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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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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暗黑偏僻的街道小巷深处,传出一阵又一阵的痛苦哀嚎声,里面却又夹杂着戏谑的笑声。
“踩死这个死胖子!”
“弄死这个丑八怪!”
“妈的,吃这么胖,书包里却只有几十块。”
被一众挑染着黄毛红毛的社会不良踩在脚下发出凄惨叫声的是一个长得其貌不扬、身体肥胖的男孩,戴着黑色深框眼镜,穿着三中的校服。
男生留着西瓜头,在一阵拳打脚踢的伺候下,他艰难地弓起身子,把早已发青的膝盖努力地缩在胸前,两只手抱紧脑袋。
此时,黄毛又狠狠地往男生身上猛踩一脚,像踩蚂蚱一样,旋转转了个圈,男生疼得撕心裂肺,另外一个红毛见了,发出如被烫的母猪般的笑声,也接着一脚踩在男生肚子上,男生疼得哭了出来。
完成这一阵阵“壮举”之后,不良们还在骂骂咧咧说“战绩太差”,只抢了不到100块,都不够塞牙缝的!他妈的!
就在这一群“妖魔鬼怪”快要走出小巷时,呼啸而来的机车差点没把他们一命呜呼送去见阎王。
“操你妈,是不是找打?!”红毛首先发怒。
陆之泽脱下安全帽,他把校服绑在腰间,一点不怕夜色凉,穿着短袖,左臂上居然还刺着纹身,其实这只是贴上去的,只是因为他个人觉得非常酷,俊美少年的饱满额间绑着红色发带,十分拉风。
陆之泽人狠话不多,径直给刚刚乱喊乱叫的红毛鼻子上来了一拳,没等红毛反应过来,又给他右脸上来一拳头,黄毛也骂骂咧咧加入战斗,陆之泽闪身躲避攻击,大长腿有力地勾住黄毛,使他摔了个亲娘都不认识的可笑姿势。眼看打不过,这俩一黄一红毛想走,陆之泽扯住黄毛的脖领子,眼睛放电,声音低吼道,“这是老子的路,你们敢在这里乱打人?”
红黄毛早听说陆之泽的名头,瞬间被吓尿了,不由自主地蜷缩成一团,恭恭敬敬伏下身子,“陆哥,我们错了。”随后把抢来的钱如数归还。
陆之泽轻蔑地吼道,“还不快滚。”
红黄毛如丧家之犬,一路如逃灾般狂奔,生怕下一秒陆之泽就要追上来。
西瓜头男生已经艰难地爬了起来,一步一拐地向前走着,陆之泽来到他身边,把钱如数还给他。
陆之泽对他说,“以后再碰到这样的人,就叫出我的名字。对了,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吧。”
西瓜头颤颤巍巍接过钱,抬头,借着月光看清他的脸,“你是陆哥!他们都这么叫,所以我就这么一下子喊出来了。”男生忍住膝盖的疼痛,还有些脸红。陆之泽的名声早已传遍一中附近的高中,如雷贯耳、无人不晓,甚至流传着“有事找陆哥”的口号。
陆之泽看他走路都费劲,再看看脸,肿得亲爹都不认识,于是要带他先去医院,再把他送回家。男生先是不好意思地拒绝,然而膝盖被打得像要骨折,路都走不了,就答应了陆之泽的提议。
西瓜头问,“陆哥,你干嘛对我们这么好?”
陆之泽噗的一下子笑出声,“你是误会了什么吗?”
