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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挑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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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封一直没对方然说,他第一次见方然是在学校。
那时候他刚拿了第一个国际级奖项，作为最年轻的影帝被母校邀请回去为新生做嘉宾致辞。演讲结束趁暇余回去探望系主任。漫步闲聊，正巧碰上抢到教室排练作业彩排话剧的学弟学妹。三三两两的稚嫩面孔散发着那个年纪独有的朝气和蓬勃。他一眼就看到方然是因为他长得漂亮。
方然那时候刚大三，脸上还稚气未脱。大而圆的眼睛特别明亮，眼底温润得像鹿，身段修长。正有板有眼非常认真地和同学对戏，在圈子里见多了那些拍烂剧的木头空心人，久违见到还有人愿意心无旁骛认真钻研演技，顾封在幕布后多看了好一会。
不久后方然大四实习，系里的教授觉得他功底扎实，心也够静，就把他推荐给了正在筹备话剧的好友。也正因为在这部话剧上的出色表演，被应邀去看话剧的顾封认出了他。方然脸上有股沉静的气质，杏仁轮廓的眼睛看人时带上一股纯真感，剧里面孪生兄弟的截然不同的性格一下子就让他饰演得清清楚楚，不同的性格适配得刚刚好。
在表演结束所有演员上台谢幕的时候，顾封指着台上的方然对一旁刘咏说：“下一部电影要不找他做试试，做男二，和我搭戏。怎么样，这个人还行吧？”
“用新人？他演话剧没拍过电影，走位都要重头学起。”刘咏不置可否。
“他形象好。新人有新人的好处，不圆滑，看上去也够清爽。”顾封眯了眯眼睛，“光从今晚这场来看，他一人分饰两角，还是一镜到底。能顾及到舞台道具的调度，念台词的气息还没有丝毫的影响。”
“还不错，你说行，那就试试吧。”刘咏听出了顾风的坚持，也没再多说什么。这年头有这么大个金主加影帝带资进组，和他又是二次搭档，他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
何止是不错，简直是太好了。顾封心想。
再见时方然已经应邀进组，那时候他已经逐渐褪去了年少的青涩，但又还没成为不动声色的大人。那双眼睛一如往昔。
进组后，两人在开机仪式第一次正式见面，方然主动客客气气上前伸出右手和顾风打招呼。“师兄你好，初次见面，我叫方然。”礼貌地笑着。眉目弯弯，非常好看。
“你好，我是顾封。”
开机不久方然就要和顾封拍对手戏。这一幕讲述的是意外失散多年的两兄弟，在命运作弄下哥哥袁赫被富商收养，而弟弟姜遥却阴差阳错去了孤儿院，成了一个不学无术整天混迹流连各处的扒手。两人成年后重逢，哥哥第一次踏足弟弟住的城中村出租屋，两人再见面。
“Action!”
顾封推开门，城中村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自建房明显和他格格不入。方然听到声响抬起头和他对视了片刻--
“你怎么还找来这里了。”
顾封走进门，随手把一个精致的果篮放在桌子上，拉开了一张塑料椅子坐下，眼里的目光全是关切：“我过来看看你。”
方然随手翻开礼盒，在一堆花花绿绿莲雾车厘子牛油果里面扒拉出一个苹果，漫不经心挠了挠头发，“你这些都是高级货我吃不惯，削个苹果吧。”
方然转身走进了狭窄的厨房，拿出一把水果刀，坐在顾风对面静静削起了苹果，两人相对无言，顾风的眼神深不见底，似有千言万语又无从说起。
“cut！”
“方然，你太收敛了。”刘咏的声音沉了下来，“你缺乏什么你知道吗？这个角色是要表现出对一切关系、甚至是这个世界，他都是不屑的、不在乎的。他根本不在意。你只有演技，没有情绪。”
刘咏是一个很特立独行的导演，美籍华人，三十九岁，擅长拍文艺片。近年来多在美国拍摄外语片，并且得到了不错的成绩，在海外的口碑非常好。之前和顾风合作以八十年代为背景，讲述性少数派的生存和压抑的爱情片「倒映」，拿了全球级的最佳导演奖，也因为这部片顾风成为了最年轻的影帝。
但方然一进组后就觉得自己遇到了诈骗。他开机前就把收到的剧本对着镜子苦练了两个月，不夸张地说甚至把剧本背到连标点符号都能记住，但是来了剧组他发现，他要拍的角色和拿到的剧本不能说是没有关联，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毫无关系。
现在拍的这一幕，之前的剧本根本没有，虽然没几句台词，但是刘咏却让方然连着拍了十二天，方然削了不下八十个苹果，每天削皮削到手抖，还是没有削出导演要的毫不在乎的情绪。
“再来一次，action！”
