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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路遂川的心理活动 ...

  •   陈天奇的拍摄没有他本人看上去那么随心所欲,打印出来的分镜厚厚三沓,剧本也是和主策改了又改,拿着翻烂了的纸稿,笑着说这都是形式主义。
      按照他形式主义的剧本,路遂川刚到第一天就顺利完成了首尾两幕拍摄,一个是进海里看小鱼,感受鱼群游弋形成的“声波纹路”,一个是蹲在海边,用贝壳和沙粒创作音乐,然后镜头拉远,缓缓上升到海面即将迎来的黎明。
      “自然之声不需要听觉,而是通过振动和共鸣传递生命的能量——这就是我要拍出来的感觉,你懂没有?”
      剧组一行人此时正挤在一辆越野车里,跟着带路的房车往下一个拍摄地进发。陈天奇精力异常充沛,还在邻座对着自己手舞足蹈侃侃而谈。路川听着他的“感觉”啊“意境”的演讲,尽可能保持微笑点头。
      晕车。想吐。
      搞艺术的人太疯狂了。
      还是让小戴老师别这么艺术为好。
      好在关于大自然的艺术短片,需要人出镜的比例不多。但在陈天奇的剧本里,他作为一个失聪音乐家,接下来还要去悬崖边感知“风的乐谱”,去暴雨的丛林感受“穿林打叶声”和“昆虫振翅的律动”。
      站在树林里的那一刻,路川改变了想法,他觉得拍电影真有可能送死。
      他妈的怎么有这么多虫子啊!
      陈天奇这个工作室,没有那么大手笔人工造雨。所以大部分时间他们在等雨。天气预报说大暴雨就在今天下午,一群人在大风里扛着设备,树叶像小李飞刀一样漫卷上天,又刮在人脸上。
      路川坐在一块不算干净的石头上发呆。
      自己现在的形象让导演很满意——不修边幅,脸也不是刚见面时候的白玉菇了,眼神却变得“更粗犷”了。
      不知道自己能粗犷到哪去,他一个每天花几个小时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的自律演员,这两天忙得没空多照一秒镜子。没人给他做什么妆造,他也干脆不化妆了,连防晒都不涂厚,彻底放弃了对精致的追求。
      不知道小戴老师看到自己这副形象会作何感想,这和他画里描绘的路川中间可差着十万个六耳猕猴。
      他还会喜欢我吗?
      他喜欢我吗?
      有点忘了住楼房里啥样了。
      明明才出门三天,却好像已经离现代文明社会很遥远,胸口灌进来的都是带着草木腥气和原始野性的风,走出钢筋森林,人就会立刻退化成动物群居在洞穴中。
      人是群居动物。路川过了十几年独居生活,第一次和另一个人昼夜生活在一起这么久,以至于在这样辽阔的寂寥天地之间,竟然只能想到他,并且头一次觉得有点理解孤独的滋味。
      暴雨骤至。
      他并不排斥淋雨,或其他任何形式的受苦,甚至喜欢“虐待”自己——节食,高强度的健身,但又醉酒,没日没夜的工作和找工作,再生病……这种近乎自毁带来的生理性不适让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是真实而有存在的意义的。
      这样的精神也和陈天奇莫名其妙地灵魂契合,导演对他的表现满意得不得了。
      但戴维肯定不愿意让自己就这样在风吹雨淋待着,可能会一把拽回被窝里塞起来,再咣咣喂下去两大杯热水,就像这半年多来绞尽脑汁做的饭菜。戴维不是疯狂的艺术家,他的生活朴素又养生,不看远处什么刀山火海,只看着锅里的油盐酱醋,连带着自己这半年也过得似乎没那么像苦修武士道。
      真不敢想戴维之后走了可怎么办。
      他会走吗?这种生活还能持续多久?早知道最开始不带他回家了。这个坏人。
      一定是好几天没睡好,才会站在雨里想到这些。
      他闭上眼,感受凉的和热的液体一起从眼睛流到下巴。

      夜。
      戴维手忙脚乱地接通电话,按了外放,然后重新插上充电线。
      “收工了?今天这么忙,一整天都没回我消息。”
      戴维给他发了人生中最多的消息,最大一件喜事是一个个人收藏家今天要买下他这副油画,价格是二十万。虽然他觉得自己比旁边那个Excel表格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倾注了不知道多少心血,但钱攥在手里才是真的。这个老头的二十万块钱明天就会打到自己卡里。
      干脆不上班好了!但是这机会是方纯禧给的,就这么过河拆桥,有点太不讲究了。
      他的这些难得表现出激动的消息,路川都一条没回。
      忙得没空看手机吗?不会真生气了吧,就因为自己昨天说要早睡不去他房间睡?