西瓜头一脸懵。
“我摊牌了,不装了,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妈给我算过命,还有道人给我占过卜,说我天生神骨、天生侠义……”陆之泽实在编不下去了,没想到这西瓜头听得津津有味,像个呆头鹅,楞里楞气的。
把西瓜头送去医院拍片子、开单子、买药,又把他送回家,陆之泽一顿忙。骑着机车再回家,此时夜空竟有无数的繁星,星棋罗布,如被串起的璀璨夜明珠,十分好看。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他找到一个自动售货机,买了一杯冰啤酒,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凝望着天上的繁星。
很多年前,他的身边坐着一个好朋友,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上小学的时候,他被一群坏人逼到角落里,被扯开书包,社会不良扬起狠厉的拳头就要砸下来,朋友使出洪荒之力,猛的咬住那个人的手臂,然后拉住他的手就逃,没走几步,被不良捉回来,照朋友脸上就是一拳,顿时鼻血哗啦啦地流,一直停不了,不良们看到也怕了,一溜烟全部跑了,朋友无力地躺在地上,任凭鼻血流个不停。再一年,陆之泽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朋友。朋友是被不良一拳引发了败血症,如果那一拳是由他来挨多好,多年以来,他都在愧疚。他咕咚地喝下冰啤,然后站起身,将剩余的啤酒倒在地上。
那一句西瓜头的“你干嘛对我们这么好”引发他无数的伤感,那个朋友是一个善良温顺又愿意为他人两肋插刀的人,他不该死,祭念朋友的方式是传承他的道义精神,他在笔记本上写下:
亡灵不负,道义不孤。
少年深吸一口气,一口气捏爆啤酒罐,丢进垃圾桶,骑着机车消失于夜色中。
校园高大的香樟树下,一只白猫和一只灰猫正在为一块食物大打出手,打得难分难舍,引来无数的吃瓜群众,尤其是女生,一张张大嘴喊着“好可怜啊,谁来把它们分开啊!”“看那白猫好可怜啊,被灰猫一直揍。”也有尖酸刻薄的语调“灰猫这么胖还吃,怎么没撑死!”
嘴巴上喊得震天响,身体上谁都没有行动,都搁在旁边看戏。陆之泽老远处就听见猫打架,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嘬起嘴喊“咪咪”,然后又叫“灰灰”“白白”,两只猫听见熟悉的声音立马不打架了,都跑到陆之泽这边求亲亲抱抱举高高,弓起身子围在陆之泽旁边转圈,乖巧得一批,和刚刚打架的那个凶样简直判若两猫。已经有女生拿起手机哐哐一阵拍,这给学校论坛又添了不少新料——“陆之泽之猫霸的养成”。
见没热闹可看,人群逐渐散去。郭涵挽着程萱萱喘着粗气总算挤进来了,郭涵嗓门大,她惊讶地看着小猫都围在陆之泽身边,然而她不信邪,于是也蹲下来,嘴巴“嘬嘬”起来,猫理都不理她。
李亮舔着笑脸道,“涵姐你错了,猫应该叫咪咪,你那是在叫狗。”
郭涵马上又“咪咪”起来,谁知猫也不买账,程萱萱在旁边憋着笑。她也想试试,于是轻轻地蹲下来,温柔地“咪咪”,没想到灰猫真的挨着她的双腿蹭来蹭去,程萱萱心满意足地开始撸猫。
陆之泽从机车后装箱里拿出一小袋猫粮,开始喂着小猫。他分给程萱萱一小把,两个人一起喂猫。郭涵不乐意了,她问,“陆哥,我的呢?”
陆之泽头都没抬,“没有。”
“那为啥她有啊!”郭涵指着程萱萱问。
“那为啥你要有?”陆之泽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这一下子郭涵无话可说,见场面僵住,李亮赶忙买了一袋猫粮给郭涵,谁知刚准备投喂,猫猫们已经吃饱喝足躺在地上或者跑到树上睡大觉了。
学校周边有不少流浪猫,但是都很乖巧,基本上不主动惹人。香樟树周围有不少猫房子,都是陆之泽带着两个狐朋狗友一起鼓捣出来的,因为有次他看天空下雨,猫没地可去,身上的毛都被打湿了,还有一只在雨中生产的母猫,十分可怜,母猫嚎叫个不停,三个大男人手忙脚乱把它挪到干草上,然后盖上柔软的干毛巾,母猫产了三个猫崽,陆之泽把它们一家四口打包带到远在乡下的外婆家,外婆把它们照顾得很好,三只小猫一个比一个珠圆玉润、油头粉面。
眼见天色渐深,陆之泽说,“走,我送你回家。”
程萱萱东张西望,她还不敢和陆之泽对视,但是陆之泽把安全帽丢在她手上,“别像老鼠一样左顾右盼的,走吧。”
“你才是老鼠!”程萱萱道,但心里是不可思议的,为什么突然要送她回家,莫不是吃错药了,还说她是老鼠,真的是气死啦ˋωˊ!
郭涵见到这,好像天塌了,苦着一张脸,拦住陆之泽,生气问,“为啥带她回家啊?”
陆之泽扣好帽子,反问,“为啥不能?”
