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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共轭扫把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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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遂川说话不过脑，但还算信守承诺，第二天给戴维又找了一件自己没穿过的休闲风浅棕色衬衫，吹了个三七分的头发。
“哎，你看，这就顺眼多了，”路遂川扒拉着他的作品仔细端详，“趁早把这丑眼镜换了。”
“谢谢你啊，”戴维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确实好久没见过这么神气的自己，背也不自觉挺直了，“我得赶紧出门了。”
走到门口，又探头说，“祝你今天拍戏顺利，小明星。”
路遂川今天心情大部晴朗。有人说他是小明星，出门之前还有人祝他拍戏顺利，好像他是个什么重要人物似的。所有人都不拿他当回事，他是公司领导口中干啥啥不行，没星运没前途的没用角色，是开大会时候默默坐在一角，连工作人员都觉得麻烦的边角料，是爸妈懒得管，因为他不务正业看见就让人烦的倔小孩。
但是起码今天不是，今天他是正要去工作的一名正经演员。
尽管大家讨厌工作，但没有工作更让人讨厌。
天真蓝，云真白，阳光真好。公交车上的大家都是去工作的，他也是。
公交车堵车晚点了，他也是。
导演手里掐着剧本，面色铁青。
“你以为你谁啊？这么多人等你，你脸可真大啊！”
一根短粗的手指顶着自己的鼻子，声音越来越大。他没资格顶嘴，路遂川知道，他能做的就是一个劲儿道歉。这些导演最喜欢小题大做，路遂川有时候感觉他们都是一群暴力狂，精神变态，就指望着剧组里有哪个人犯了一点小毛病，好让他们趁机小题大做，把那些暴力全发泄出来。
“妈的连个名字都没有的臭群演，一点时间观念没有。赶紧去给我换衣服！再耽误一秒钟你也别拍了，我宁可找别人，听明白了吗？！”
路遂川赶紧晕头转向地去找换衣间，一个戴黑口罩的工作人员往他手里塞了一坨粗粝的、颜色已经变黄的古装服。
穿过休息的棚子，正坐着已经换好衣服的一男一女，举着小风扇谈笑风生。路遂川做过功课，知道那是这部剧的主演，看着也有点脸熟，估计是拍过不少作品了。
“我就说昨天那俩人肯定有一腿……我靠你轻点啊姐姐，粉底要给我拍瞎了！”
站在一旁的化妆师就默默放轻了手法。
真好，还有人给补妆。路遂川从他们中间穿过，心想。
“哎哟你踩到我了！”
他赶紧像被开水烫了一样弹开，瞄了一眼，和那男主对视上，对方正嗔怒地瞪着眼睛。路遂川急忙把眼神撇向一边，没工夫多看，低着头匆匆逃了。
这男生看着比自己年纪还小。真好，年纪轻轻就接戏不断，就算只是短剧也比他这种连口汤都很难喝到的流浪狗好。他开始琢磨这个人会不会是哪位投资人的亲戚。
来不及试吊威亚了。他没有专门的威亚服，这场戏只需要扮演被武力高强的女主几拳打飞的仇人帮派弟子，飞几下就结束了，路遂川模仿着对面指导老师给女主的操作照猫画虎，直接把腰上的挂钩连到钢丝绳上。
他是在被升到半空之后感觉到不对劲的。他只挂了腰上的两个挂钩，完全没有第三个可以让他撑起身子的支点。
“好，各机位准备。”导演的喇叭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他绷紧腹部肌肉，让正脸朝向对手，沉重的假发头套坠得他脖子酸眼睛疼。
绷紧手臂肌肉，让剑能笔直地抬起来。
“好，小弟子挣扎。”
他把脚在空中用力踹了几下。
“小弟子倒，落败。”
他失去重心向后仰去。
他掉到旁边的小土堆上。
“很好，卡！”
戴维今天心情很好。他又感觉自己气宇轩昂了，虽然一早上来了还是不得不自己收拾教室。小机构嘛，就是这样的，上课的时候身份是老师，不上课的时候就可能是保姆、销售、客服、前台、保洁。一起早到的另一个女老师说他今天精气神真好，他很高兴。
今天教年龄很小的少儿班，主题是粘土手工。这和他的专业一点也不符，或者说这不需要任何专业知识，但这节课能赚96块钱。96块钱，就能买点好肉好菜，他早上出门前，那个小明星说晚上回来一起吃吧，小小地庆祝一下。
一个小男孩做了一颗小蘑菇，乐淘淘地展示给他看。
嗯嗯，做得真好，你真棒，再做一个别的颜色的吧。
一个一直外向的小女孩问他，老师你是谈恋爱了吗？怎么今天看起来一直在冒泡泡。
不，老师没有谈恋爱，只是在另一个小孩的帮助下换了个造型，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了。这身衣服还是那个小孩的，有一股淡淡的紫罗兰洗衣液味道。
一个成熟一些的小孩过来拉他的手，老师，亮亮哭了。
嗯嗯，亮亮……亮亮是谁？
戴维在一阵嘹亮而气息混乱的哭声中清醒过来。
那个叫亮亮的小孩，正半躺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
“亮亮，亮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戴维像平时一样拍拍小朋友的手，却看到那只小肉手比平时看起来更饱满，而且发红。
他脑袋嗡的一声。
第三医院缴费大厅里。
“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孩子对橡皮泥过敏，他之前没有说过……”
“没说过？！你连孩子情况都不问清楚吗？也太不负责任了！”
戴维任由对方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肩膀，把自己戳的都趔趄了一步，只是垂目听着。
