面朝天,躺在沙发上。
昨晚是那个小孩提议要不要再喝点。他说试镜肯定没问题,出了结果他就要收拾收拾到出差了。估计到时候又要开始吃那堆垃圾盒饭,甚至可能一天吃不上一顿饭。小演员是这样的,有什么吃什么,有活儿就得接,哪轮得上挑三拣四。
所以走之前,再喝一顿,过过瘾。
戴维说不了吧,酒吧一杯酒好贵,现在他还没开始新工作,非必要支出得严格控制。
路遂川说好办,他请客,于是转头外卖叫了一箱诱惑。
酒吧里卖一瓶35,外卖24瓶才258。
戴维说他有病吧,买这么多酒,日子过不过了。
路遂川说没事,很快他就能赚一笔小钱了,今天高兴。
高兴着高兴着,两个人从餐桌转到了沙发上。路遂川晃晃悠悠打开电视机,把那条标题《科班毕业北漂混成群演の碎碎念》的视频投屏。
“你看啊,我也尝试做自媒体来着。我剪了很多日常视频,剧组VLOG,但是最多时候也就几千播放量,最少一百的都有。这是比较多人看的了。”
视频里先是一张俊秀的脸占满了屏幕,然后逐渐拉远,目光清澈的小演员一边对着镜头拨弄刘海一边跟不存在的观众打招呼,音调比平时说话要更高更欢快一些,头发还是乖顺的黑色的。
“这时候看着好小。”
“?现在也不大好吧。我指年纪。”
戴维笑了一声。接着就是他在很多千篇一律的vlog里见过的,拍几秒自己的咖啡加全麦面包早饭,拍几秒地板上的金色阳光,对着健身房的镜子拍几秒自己充血的二头肌,然后他就又回家了,镜头对着空房子静止了几秒。
路遂川暂停解说道:“这个镜头是我特意留下的。其实那时我回家之后,想不到再拍什么了,所以就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那时候我刚签公司,以为会很忙来着。”
于是戴维目光投向门口玄关处,仿佛看到那个年轻更嫩一点的小路川,迷茫而呆呆地站在门口,明明起得这么早,有的是精力,有的是时间,却不知道该把劲儿往哪里使。
多令人心疼的一个孩子呢,要是我有这么一个小孩,要强,懂事,自立,多才多艺,而且长得这么水灵,他才舍不得让他一个人受苦呢。
视频继续。路川出现在现在是戴维的卧室的那间屋子里,规矩地坐在转椅上。
“最C位当然是留给初音未来的啦,这个雪miku是我觉得最漂亮的,嗯,而且双马尾是蓝色的。”拿出来,擦灰,放回去。
“鬼灭这一套盲盒当时应该狠狠心端盒的,但是感觉太贵了……结果主角团少了最关键的祢豆子!”
“啊还有这个!不知道有没有人玩明日方舟,我觉得这个做得超级好看,脸的建模也很好,来给大家打个招呼……”
视频里的人穿着一件宽大的卫衣,就这么一位一位向大家介绍柜子里那些“伙伴”,遇到喜欢的还得让他们在镜头前挨个亮相摆pose。
有点像一个没人陪自己玩的自闭症儿童啊,戴维稍微抽动了一秒,斜着眼睛偷偷观察。
自闭症儿童本人早已侧身倒在沙发里,把头埋进手臂,“我天,好羞耻啊。你快关了吧。”
戴维把遥控器塞到屁股底下。“不会,挺可爱的。” 明明他介绍得乐在其中,怎么看着还有点可怜呢。
视频到这里弹幕突然多了起来,一条“up主精神状态值得讨论哈哈哈哈哈”带着一个大拇指飘过,后边队形整齐地跟着几条哈哈哈。
“他们说我买这么多,肯定家里有钱有资本。我要是真有背景能这样?我早就像那些有人捧的明星一样,随随便便一伸手就是挑不完的合作啦。” 酒精的作用下,嗓子变得有点低哑黏糊。
路遂川口齿含混,偏偏酒后爱说话,像座活火山那样吵闹。他开始讲他的童年,讲他的学校,讲那些他欺负过的和欺负过他的同学,像是要把自己的一生都坦白从宽了。讲一讲,自己笑得前俯后仰。
戴维枕着沙发扶手躺下,咬着杯沿,配合地跟着他笑。
他突然起了情绪,抬手轻轻盖住这颗金色的芒果头。不,他才不是芒果,他是个闪闪发光的小太阳,就算现在没人看到,早晚有一天会升起来的。
他说:“那等我以后赚钱了,我给你投资,让你当男一号。”
自闭儿童不自闭了,拖着伤残的尾巴慢腾腾地挪上来。如果白蛇只修炼了三个月,大概和他现在一样笨拙。
这条小白蛇进化出一条雪白的手臂,颤颤巍巍地支撑在戴维脑袋边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
“你给我投资?等你赚够钱了我可能只能演尸体了,不需要化妆的那种,把我从地底下刨出来就能演。”
戴维刚被酒缠头的飘忽在云端的心情又被钱甩了条铁链子给拽了回来。
也是,自己怎么敢说这种大话啊,一个没钱没势的小美术老师,想凭一己之力托举出一颗冉冉升起的紫微星,还以为最终幻想出第8部了。
路遂川是一块埋没的美玉,自己就是一坨裸露的狗屎。