郭涵随后讨好地笑着,“那陆哥,顺便带带我,我们家挨得很近。”
“不带。”陆之泽斩钉截铁地拒绝。
一旁的吴胖子见缝插针,解释了一句,“涵姐,陆哥是怕你太重,给他心爱的机车给压坏了。”
郭涵立马赏赐了吴胖子一个360°无死角的白眼,吓得吴胖子躲在李亮背后。郭涵长得瘦高,要说她胖,肯定是闭着眼睛说瞎话,如果说不好看,还有点道理,因为她的眼距过宽,又是黑脸皮,总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特别是忧郁起来,简直变成了惊悚。
而相比之下,程萱萱就好看很多,一般学校的校草评得心服口服,而到校花时,女生们一百个不服气,总能东挑西拣,找出一大堆毛病,尤其是陆之泽这么帅,断不能有校花的出现,因为每个人都是(自己心中的)校花,这一点神圣不可侵犯。
程萱萱自己也能感觉到,每次只要她想要和陆之泽说句话,郭涵总能比闪电还快插在他们中间,掐灭她的话,开始自己一个人大说特说,聒噪得像个可恶的蝉。
这次看到她在陆之泽这里吃瘪,她心里莫然有种快意。郭涵是她的邻居,最厌恶的同时也是“别人家的小孩”,学习成绩顶呱呱,总是被妈妈当成学习榜样天天唠叨个不停。
程萱萱戴好帽子,坐上机车,挽着陆之泽的腰,面露微笑,对郭涵挥手,“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看见郭涵那张气到变形的脸,程萱萱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陆之泽问,“你笑啥?”
程萱萱哼了一声,“秘密,不告诉你。”
陆之泽开得慢,微风阵阵袭来,很是凉爽,经过长江大桥时,壮观的景色映入眼帘,城市夜景与璀璨湖面摇曳生辉,点亮人们的夜生活。程萱萱贴在少年的背上,脸红心跳,却又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
她问,“你为啥要送我回家啊?”
陆之泽答,“我不带你,就要带李亮、吴胖子两个人,二选一,还是带你比较好。”
“就这?”
“就这。不然你以为呢?”
“……”
我可去你的,程萱萱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她的粉色少女梦无情破碎。她喊道,“你赶紧停下,我要下车。”
陆之泽大笑着,“不好意思,车门已经焊死了,上了贼船就跑不了。”
红色千纸鹤
(六)
陆之泽穿着黑白色相间的校服,里面搭了一件圆领的T恤,衣服很薄,所以一开始程萱萱并不好意思揽着他的腰,手都在发抖,扭扭捏捏的,脸又在发红发烫,紧张兮兮的,陆之泽则像个仓鼠一样,咯咯地笑个不停,直到一段下坡路,机车速度很快,程萱萱不由得害怕,下意识抱紧他的腰。
少年的背宽阔又温暖,她默默地贴在他身上,感受他的温度,这样的情景仿佛只有梦里出现过。
忽然陆之泽大声道:“抓紧了!”
眼前是一个地下通道,里面黑黝黝的,狭长的通道恍如蛇腹,程萱萱紧闭着双眼,耳畔是呼啸刮来的风,轰隆隆的,声音巨响。奔流不息的车辆哗哗而过,发出打雷般的声响。陆之泽骑得非常快,程萱萱把他抱得紧紧的,一阵可怕而又窒息的黑暗过后,终于迎来了光明。
程萱萱惊魂未定,眼睛被风刮得生疼,生气质问:“你骑那么快干嘛,是要吹死我啊?”
陆之泽双手把着车把手,露出坏笑:“当然是好玩啊,多刺激啊!”
“刺激个头,快把我放下,这是哪里啊,为什么我感觉离我家越来越远?”程萱萱环顾四周才发现,这地方很陌生,根本不是回家的路。
陆之泽骑到一个地方停下来,用手摸摸脑袋,装出无辜的表情,问:“话说,你家怎么走来着?”
程萱萱:“……”
“你不会是人贩子吧,把我拐到这荒郊野岭的,你想干嘛!”
陆之泽露出坏笑,还做个一个滑稽的鬼脸,逗得程萱萱捧腹大笑。
“走,我们一起去吃烧烤,哥请你。”
“我不吃。”
“为啥?”
“不饿!”
但此刻程萱萱的肚子却举起旗子开始抗议了。
陆之泽:“……”
陆之泽对这块地方很熟,没过多久,他找到了一家烧烤店,看得出来,陆之泽是常客,一进店就跟老板东拉西扯的,程萱萱则是找到了一个边缘较为干净的桌子坐了下来。
陆之泽笑嘻嘻地问:“你想吃啥?”
