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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雪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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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拔表指向4000米时，"车载日历撕到12月24日，周子羽才想起今天本该是结婚纪念日。三年前的同一天，小雯在4S店用口红在车窗写下'白头偕老'，结果被李之心擦成'白买这老破车'。金杯车发出了最后的哀鸣。仪表盘上所有警示灯同时亮起的瞬间，周子羽恍惚看见前妻坐在副驾涂护手霜——那支护手霜是蜜月时在青海湖景区买的，外壳印着"高原红玫瑰"，如今早被磨成了"高原没玫瑰"。记忆中的小雯总爱把护手霜挤成心形，结果全蹭在了安全带卡扣上，现在那里还粘着片干枯的花瓣。
"完犊子！"李之心把唢呐塞进秋裤里保温，豹纹秋裤上破了个洞，露出里面印着"囍"字的红内裤，"直播间的老铁们，现在表演个唢呐炖冰溜子..."他手机屏幕上的"无信号"标识像道银色封条，手机屏幕因低温闪烁两下，彻底黑屏。李之心骂骂咧咧地把设备塞进怀里取暖：'零下二十度还想直播，老铁们先看录播吧！
小樱花从背包翻出登山绳，绳结上串着的转经筒挂件叮咚作响：“我在雀儿山遇到过更大的暴雪……”话没说完突然噎住——周子羽正把贴着“巧克力·2019-2024”的骨灰罐往怀里塞，罐身凝结的冰碴在羽绒服上划出白痕。
最外层贴着'巧克力·2019-2024'的罐子微微发热——昨天火化时实习生错把半袋暖宝宝当骨灰防腐剂倒进机器，现在这罐子能当汤婆子用。"这是导热性最好的容器。"他耳朵冻得通红，指尖在"巧克力·2019-2024"的标签上摩挲。上周给萨摩耶办葬礼时，主人坚持要在罐子里塞满冻干三文鱼，"它最爱雪天追着外卖车跑..."话音未落，后备箱传来"咯吱"异响，二十八只骨灰罐正在跳踢踏舞，车载温度计的红色指针卡在零下十五度，像被冻僵的蝎子尾巴。
橘猫在座椅下刨出个坑，爪子上缠着从扎染窗帘扯下的布条。李之心掏出最后一包辣条，包装袋上的"暴辣警告"被冻成了"暴冰警告"，嚼起来像在啃老树皮。"玩个游戏吧。"小樱花往挡风玻璃哈气，画了个歪扭的太阳，"说件最丢人的事，最惨的喝融雪水。"她掏出保温杯晃了晃，杯底沉着片风干牦牛肉。
李之心开始剧烈咳嗽，金链子在羽绒服领口晃悠，链坠里嵌着的芭蕾舞者小像跟着打转："那年我十八，给初恋当芭蕾舞替补..."他脚上的UGG雪地靴开始发抖，鞋帮里掉出半张泛黄的演出海报，"公演那天男主角吃菌子中毒，导演临时抓我顶包..."
