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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桃花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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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特汀看着屏幕里还湿着头发的江昆:“刚洗完澡。”
江昆呆呆道:“……嗯。”
肯特汀下令:“先去吹头发。”这通电话不会太短。
“哦。”虽然某人在乾宁冬天湿着头发到处跑,江昆还是在温暖的室内快速吹干了头发,重新回到床边,举起手机。他很快发现这个角度镜头里的自己很奇怪,他回到书桌前,将手机架起来,“好了,你说吧。”
肯特汀也穿着家居服,长发被随意扎在脑后,他伸手拉了一下旁边电脑上的视频,语气平缓的跟江昆分享自己的见解。
“这段过渡很怪,前面节奏那么舒缓,这里的镜头切换很突兀……”
“……配乐一定要用这个吗?太老套了,改成低音鼓试试。”
江昆愣了一下:“好,我跟剪辑师反馈。”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两人就后期交流了不少看法,江昆时而记录,时而也会提出反对意见,“没有办法,考虑到各种敏感因素,这已经是能接受的最大尺度了,如果完全不做删减,很有可能因为拿不到龙标而无法公映。”
肯特汀作了让步:“好吧,听你的。”
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标本,蓝金色的鳞翅绚丽夺目,江昆好奇的问道:“你喜欢蝴蝶?“
肯特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喜欢。”
“这不是我的房间。”
江昆还想问些什么,肯特汀那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宝宝,过来帮帮我。”镜头另一侧便突然噤了声,肯特汀没给他第二次误会的机会,啧了一声,无奈又有点不情愿的说:“是我妈。”
“哦……”江昆还穿着睡衣,暖黄的灯光将他的睫毛照成浅金色,整个人都看上去暖洋洋的:“那你快去帮阿姨吧,我先挂了。”
说着要挂但又没挂,肯特汀以为他忘了,主动点了挂断。
这通半夜来电是二人寥寥的联系里一颗意外的珍珠,被江昆偷偷收藏起来。
忙碌之余,他倒是没再接到家里的电话,从一个多月前那次不欢而散后,连蒋云舒也不再时而发消息过来催他回家了。对于这样的结果,江昆没有感到太难过,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感……如今他不仅是江家不合格的儿子,还是令他们感觉丢脸和蒙羞的存在,或许这样互不理睬,假装相安无事才最好。
陈柯倒是发了许多骚扰消息,又是威胁又是跳脚,江昆直接把他的微信和电话都拉入了黑名单。
过了一段时间,江昆有天在热搜上看到天裕集团投资的3D动作片《极限反击》将加入春节档竞争的消息,导演名字赫然是陈柯。评论里面大多在说非常期待,夹杂着零星几条对导演的攻击,说这种人怎么还能有工作。
“真晦气!”廖京生对陈柯一向没什么好气,“这龟孙子运气真好,总能傍到傻大款。”
骂完才发现好像一并把旁边的江昆骂进去了,顿时心虚的瞅了眼身侧,嘿嘿笑了两声糊弄过去:“咳……我是说就他这个人品,搁哪儿都是定时炸弹,谁用他谁傻子!”
江昆倒是没什么被刺痛的感觉,他不会否认这段感情来假装过去不曾发生,也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习惯了总是会在亲密关系中失望,但他不会自怨自艾,他会朝前走,一直走,直到疮疤都变浅,痛感也几乎记不清。
不熟悉他的人会说这是一种温柔的坚韧,但廖京生知道,江昆就是个胆小鬼。明明极度渴望爱,但又不相信自己能得到爱,被伤害的时候就假装自己早已预料到,假装自己不那么在乎,表面八风不动,其实没少偷偷躲起来舔舐伤口。
没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江昆取下脸上的眼镜,捏了捏酸涩的眼眶,语气中充满疲惫:“上个季度的数据很不好看,亏损了将近60%。”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浅塘》停拍的影响太大了”,廖京生也是一脸头痛,“俞戈经纪人那边说是后续档期比较满,未必有时间能参演了。”