程萱萱:“随便吧。”
“你这可不好办,这里没有‘随便’卖。”
“……”
陆之泽抬手间和老板一通报菜名:烤鱿鱼五份、烤羊肉串五份、烤脆骨五份、烤五花肉五份、扇贝五个、基围虾三份、烤鸡翅三份,其它的素菜各来一份,老板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用小本子记下,便自行烤去了。
就在陆之泽点菜间,程萱萱瞥了一眼戴着的手表,一步二跳三弹射,差点没把拿着饮料的陆之泽给撞到。
“靠,你发猪瘟了?”陆之泽把冰可乐放在桌子上,特地给程萱萱拿了一杯热的橙子汁。
“你才发猪瘟捏!ˋVˊ”程萱萱满脸忧色,“糟糕了,我现在这个点还没回家,我妈肯定又会骂我!”
陆之泽看她很焦急,他一口可乐闷下肚,“那现在回去?”
程萱萱果断拒绝,她眼珠子一转,略微沉思,便拨通了手表电话,妈妈赵琳还在奇怪她怎么还没回家。
“喂,妈妈,我晚上可能回去迟点,你先睡吧。”
“你在干啥,为什么晚回家?”赵琳语气凶厉。
“呃,妈,今天数学晚自习老师拖堂了,她刚刚才把题讲完,我此时正在收拾书包呢。”
一听到学习的原因,赵琳仿佛吃了一颗定海神丸,如沐春风如鱼得水心满意足地舒展眉头:“好,那我先睡了,你等会自己注意安全。”
“嗯嗯好。”
程萱萱打完电话也舒展眉头,见陆之泽一直看着自己,她不好意思地哼起嘴,别过脸去。
太想和他在一起,所以说起谎来水到渠成,其实也不能算是谎话吧,自己还是会安全到家啊。她就是天生客观,又自信膨胀起来,端起橙汁就喝了一口。
陆之泽走到她身边,眼睛盯着她。
“你干嘛啊,像个鬼一样看着我。”
“你头上有片树叶。”陆之泽说。
“切,我才不信。”说罢程萱萱就要自己用手摸脑袋,但是陆之泽快她一步,已经将一片枯叶从她头上拿了下来。
刚刚差点碰到他的手,靠,男孩儿的手就是热,跟个铁炉似的,冬天是不是可以当做暖手宝来用呢。程萱萱已经开始幻想,在一个漫天飞雪的大冬天,陆之泽牵住自己的手,暖暖的,别提多热乎啦,再看看他绝世帅比的脸,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在想啥啊,笑个不停?”陆之泽看她一副奇形怪状的花痴样,很是不解。
程萱萱板起了脸:“我才不告诉你,除非你给我100块。”
没想到陆之泽真的掏出了一张100块,还是崭新的,程萱萱这下子傻眼了,不过她很快又开始糊弄二狗子了,解释说:“哎哎,其实我刚刚太饿了,一想到有烤鱿鱼,就非常开心,就饿得直流口水。”
陆之泽才不相信她的鬼话,程萱萱却毫不客气地把钱放进自己的书包里,堂而皇之兼理所应当。
老板把烤好的菜一一端了上来,满桌子的肉引得两个高中生口水直流。陆之泽把烤鱿鱼放在程萱萱面前:“他们家的烤的很好吃,你尝尝。”
程萱萱刚开始故作矜持像个淑女一样,小手撕碎,小口慢咽,没想到陆之泽说得一点没错,这哪是鱿鱼啊,这是人间极品的美味!她下意识地手也不用,直接下口啃。再看陆之泽,比她还更有干饭魂,一张口就是一串,再闷一口可乐,喉结有力地滚动,而且他光着臂膀,小臂肌肉轮廓十分健美,男孩的勇猛与帅气的脸,相得益彰,这一下子又让程萱萱脸红心跳,想入非非。她也喝了一口橙汁,很快杯子见底了,陆之泽起身给她续了一杯,接过来的时候,陆之泽的手和她轻轻碰了一下,周围人的聒噪和极速的车流声,仿佛都置身事外,至少在这一刻,陆之泽是她的专属。嘻嘻*^o^*。她十分开心,甚至想来段灵魂尖叫的“857”。
吃饱喝足之后,陆之泽骑着机车带她回家,开得很慢,夜色已经有些凉了,他把外套给她披着,程萱萱靠在他的背上,暖烘烘的,真是吃完了就想睡啊,她揉巴揉巴眼睛,困得很,已经开始靠着他的背昏昏入睡了。
很快到了小区门口,陆之泽停下了车。
“这么快就到了?”程萱萱把校服外套还给陆之泽,背起书包。
“不然呢,怎么,你舍不得我啊?”陆之泽坏笑着。
“才不是呢!”程萱萱口是心非地哼着。
“快回家吧,不早了。”陆之泽对她说。
程萱萱默默点头,往回走去,她抬头看见皎洁的月亮,瞬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猛的往小区门口折返回去。
“怎么了?”陆之泽已经启动机车,准备走了。见她来了,又摘下帽。
程萱萱走到他面前,认真地问:“你说你不带我,就要带李亮和吴胖子,那你为啥不带郭涵呢,她真的没骗你,我们家就在一个小区。”
“所以你回来就为了问我这?”