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味儿。排队缴费的人不少，有的皱眉侧目，有的老人则自顾自谈论起来。过敏可不是小事，有的有生命危险呢。现在的培训机构为了钱什么都不管，有什么东西没达标可太正常了。
声音飘到孩子妈妈耳朵里，她哭嚎得更大声了。
戴维觉得头好疼，家长说他一看就是没资历的小老师，就知道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带不好小孩。
他认了。他本来也不是来带孩子的，而且费用现在不是他正在交吗。难对付的家长和学生他也应对过不少了，不过是倾听、道歉、倾听、道歉，但真是自己理亏的还是头一次。怎么偏偏今天就走神了，没注意到这个小孩呢。
他想赶紧交完钱等孩子观察结束就离开，但孩子妈妈拽着他不让他走，说要去反应给校长，做出相应处理，给予赔偿。
戴维开始后悔，不应该听那小黄毛的换这么骚里骚气的衣服，不应该留下了睡一晚上，这一晚上一直在聊天休息不好，才让他今天精神涣散的。不，就不应该签那个狗屁合同！他现在不仅要给那个讨债鬼还钱，还得给别人赔钱。
他茫然地望向四周，大家都在看热闹。
好丢脸。
好像丢脸丢出幻觉了，他看到隔了两个窗口的另一条队伍里，那个黄毛也在看。
好在亮亮命大，一管药涂下去，很快红肿就消了，看到妈妈和戴维一起回诊室，甚至还有心情和戴维说两句话。
“老师，你怎么脸这么黑。”
“……”
可算给母子俩点头哈腰八百回，又斥巨资给人家打了个车送走了，戴维栽坐在大厅的等候区，呆呆看着手机。
新天美术王校长：【david老师，孩子怎么样了？】
新天美术王校长：【医院处理完尽快回学校一趟，来办公室一下哈。】
“来办公室一下”是个很客气的说法。他知道自己面临什么选择，扣钱，离职，或是开除。
退出聊天。又点进去，回了一句：好的校长，我马上回。
退出。新弹出来了一条信息。
路遂川三号楼1503：【你不用来找我了，医生说回家养着就行，我回去了】
愣了愣，又往上翻。
路遂川三号楼1503：【哇，好像尾巴骨折了，这以后火了不得被粉丝心疼死】
路遂川三号楼1503：【看到你了，怎么了这是，咱俩两个倒霉熊】
路遂川三号楼1503：【哈哈，自己走来医院的，我真牛逼。】
路遂川三号楼1503：【终于拍完了，但是感觉状态不好，不知道拍的怎么样】
他一头雾水地快速浏览，终于在很多条以前找到了一句：
路遂川三号楼1503：【哇靠，第一次吊威亚摔了，好疼啊】
摔了，骨折了，回家了。他提取完了信息，脑子有点缺氧了，想发点什么。
抬手却显示新天美术王校长打来的语音通话。
戴维再回家是傍晚。天还没黑，比他平时回来早了很多。他拿着路遂川给他的备用钥匙开门的那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习惯性地回到他家来了。只是三天，就养成了一个给人当免费保姆的习惯，真是孬种啊。
路遂川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我忘买菜了，”戴维脱鞋，挂钥匙，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别那么有气无力，“冰箱里有之前剩的，炒个蛋炒饭行吧。”
“我说了我不吃那么油的！”路遂川听起来很生气。
“你不是都受伤了吗，暂时应该不接工作吧，就先养着，别管什么减脂餐了。”戴维这才反应过来，从冰箱里抬起头，“你，严重吗？”
一声冷笑。“不严重，也就是稍微偏一点就撞得脑袋开花的程度。”
“哦，”戴维舔舔嘴唇，钻进厨房，“没事就好。”
厨房里传来抽油烟机运转的声音。油锅滋啦响了几声，然后又回到万籁俱静。戴维身上还穿着他那件衬衫，但气质又恢复那副老气横秋的样，端出两盘蛋炒饭。
依旧那么油亮，带着炒过的火腿肠和葱香。
“谁说我没事？我被导演骂，被大家催，摔下来好几次，结果只是个尾骨骨折，剧组连理都不愿意理，还得我自己掏医药费自己去医院，还得和公司报备，又挨一顿骂……我他妈还不如一头摔死了呢，还能赚他们一笔赔偿金，也不用在这看什么狗屁机会了。我给你发那么多消息，你一条没回，在医院看到我也不问一句，回来就和我说一句‘没事就好’？都怪你！遇见你我才变这么倒霉，你这个扫把星……”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流眼泪。他讨厌死自己了。连轴转20个小时在山洞剧组里吃泥土拌饭的时候他没哭，在甲醛超标的摄影棚里拍那个黑心淘宝店家的模特图的时候他没哭，导演们助理们把简历甩在自己脸上让他别在这添乱的时候他没哭，妈妈在电话里骂他赚不到钱在外面饿死算了的时候他没哭。他很少哭，为什么啊，现在明明是坐在还算舒服的出租屋里，吃着人家给做好的、不需要计算热量的幸福的蛋炒饭啊。
他想给这个相信他是明星的人证明他真能成为明星，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一个哄孩子似的说他有前景的人。但他搞砸了，他丢了刚刚抓到的可能的机遇，并且短期内没办法找更多了。太他妈失败了。
“我遇见你才算我倒霉呢，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破小孩，”戴维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大，他放大音量讲话的时候，声调是粗粝的，再不是平时装得很友善的小戴老师，“我给你买菜给你做饭，现在还因为你丢了工作，我还过不过我的日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