这话是个推辞,是人都听得出来,俞戈是《浅塘》的原定男主,一个近期势头不错的小生,背后公司很有实力,之前试戏的时候他的经纪人很是低声下气,说俞戈推了很多行程,非这个角色不可的,如今江河受创,倒是直起腰板轻飘飘一个电话说自己没空了。
江昆觉得能够理解,毕竟人都是往高处走的,追逐利益是这个圈子永远的法则,只是现在导演男主角全部开了天窗,投资也尚不明朗,这个项目恐有夭折的风险。
但江昆不想就这样放弃,他合上电脑,“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更不用着急了,班子慢慢组,什么时候找到合适的人选了再开。”
江昆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大衣,“我去剪辑室看看。”
“又去盯啊。”最近江昆几乎是一有空就往剪辑室跑,同样是工作狂的廖京生都觉得他有点太努力了,“晚上八点跟承映还要开会,别太辛苦了。”
“我有数。”
江昆在楼下买了杯咖啡,等电梯的时候,他打开朋友圈随便刷了刷,然后惊讶的发现30分钟前肯特汀居然发了一条动态,是一张狗狗的剪影。
配字:“新的开始。”
是新工作么……?江昆默默的想。
乾宁国家剧院贵宾室。
一看门口出现的身影,朗子铭便开口笑道:“你可真是难等。”坐在他身边的一身西装的陆之河也转过头,但立刻又转了回去,并未跟着站起身。
肯特汀自知失约,明明说好十五号之前,他没想到会在美国耽搁这么久,他插着兜走上前,从怀里取出张票据,递给陆之河,算是道歉:“祝贺你画展开业的礼物,现在补上。”
陆之河接过来,烫金的收据上打着荣宝的标,图像是座精美的瓷瓶,这凭据是客人成功竞得并完成付款的证明,凭着它,便随时可以去保险公司领取对应藏品。
但陆之河只看了一眼便放到一边,并不怎么稀罕的样子,他比肯特汀和朗子铭矮上一些,身形也更加纤细,但气势并不输。
他眯起一双狐狸眼:“听说你拍了把云冀凤羽,你何时对这些古董感兴趣了?不如一并送了我,也不算搓磨了它。”
“那可不成。”肯特汀自己找空位坐了,为了迎合这个场合,他难得穿了衬衫,但嫌麻烦没打领带,还敞着两粒扣子,“那是我给别人准备的礼物,挑挑拣拣了许久才找到这一个满意的,陆老师如此绅士,不好夺人所爱吧。”
朗子铭从他话里抿出点别的意味:“有新目标了?”
肯特汀曲着腿淡笑不语,并未反驳。
陆之河冷笑一声:“怪不得许久不见,某人看着愈发孟浪了。”
肯特汀早就习惯了陆之河处处看他不顺眼,立刻回怼:“多谢夸奖。”
陆之河正待要说什么,这时头顶灯光突然暗下,整个剧场陷入黑暗。
好戏登场。
今日演的是《桃花扇》,讲的是秦淮八艳李香君和复社公子侯方域的故事,陆之河做好了肯特汀看到一半就昏睡过去的准备,在第五幕的中途偏头瞧了一眼,惊讶的发现他双手交握,目光炯炯,看得十分认真。
肯特汀也以为自己会觉得无聊,戏曲完全不是他的取向,但这个故事跟《沉世》有些微妙的相似,不论是风雨飘摇的时代背景,还是注定悲剧落幕的阶级爱情,他很快就望着戏台陷入了沉思之中。
待唱到“美人公子飘零尽,一树桃花似往年”时,肯特汀低下头,在黑暗中给江昆发了个消息。
“你看过桃花扇吗?”
一曲终了,大幕落下,演员纷纷登台致谢,一对中年夫妻缓缓走到众演员身前,女方身着旗袍,男方穿着戏服,但并未扮上相,虽已上了年纪,仍能看出容色惊人,颇有雌雄难辨之感。
肯特汀看着台上那个人,脑海中莫名出现了一张脸,耳边传来主持的声音:“让我们感谢江老师对国家大剧院孜孜不倦的付出——”
肯特汀往旁边微微倾过身子,朝陆之河问道:“台上那人是谁?”
陆之河瞟了他一眼,眼睛里写了两个字“文盲”:“你不知道也正常。”
“我想知道。”肯特汀坚持。
“是江文钧,目前戏剧协会的主席。”
肯特汀掏出手机,边搜边问:“哪个jun?”
“……”
江文钧的百科履历十分辉煌,各类奖项就写了整整一页,13岁开始学习戏曲,师承国内首屈一指的艺术大师王知润,17岁首演便一战成名,自此声名鹊起,累累荣耀加身,当之无愧的名家。他的夫人蒋云舒是乾大考古系教授,门当户对,可谓天作之合,而其他家庭情况,只有育有一子这短短一句。
手指翻动间,一张照片吸引了肯特汀的注意,他将那张合照点开,放大。
比现在瘦很多,更显得眼睛大得惊人,怯生生的样子,几乎跟肯特汀记忆里那个冷静的模样毫无相似之处,但确实是江昆没错。
戏已落幕,观众开始陆续离场,陆之河也准备起身离开,却突然被旁边的人攥住了手臂。
陆之河皱起眉头:“你干嘛?”他觉得肯特汀这次回来各种方面的不正常。
肯特汀看着陆之河认真道:“你应该能带我去后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