程萱萱点头。
陆之泽手掌撑着下巴,身子前倾,搭在机车后视镜骨架上,露出的微笑又单纯又纯澈,他说:
“因为我愿意带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萱萱感觉自己的心里下起了雪,十二月的雪天,飘扬的雪花,她寻着小巷尽头走去,路的尽头是熟悉的背影,少年是——
她飞快地跑回去,一头倒在床上,洗完澡看到书包里的100块,她小心翼翼地夹在自己的琴谱里。她开始折起千纸鹤,红色纸张的千纸鹤堆满了桌子,每想一次陆之泽,她就折一次千纸鹤。她折完一张千纸鹤,就躺在床上开始发起疯来,一开始像个大蚕虫在床上滚来滚去,又像个吃饱了没事做的袋鼠跳来跳去,折腾累了,她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点到陆之泽的头像,他的头像已经被她“审阅”无数次了,那是一直可爱的小土狗,“旺财小时候”,模样十分可爱,浑身肥嘟嘟,“戴个”黑色口罩,让人看上去就想摸一把。
至于为什么陆之泽要把这个当头像,他的朋友圈已经给了答案:那是陆之泽外婆家养的一只小土狗。
程萱萱翻完陆之泽的朋友圈只想到了一个词:耿直boy。
陆之泽发朋友圈从不拐弯抹角唧唧歪歪,能用一句话就不用两句话,比如:夸赞小狗就说小狗好可爱!打电竞赢了就装比地说,我真牛。看见好景色就说好看!吃到好吃的东西就说好吃!
程萱萱刷着刷着突然陆之泽朋友圈更新了,她心急火燎地点开,靠,居然是刚刚吃的烧烤图片,真是个大直男,就镜头怼着食物拍,不过拍得还可以嘛^ω^,配图文字:好吃!这沙比把她的衣服给拍进去了,她点个赞之后,陆续看到许多人给他点赞,评论已经盖起了楼:
“陆哥,有好吃的不带兄弟?!”
“雾草,陆哥,你和哪个妹子一起啊?”
“什么,有妹子?!”
“嘻嘻,我们陆哥也骚了一回,肯定是个漂亮的妹子,毕竟陆哥眼光这么高。”
“……”
程萱面红耳赤地看完,心里乐开了花。
陆之泽洗完澡,穿着灰色睡衣,上面印的是唐老鸭的卡通图片。他看到程萱萱给她发来的微信消息:
谢谢你今天请我吃的烧烤。
晚安。^_^
陆之泽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回过去一个大大的咧嘴笑表情:
晚安。明天见。ˇωˇ
陆之泽发的朋友圈点爆的不仅仅是他的一群狐朋狗友兼好兄弟,更是让郭涵半夜都睡不着,在桌子对面的那个女生不是程萱萱,还有谁?哼哼,竟然带她吃烧烤,还送她回家?她想要打字问程萱萱,但手机上显示的是11:59,太晚了,她迟疑了一会儿,准备明天再问,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灯也没点,摸黑中拿起手机就给程萱萱打字:今天陆之泽发的朋友圈你看到没?
没想到程萱萱马上回复了:看到了。
郭涵问:那个人是你吗?
哪个人?
郭涵有点气急败坏:就是大半夜和陆之泽一起吃烧烤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程萱萱看她语气这么冲,便马上回道:是我,又怎样?
呵呵,没怎么样。
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有本事你也叫他带你去啊。
这可把郭涵给点爆了,她一个电话打过去:不就是请你吃了顿烧烤吗,有什么好得意的!