      “嗯,今天挺累的。”
      戴维收行李箱的动作停顿下来,走近手机旁想仔细听听对面那小孩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单纯的累,而像奄奄一息了。
      “你生病了吗?能不能请假休息一天,听起来很虚弱了。明天都大年三十了,放一天假也可以的吧?”
      ……大陈害死人!怎么给好好一个小孩送到辛者库去了!
      “没你我好像过不好。”
      “什么?”
      “我说,没你我好像过不好,怎么办呢。”
      没你我就不会按时吃饭睡觉,也没有那么多话想说,甚至在生的欲望里掺杂一些淡淡的死志,过去这种死志支撑他的精神,让他百折不挠地坚持工作和追求所谓的梦想,但现在,他体会过回家看到灯亮着的感觉了。
      戴维想拿起手机说话,一抬手又把手机碰掉地上。生怕这一声吓到对面,他赶紧捡起来连连对不起。
      “怎么突然,这么说。”
      路川发神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他想认真对待的时候就又被人家开玩笑折过去,他不当回事的时候,路川又死缠烂打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似的。明明因为这件事闹过矛盾,这小孩还是不长记性,老实了一阵又原形毕露。他实在不知道这次又耍什么花招。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哦,”戴维决定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我还以为你还在因为昨晚生气。”
      “昨晚?”路川翻了个身,窝在被子里想了想,“那我就生气吧。你不喜欢去我房间住。”
      “不是……我收拾行李呢,明天要坐一天火车。”
      “哦,好吧。”
      奄奄一息。
      戴维咬了咬牙,把语音挂了,打过去视频。
      “你怎么不开摄像头?”
      “我不好看,这几天风吹日晒的太狼狈了。”
      其实他想说难看不到哪去。但路川不爱露脸,他也不强求,转换摄像头拍地板,然后又拍到路川的床。
      “我晚上睡这,可以吧。”
      “真的?那怎么不躺下,就站在门口拍。”
      戴维举着手机移动,屏幕里变成路川卧室的床边柜。
      “这样可以了吧?”
      “人呢,就只拍个破桌子。”
      “……”
      摄像头翻转,露出戴维穿着家居服的上半身,以及轮廓俊朗的下半张脸。
      “哇塞,只看这部分挺年轻的啊小戴老师。”
      在镜头之外,小戴老师皱起眉头,“你嫌我老了?”
      “我可没说。”
      好像就算露出整张脸也不老,可惜了这张脸的主人没有明星梦,只能在画室对着那被熏染上颜料味道的墙。路川凭记忆描摹这个人的脸,唯一一个能让人觉得他不是什么年轻气盛大学生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总是淡淡的,含蓄的,也有一点沧桑的。
      但戴维才不到三十岁,还远远没到知天命的淡泊年纪,路川见过几次,那双眼睛里也有放光的时候,从一向深沉的、晦暗不明的海里,也能升起一丁点炽热的火星。他就想看那一点火星。
      还要想更多的时候,戴维说话了。“这衣服怎么在这?”
      镜头里,是那件被攒成一团塞在枕头下边的绿短袖。“你不是说丢了吗?”
      啊哦,人赃并获,抓个现行。
      路川仗着没开摄像头,在那边抱着手机嗤嗤地笑。
      “因为你这件衣服摸着很舒服,我就留下了嘛。你快睡觉吧,我看着你睡。”
      “别在这转移话题。”戴维像拎块抹布一样把自己曾经心爱的绿衬衫拎起来,就要扭送洗衣机。
      “哎别洗别洗!”路川说话声音大了一些,“……好吧,因为这件衣服也很好闻,你洗了就没有那个味道了。”
      “……什么味道?”他只看到一个在床上被摧残久了的皱皱巴巴的旧衬衫,心脏却兀自加快速度跳动起来。
      “你的味道啊。我每次进你房间也能闻到,说不上来,反正不是洗衣液的味道……感觉很安神。求你了,先别洗……洗了也没关系,只是我就少了一个能治失眠的东西,只不过可能入睡困难而已。”
      戴维:“……”
      快被这个破小孩一次次的道德绑架捆成粘豆包了。
      他瞟了一眼屏幕,只能看到自己的画面和那只大粉兔子头像。也没说话,在镜头里作出把衣服扔回椅子上的动作,然后也把自己扔回床上。
      又是这张床。
      其实他问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一点答案,这也是他不太喜欢擅自进路川房间里的原因——他从一进屋就会被一股浓烈的、属于路川的气息笼罩,有点暖烘烘的,形容不上来的感觉,让他脑子里云雾缭绕。
      并且升旗。
      “好听话。”路川盯着他呆呆坐着的大腿,对着耳机麦克风轻轻说。
      “……越来越没大没小你。”
      “小戴老师,晚上别把我的床单弄脏了。”
      轰。
      “脏了也没事,你帮忙换一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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