这坨狗屎现在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
软的,湿的,凉的,像小狗的鼻头。
像小蛇的舌头。
戴维脑子里残留的那点酒精瞬间加热蒸发了,错愕了一秒才想起来要起身。
在他错愕的一秒里,小蛇又往上奋力爬了一步,把整条身子压到自己身上,膝盖插到中间固定,像一套人形枷锁。
“哇,“酒精让路遂川困倦地半眯着眼,努力把面前那个碍事的框架黑眼镜摘掉,然后嗤嗤地笑着抚摸一边粗黑的眉尾。”眉毛长得很好的呀,以后的事业运还真能不错呢……“
这双眉眼长得是真好看,眉骨长得英气,浓郁的眉毛像未干的毛笔墨迹收尾的一笔。路遂川于是换成手肘支撑,双手都用来把戴维的头发向后梳,尽量露出这颗完美的额头。
有力地鼓动着的青色血管,好像要从那片薄薄的白得半透明的脖颈皮肤里跳出来。
戴维脑子不转了,手不听使唤地覆上近在眼前的,喉咙那片脆弱的皮肤。
不是凉的,骗人。路川不是冷血的小白蛇,是一只不会说话只会用一汪水似的大眼睛直勾勾顶着自己的小狗,是一摊迷迷糊糊左右歪斜的橡皮泥,是一个热血喷张酒气喷人的,人类。
“不是吧,亲亲就起杆儿了啊,宝刀未老。”
路遂川同他嘴唇贴着嘴唇说话,唇齿之间震动得人发痒发麻。
戴维的脑子像是才通上电,发觉现在是什么情况似的,大吸一口气,将身上的人一把推了下去。
“哎哟!疼。”
“……”
不能再喝酒了。在家更不能。
“啊哦。”始作俑者喘了两口气,仰面朝天倒在沙发的另一端,“好像又做了不好的事。”
虽然七扭八歪,路遂川还是很自觉地回屋躺下了。剩下戴维此刻倒在沙发上,一边抓回天上飘着的这一条那一条的思绪,一边等着降旗。
一宿躺到了大天亮。
屋里还没动静。戴维自顾自咳了两声,洗了澡,换好衣服,收拾收拾出了门。
虽然学姐说下周再给他安排工作,他还是有点急的,提前去认认路也好。
画室在两站公交开外一个新小区的阁楼里,没什么繁杂的装修,墙面上错落有致地挂着大小画框,沿着墙的空地摆满了成品半成品。
方纯禧正在洗画笔,看到戴维似乎愣了一会儿,直到对方叫了声学姐,才大大方方地出来。
“几年不见,和我印象中长得不太一样了。”
“可不是,上了几年班,人都老了……学姐还是这么年轻。”
戴维自知嘴笨,也就不再瞎恭维。
方纯禧从大学就开始做艺考辅导,等到毕业,直接入职了一家艺考培训机构,干了一年攒够了生源又出来单干。先是只做艺考,接着又做少儿美术,全北都市内开了好几处画室,招生宣传、活动促销、装修招聘,都是亲历亲为。明明只大了自己两届,戴维却常常觉得方纯禧是只能飞走的成体蝴蝶,自己还只是一条笨拙的毛毛虫。
按照她的话,阁楼这间画室不想做的那么“流水线”,“艺术追求相对单纯”,只招揽那些对美术感兴趣的成年人来画画。人不多,收支勉强持平,她也不太在乎。毕竟赚钱另有他处。
“我知道你有才,就觉得你和这里气质很合。”方纯禧仪态大方地给他指那些学员画作,“我直说,我只会赚快钱,对艺术没什么造诣,可能还没有这些纯业余爱好者画得好。所以我才想要有一个比较懂艺术的人,给这里添点灵气。”
戴维心说我哪懂艺术,去年我还在做大图PPT教小孩画动物呢。我也想赚快钱好出去快活,这不是赚不到吗。
但是方纯禧开的条件他有点心动。一个月八千,不需要按绩效算钱,人少也不扣钱,人多的话另有助理,每个月中发当月工资,每周定休一天。老天爷厨艺上来了,开始往人间扔馅饼了。
“这个条件如果你觉得不满意还可以再谈。画室缺什么东西就告诉我,我来安排人布置。”
“没没,这已经是我之前工资两倍……”戴维闭紧了嘴巴,生怕学姐觉得自己不值怎么多钱。
方纯禧只是低下头,静静笑了一声,“那之前可真是辛苦你了。”
路遂川是听着戴维关门的动静起床的。
完了,他应该不会回来了。路遂川心想,有点不想起床面对空荡荡的房子。
昨晚的残羹冷饭已经被收拾光了,餐厅又变得整洁一新。真是个合格的住家保姆啊,就算惹毛了也只会把屋子打扫干净然后悄咪咪地走掉。
按亮手机,只有一些看着头疼的群通知和工作消息。熄灭。
又按亮。
路遂川三号楼1503:【我今天就去重山了,房租可以等我回来再转我。如果有水费单麻烦你帮忙交啦!顺利的话估计两个多月,便宜你了,半价房租就能住个大房子。】
戴维David:【好。一路顺风,工作顺利。】
戴维David:【房租之后我会折算给你。】
还是计较得这么仔细。不讲讲你去哪了吗,不送送我吗,昨晚我又喝多犯迷糊了,实在不是你的错。你很生气吗,你还回来住吗。
路遂川三号楼1503:【回来再说吧!拜拜.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