我得意什么,是你发神经来问我的!程萱萱反驳道。
这一句话把郭涵的气焰彻底浇灭,本来就是她犯贱搞了个兴师问罪,还理直气壮,她语气软下来,道歉:萱萱,对不起啊,我刚刚脾气有点冲。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程萱萱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她说:没事儿,你对谁都这样,我都习惯了。不早了睡觉吧,明天还得早起。
互相道了晚安之后,郭涵看着自己的手机屏保,那是一次偶然的抓拍,偶有的见到陆之泽捧着书本看书的认真模样,还煞有介事地戴着黑框眼镜,又帅又迷人,风刮动窗帘,少年自然抬头,就那一瞬间,郭涵拍了下来,一直当作手机屏保。
美好的少年,对她来说,比幻梦还不真实。一滴眼泪落在枕头上,打湿了手机屏幕,她紧紧攥着手机,很晚才入睡。
红色千纸鹤(七)
“程萱萱,你上来把这个题做一下。”
小学二年级的课堂上,数学老师邱刚疾言厉色,目光狠狠瞪着程萱萱。
程萱萱听话地挪动身体,走到讲台上,小手颤颤巍巍地从粉笔盒抽出半截粉笔,身体贴着满是数学符号的黑板。
她缩着小小的身子,低着头,眼眶红红的。她根本不会做这个题,全班同学的目光像千金巨锤落在她身上,她羞耻到呼吸困难。
过了半晌,黑板上愣是一个书写的笔迹都没有,邱刚拽过她的瘦弱身体,提着她的耳朵,愤怒质问:“上课睡觉去了?这个题我讲了三遍,不过是换了一个数字就不会做,你真是跟猪一样笨。”
程萱萱感觉脑袋有些晕,邱刚继续拽着她的身体,用手猛烈敲打黑板,班里的同学鸦雀无声,如死般寂静。
“先乘除,后加减,3×7你还要一个个的加,乘法口诀表到底背下来没啊,你简直跟牛一样蠢!”邱刚一边吼一边拽着她的脸,唾沫星子飞溅。
“现在会没,给我继续算!”邱刚又把黑板上的题目数字改了,让程萱萱继续算。
程萱萱脑袋已经很晕了,现在她只想回到座位上,手中的粉笔不由自主地掉在地上。邱刚更觉得火大,他愤怒吼道:“他妈的,你什么意思啊,我叫你做题,你给我丢粉笔!?”接着不由分说,穿着皮鞋的脚直接踹在小学生小小的身板上,又觉得不够解气,再来一脚踢在她的背上,吊着她的眼皮,当着全班同学骂骂咧咧,程萱萱眼眶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可她却没有发出哭泣的声音。
夜间放学,程萱萱回家比往常慢了些,她脸色铁青,额头上渗出细汗,紧捂着肚子,艰难地打开门。母亲赵琳见她比以往回来的慢了45分钟,不由分说喝道:“程萱萱,你今天玩疯了,这么晚才回来?!”
程萱萱低着头,没理妈妈,小步慢走回到房间,放下书包,晕倒在床上。赵琳在厨房端菜,爸爸程又华轻敲程萱萱的房门,见没回应,他小声喊:“萱萱?”他慌忙打开门,看到躺在床上的女儿,他摸她的额头,竟然满是细汗,他将她抱起,见她脸色十分不好,柔声问:“萱萱,你哪里不舒服?”
“爸爸,我肚子好疼。”程萱萱有气无力地趴在父亲怀里。
程又华掀开女儿的上衣,腰部一大块儿淤青,发肿不堪。他心疼地问:“萱萱,这是怎么搞的?”
程萱萱一听这话,眼泪哗哗而下,她小手揉着眼睛,哭腔道:“是数学老师踢的。”
“他为什么踢你?”
“今天他叫我到讲台上做题,我不会做,他就踢我。”
程又华温柔地抚摸程萱萱的脑袋,问:“他还踢你别的地方没?”
程萱萱转过身:“爸爸,这里也疼。”
程又华掀开背上的衣服,果真是一大片淤青,顿时不由得火大,他继续问:“你们数学老师是不是经常打人,除了你,他还打过别的小朋友没?”
程萱萱抽抽搭搭,擤着鼻涕点点头。
赵琳破门而入,吼道:“还吃不吃饭啊,总统啊,还得人来请!”
程又华背上程萱萱,从赵琳身边走过去。赵琳穿着围裙,不耐烦问:“干嘛去啊?”