方然凝视了一眼顾风，湿漉漉的眼眸却是有点茫然和不知所措，低下头削苹果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陷进了一个死胡同，鬼打墙一样日复一日，无法找到出口。
“cut！”
不出所料这一幕还是不行，刘咏这次倒是终于在机器后面把头探出来，他面无表情抽了口烟，漫不经心地对方然说：“你就只能演到这个程度了是吗？”
你就只能演到这个程度了吗？
这句话简直是一箭穿心。刚开始方然还只是以为自己把握不好尺度，但是到今天这一幕已经足足拍了半个月，他最后终于忍不住在这种高压下在片场当然众人面前情绪失控哭了出来。整个剧组三四十个人，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他，所有人都在等他的进度，顶着这种压力下，多难受可想而知，方然这段时间一直紧绷的精神防线终于被击垮了。
中场休息，顾封坐过来拍着方然的背安抚道，“每个人拍刘导戏都有试过这种没完没了的时候。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放松点，慢慢来。”
方然把连埋在了双手，抬起头脸上还有泪痕，他忍不住对顾风苦笑，“对不起。这段时间累你一直陪我NG。”
顾封拧开一瓶水递给方然，向方然靠得更近一点“别这样说，也有我的原因，我没有更好带你入戏。”
“你不用安慰我，”方然抽了一下鼻子，声音还是无法掩饰的失落：“导演都说了，是我的问题。”
“我这段时间每晚都在想，我究竟要怎么演才能让导演满意。好几次半夜我都被吓醒，每逢清晨就如临大敌，心里想着还有几个小时又要来片场。”
此刻的方然双眼布满血丝，眼睛下方是化妆师尽力都掩盖不住的一圈青紫，苍白的面孔上显得有些憔悴，和刚进组那天和顾封神采奕奕打招呼的方然判若两人，像个被雨水打湿毛发的小动物。
顾封看见方然这个模样心生不忍，他用指腹轻轻擦掉方然眼角的泪痕，过了片刻，他凑到方然耳边，悄悄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方然闻到顾封身上那股清冷调的木质香味，听到一个充满磁性低沉的声音在自己耳畔轻声低语：“之前那部「倒映」，你看过吧，我和刘导合作，拿了最佳影片那部电影。”
“当然。”
“那是我第一次拍刘导的戏，里面有一幕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他拍我在酒店大堂等人，边喝橙汁边等。拍的过程我就不说了，但是我这辈子都不再想喝橙汁。”
“啊！？”
“是的。所以我理解你。”
方然大学的时候就把刘咏拍得电影看过不下五次，进组之前甚至把他在各种采访提及过的电影都全部看过，这个片段他自然记得，但他不知道一直在镜头前游刃有余的顾封也有这么一段经历。
“我现在看到苹果都想吐。”方然结合自己这段时间被导演的摧残，很快就脑补出当时顾封拼命灌橙汁NG的画面。可能是终于找到和自己一样的受害者，又或者终于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受害者，情绪比刚才好了一些。
“这段时间谢谢你，要不是你每天都在我身边陪我，我可能真的撑不下去。”
顾封轻轻笑了两声：“照顾你是应该的。还有很多我和刘导合作的事，我都不敢在采访的时候和记者说。改天有空我慢慢告诉你。”顾风伸手去拿放在方然旁边的剧本，他身型比方然高大，这个姿势就像把方然整个人都抱进了自己怀抱。
方然抬头看了一眼顾封那张轮廓深邃的脸，此刻午后的阳光刚好落在他的侧面，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让顾封身上自带一股冷冽的气质，但此时举手投足间却散发出让方然安心的气息。
“你要相信你自己”，顾封轻轻摸了一下方然的头发，温柔地说，“你会成为姜遥，你就是他。”
方然眼睛对上顾封的视线，不由得愣了愣，点了点头。
和顾封聊了一会，方然的心情平复一点。虽然后面又NG了好几次，导演没再说什么，但大家都能看出他不太满意。转眼又要天黑，刘咏终于放过了片场众人：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今天我们女一号赵翘生日，在酒店附近的饭店订了包厢，收拾收拾早点过去。”
离片场不远的饭馆包厢，酒过三巡，整晚方然都在喝酒。他年纪最小，不太懂得这些人情往来，又是主演之一，自然成为众人灌酒的对象。别人敬酒他也不会推，一杯杯真刀真枪往喉咙灌，很快脸上就有了醉意。
刘咏出去了抽烟，剧组一大帮人在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醉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