周子羽手里的暖宝宝"滋啦"裂开，爆出的发热颗粒滚到脚垫上。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个穿着豹纹裤衩的糙汉，曾穿着粉红紧身裤在台上转圈的模样。后排的橘猫发出嗤笑般的呼噜声，爪子里玩弄着从李之心包里翻出的丝光袜。
"我偷穿女主演的足尖鞋，结果卡在幕布后面..."李之心的声音突然变调，手指无意识地在车窗上画着五线谱，"聚光灯亮起来时，我像条脱水的罗非鱼在台上扑腾..."他脚趾在羊毛袜里蜷缩成团，那是被芭蕾舞鞋磨变形的骨头在抗议。
风雪吞没呜咽的刹那，橘猫叼着个褪色领结跳上仪表台。李之心触电般弹起，脑袋"咚"地撞上车顶——领结内侧绣着"好运来婚庆·李"的繁体字，夹层里掉出张泛黄的收据："2009年6月17日，芭蕾舞剧《胡桃夹子》服装租赁..."收据背面用眼线笔写着"老爹倒闭纪念"。
"这特么是我爹公司的道具！"李之心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烫伤疤，"当年他用热熔胶枪给我粘天鹅翅膀，结果..."小樱花突然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她趴在后座嗅闻，突然掀开破洞的坐垫——冻僵的橘猫正蹲在弹簧中间，爪下是按年份捆好的百元钞，2015年的纸币上还粘着喜糖包装纸。
周子羽认得出每张钞票的折痕。离婚前那个雪夜，小雯把储蓄罐砸在方向盘上，硬币在车厢里乱飞，像场金属暴雨。"你就跟这破车过去吧！"她吼完这句话摔门而去，却没发现储蓄罐底层的海绵垫下，藏着自己写的孕期日记。
"2015、2016、2017..."李之心数钞票的手突然停住。两张泛黄的电影票根飘落，票面还沾着爆米花糖浆——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看的电影，散场后小雯把票根埋进蓝楹花盆，结果被物业当成垃圾收走。周子羽连夜翻遍三个垃圾桶，最后在橘猫的"帮助"下，只找回半张带着爪印的票根。
橘猫用脑袋蹭着便签纸背面，露出褪色的菜谱："车载火锅做法：点烟器加热，矿泉水+火锅底料+午餐肉..."小樱花突然举起充电宝，数据线那头还连着直播用的补光灯："我有个更刺激的！"她拆开暖宝宝贴满骨灰罐，二十八个小型暖炉瞬间让车厢温度飙升五度。
当第一缕香气钻进鼻腔时，周子羽在起雾的窗上画了朵蓝楹花。车外暴雪仍在咆哮，后备箱的骨灰罐却安静下来，某个贴着"蛋黄酥"标签的罐子悄然裂开细纹——上周葬礼上多塞的牛肉冻干开始发酵。李之心把芭蕾舞鞋的故事编成rap，唢呐插在矿泉水瓶里当混响器，橘猫配合地踩着《天鹅湖》节奏啃辣条包装袋。
"该你了。"小樱花用辣条指着周子羽，辣油在低温中凝成琥珀色的钟乳石，"最丢人的事。"
周子羽摸到坐垫裂缝里的生锈婚戒，内侧“修车如修心”的刻痕早被磨平。车窗外暴雪呼啸，他忽然开口：“爷爷走的那天，我在修理厂给客户换轮胎。”指尖无意识地在起雾的玻璃上画圈，“等赶到殡仪馆，只看到烧纸钱的炉子亮着红灯——和修车时的故障灯一模一样。”
车厢突然安静，骨灰罐碰撞声格外清晰。小樱花默默掏出阿牧的导盲犬项圈，金属铭牌在充电宝灯光下泛着柔光：“它最后时刻还在帮我找路。
周子羽用围巾裹住最外层贴着'蛋黄酥'的罐子，想起主人说过'它生前最爱听铃铛声'。橘猫的独眼里映出漫天星辰，它把前爪搭在周子羽手背，肉垫上沾着的蓝靛染料在皮肤上印出花瓣形状。李之心突然掀开后备箱，用唢呐舀起一捧雪："敬二十八位见证人！"雪水顺着唢呐管流进喉咙，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中冻成冰溜子。
小樱花翻出保温毯分给两人，李之心用唢呐管当吸管喝热水，烫得直吐舌头。橘猫趁机钻进他羽绒服，尾巴扫过直播设备，误触了回放键。
黎明时分，他们在备胎舱找到三件军大衣。李之心裹着印有"好运来婚庆"的棉袄直播日出，袖口掉出朵陈年绢花；小樱花用雪水煮咖啡，滤纸是拆开的红包；周子羽把修车基金重新藏回坐垫，这次添上了枚蓝楹花标本——从车载空调深处抢救回来的干花。
当救援车灯光刺破雪幕时，橘猫正在撕咬《孕婴指南》。泛黄的书页随风翻卷，某页折角处画着朵蓝楹花，旁边标注："等春天。"而书脊夹层里，半张妊娠检查单正悄然露出边缘，墨迹在高原的月光下晕染成淡淡的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