程又华换完鞋,眼也不抬,“去医院。”
赵琳拦下他们,眼珠子瞪得比牛眼睛还大,“这个时候去什么医院?”
“程萱萱被她们老师打伤了,我带她去看看。”
没想到赵琳只是哼了一声,“活该,就该老师管管她,肯定上课吃东西说话了吧。”
程又华深吸一口气,他装作没听见,把虚弱的程萱萱抱在怀里,随后一路上开车去了医院。医生开了一些消肿消炎的药,说:“问题不大,要注意休息。”程又华这才舒了一口气,回到家后,他抚摸着女儿的脑袋,做了一个决定:“萱萱,先在家休息一个星期吧。”程萱萱裹上被子,明亮的眼睛眨眨。
这个决定可把赵琳气坏了,她吼道:“一个星期,那她得落后别人多少啊!最多休息一天!”
程又华站起来,拉着赵琳到客厅,“你能不能小点声音,女儿刚刚睡着。”
赵琳甩开他的手,不服气地坐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以为然,“反正我不同意,后天就给我上学去。”
“你还是不是人,没看到她被人打了,你怎么一点不生气?”程又华戴着的眼镜也随着鼻翼颤抖起来。
“呵!”赵琳猛的站起来,食指指尖指着他,“那我问你,为什么老师打的偏偏是她,而不是别人,肯定是她自己有问题。”
程又华一听这话,便不再搭理她,坐在沙发上看起了报纸,淡然道,“你先去睡吧,我等会儿在书房睡。”
“我管你在哪儿睡!”赵琳啪嗒啪嗒把地板弄得很响,发泄着她的怒火。
很久,程又华看完了报纸,又去看了看程萱萱的伤势,比之前消肿了很多,他依着床沿而坐,摘下眼镜,眼镜颜色年月深久,逐渐褪色。
他揉揉已经爬上皱纹的额头,叹了一口气,倏忽,他仿如解决世界重大难题一样,眼睛又明亮起来。
“爸爸,你还没睡啊?”程萱萱打着哈欠,揉揉眼睛问。
程又华微笑,重新戴上眼镜,“我马上去睡。”
邱刚如往常一样在教师备课室侃天侃地,受着别人的“顶礼膜拜”,他长得贼眉鼠眼,矮且瘦,心理上特别喜欢这种被人拥着捧着的感觉,仿佛天下在手我最屌。没想到,一个男人冲进备课室,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背上,接着往他的右脸又给了一拳,再往他的胸前深深地踹了一脚。
邱刚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周围的老师或是尖叫或是劝架,乱成一锅粥。
“邱刚,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打我的女儿?!”程又华像捉小鸡一样薅住邱刚的脖领子,把他的脸狠狠地捏着,似乎要捏爆,又给他的左脸上来了猛烈一拳,打得邱刚青一块紫一块姥爷都不认识。
“妈的,你打我!”邱刚嘴角流着血,额头刚刚撞在地上,磕出了血。他想还击,却双手被程又华像螃蟹一样死死捏住,动弹不得。接着程又华又照他的膝盖上一踢,疼得邱刚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没过一会儿,保安室的一群人迅速把程又华控制住,他的眼睛通红,情绪激动,警告道:
“你要是再打我的女儿,我就让你见阎王!”
邱刚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刚的学生家长,他瘸着腿,捂着脸,想靠近程又华,暗戳戳地给他一拳,却被保安制止住。
这事儿惊动了校长,程又华只有一句话:开除邱刚。
校长模棱两可,说话含含糊糊,邱刚则是满不在乎,程又华意识到他们两个可能是亲戚关系。随后他联动其他学生家长,把邱刚打学生的图片制成视频,联系知名媒体,发到网上,试图形成舆论压力,果真一经发布便掀起了轩然大波,引起了许多家长的共鸣。可惜,现实里,邱刚并未撤职或者处分,甚至连个记大过也没有,互联网一关,谁也影响不了他,久而久之,大众的注意力会被新的热点带走,打学生的事就如沧海一粟,难撼丑恶现实,一切又会回到起点。
程萱萱在家休息了几天,已经完全好了,像个兔子活蹦乱跳。程又华语重心长地问:“萱萱,我们换个学校读书,你愿意吗?”
“真的吗?”程萱萱高兴道。
程又华摸着女儿的小脑袋瓜,“明天我们就去学校搬东西。”
“好耶!”
赵琳像发神经一样,抽搐着身子:“好什么好!转学干什么,这可是市里最好的小学,当年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送进去读书,绝不能中途而废!”
程又华冷道:“要不是你执意要把萱萱送到地狱去,她至于受这么多罪吗?”
赵琳听了顿时炸雷,程又华赶紧把她拉出来,两个大人在房间里开始争吵,声音似乎压低了,程萱萱根本听不到。
第二天程又华带着程萱萱收拾课本和一些杂物,有女生不舍地哭了出来,“萱萱,你真的要转学吗?”程萱萱高兴点头,她一点不想呆在这个学校,极其讨厌数学老师,做噩梦都是他那张阴森可怖的脸。
收拾完了之后,程又华牵着程萱萱,向校门口走去。忽然一阵急促的呼吸声逐渐接近,程萱萱转过身,是一个白胖胖的男孩儿。男孩儿抓住她的手,脸上的笑容灿烂明亮,他说:
“不开心的时候吃颗糖就会开心啦!”
程萱萱的手心里是满满的糖果,五彩缤纷,各种口味。
转学之后,母亲赵琳似乎更年期提前了,像个蚂蚁一样焦虑地转来转去,天天打电话问学校的老师:程萱萱的成绩退步没,数学考了多少……甚至给她报了一个辅导班,专补数学,好在小学的题目比较简单,程萱萱考上了最好的初中,本来以为可以缓一下舒一口气,母亲却矢志不渝坚定不移地继续给她报班,程萱萱一天到晚不仅要受学校的摧残,还要忍受校外课堂的折磨。
初中的数学课比小学难上了一个维度,慢慢的,程萱萱就跟不上了,而且还增加了物理、化学、地理等多种学科,学起来更加吃力,考试成绩自然不忍直视惨不忍睹,急得赵琳要上吊。
夜间吃饭的时候,赵琳止住筷子,认真地看着程萱萱,“萱萱,想学钢琴还是提琴?”
“啊——?”程萱萱放下刚夹的鸡翅,她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父亲程又华皱着眉头,“你这是又要搞啥?”
赵琳笑起来,“我要培养我们萱萱成为一名音乐家。”
赵琳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一有想法就会实施,第二天便制定计划,给程萱萱报了一个月费两万的提琴入门班。眼见女儿的功课怎么补也补不上来,她开始动别的心思:也许可以走艺术的路?经过音响店时,程萱萱会自动停下来,嘴里还哼着调子,目不转睛地观摩着店里的乐器,这让赵琳以为她是有音乐细胞的,所以眼也不眨给她报了班。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钢琴老师之前夸夸大谈说“艺术是可以培养的,每一个音乐家都是艰苦的训练出来的”。可事实上,只有有那百分之一的天分,剩下的努力才能发挥效用。
赵琳发现程萱萱在音乐这方面和数学一样,笨得一塌糊涂,久而久之的强化训练,让程萱萱不堪重负,终于病倒了。看着窗外的春色盎然,再看看程萱萱血色苍白的脸,赵琳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初三的时候,母亲赵琳表面上佯装镇定,心里波涛汹涌,程萱萱却没心没肺地嘻嘻哈哈,似乎根本不把中考当回事,赵琳忍住没去苛责她。后来,中考成绩出来,仿佛中考的不是程萱萱,而是她,查成绩赵琳像个小女生羞答答地闭着眼,程萱萱看她夸张的样儿,忍不住笑,“妈,你跟个仓鼠见到猫一样。”
“快点,程又华,你女儿到底考得怎么样了?”
“哎呀!不错!”程又华终于在电脑上查到了成绩。
赵琳以为的不错估计就是个普通高中,她伸长身子,像长颈鹿左右摇晃脑袋,盯着电脑上的分数,差点没尖叫出来,这分数真的是她考的吗?
程萱萱早已经悠闲地躺在床上吹着空调啃着薯片,见赵琳像打了鸡血一样,她慌忙躲开。
“萱萱,你英语考了满分?!”赵琳惊诧地喊道。
“嗯啦,今年的题简单。”程萱萱扶着赵琳坐下来,觑见她鬓角的白头发,忍不住心酸,她蹲下身体,安慰母亲:“妈,我就算偏科也没关系,还是会考好的,你别再为我担心啦!”
母亲赵琳第一次和颜悦色,彰显着“温柔敦厚”,牵着女儿程萱萱和丈夫程又华的手,欢天喜地地说:“走,我们今天出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