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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一床棉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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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灯准备变道,前面路口左转。”
许溪竹对医院到家的路线不熟,算是第一次正式上路,沈林舟一路上帮她看着路况提醒路线。
“我好像有点理解你母亲。”听完沈林舟复述的和周寻昇的谈话,许溪竹小声嘀咕了一句。
沈林舟用看鬼的眼神看着她。
“鹅……我的意思是我好像理解她现在这种行事风格的形成逻辑,收收您看绿茶白莲花的眼神好吗?”
规训从未停止。人就像一团透明流动的光晕,规训像发光的经文条条缠绕层层包裹,光团有的地方从束缚间冲出,有的被缠裹定形,最终形成了个人完整的轮廓。
规训千奇百怪,是人就对除自己之外有太多要求和期待。
周琳的规训在于物竞天择精英主义,实力成为她唯一信奉的武器,利益是衡量一切的道具。没什么高低好坏,只是选择了极端的道路,就得接受没多少人能相伴同行。
沈林舟也在被规训,他被教育着成熟稳重、感恩包容,要他重感情却又没告诉他该尊重怎样的感情、怎样拒绝不被尊重的感情,否则也不会对毫无感情联系的亲生母亲充满矛盾的愧疚。
周晴的自我认知是否也是规训下的产物,旁人不敢断言。但那些与姐姐的比较中产生的贬低和打压,或许也在她“认命”中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但人也是奇妙多彩的,有人因比较产生嫉妒乃至仇视,有人因比较自卑自怨抬不起头,周晴却在比较中加深了对姐姐的依恋和信赖。
至于许溪竹,她在被什么规训?
说来可笑,她自己都说不清。
身上缠绕的规训像一团漆黑乱码,她做到了哪一点,又会有截然相反的说法捂住口鼻绑住手脚。
累了,她看不清自己。
所以她逃了,迷茫不可怕,但她很怕自己一动未动,水始终是旁人搅浑的。
人可以不相信很多东西,但不能不相信自己。
“对不起。”偷拍那件事终究欠许溪竹一句正式的道歉,沈林舟替母亲补上。
“你替得着吗?我也不在乎非要一句道歉,没什么用处,把事情解决了比什么都强。”许溪竹专心致志观察后视镜,放慢速度转弯进入小区。
虽然没想到沈林舟母亲的执念,最后是那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周寻昇解决的。
周寻昇小时候是个乖仔,但乖仔未必就招人喜欢。上初中的他瘦弱又安静,常被同学捉弄排挤。毕业后有同学约他一起毕业旅行,他以为终于收获了朋友,却在满怀期待地提着行李赶往集合地点时发现,那些人只是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他们坐在车上,他站在汽车尾气里。他从车窗探出头嘲笑他是个傻子。
本来希望回家能得到安慰,却在门口听到了妈妈和姨妈的对话。
也正是那次,他知道了姨妈才是亲妈。
但亲妈说,“这件事不要再提起,既然当初说好给你做儿子,他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周晴似乎被姐姐突然冰冷的态度吓了一跳,缓和气氛般说:“怎么能没关系,是我儿子那不也是你侄子吗?”
后面两人说了什么,周寻昇不知道。他逃跑了,假装自己真的和朋友去了旅行。
沈林舟曾提到,初中毕业后周寻昇突然不叫他哥了,整个人从乖巧变得乖张,唯独对周琳毕恭毕敬,他只当是叛逆期到了。现在想来,心里却别有一番滋味。
“想道歉也来点特别的补偿啊。”许溪竹哼着小调,不经意地念叨。
啪唧——
她转过头目视前方的同时,一个干燥柔软还带着温热的东西贴上脸颊,发出好大一声清响。
车子轻微划出蛇步,左右晃动了一下。
“啊沈林舟我开车呢!你干嘛?!”
两人回了沈林舟的公寓,身娇体弱沈老板刚出院还有些虚弱,需要人的关注才能回血。
许溪竹独居多年,做饭以能填饱肚子又方便快捷的乱炖为主,显然不适合给病人吃。沈林舟接手了厨房,许溪竹去收拾久无人居住的卧室和客房。
刚才的突然行为似乎真的吓了许溪竹一跳,看着沉闷的许溪竹,沈林舟心虚了。“那个……别生气,要不你报复回来,多少次都行。”
许溪竹:……
“沈老板你刚出院,我不想让你捂着流血的鼻子再回去一遍,你控制一下自己。”
“流鼻血?为什么会流鼻血,嘿嘿……”
“啊沈老板你清醒一点!”沈林舟那仿佛被夺舍般的憨笑刺激到许溪竹,她跳上去抓住沈林舟的肩膀前后摇晃。“也没人告诉过我你谈恋爱会是这个样子啊……罪过罪过,把那个成熟稳重温文尔雅的沈老板还给我!”
沈林舟顺着被摇晃的力道向前一倒,将面前的人整个圈进怀里。“唔,头晕。”
许溪竹有点不好意思,手指在他后背划拉,顺顺毛。
“是不好意思了吗?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幽默好笑。”
许溪竹:……
“唔,像做梦一样。我以为你厌倦了、不会回来了,我都还没鼓起勇气去追你,你就先在我需要时回来了。你怎么这么好?”
“误会沈老板,我觉得有误会。”
她不是为了他回来的,只是她想清楚了自己想要并需要回来,恰好碰上了沈林舟需要她的时刻。
对于许溪竹而言,根本不存在“好女怕缠郎”一说,不对付的人再死缠烂打,除了厌恶和感到被冒犯,她没有任何感动和被“追求”的喜悦。
她不喜欢刻意拉长的战线、故作矜持的考验,人是经不起考验的。与其磋磨热情,不如好好体验。
沈林舟的选择是坚定的,两人的精神是适配的,对她情感的表达是清晰的,那么她也希望自己起码是坦诚的。沈林舟在青擎镇的告白,她的回应是发自内心的,那确实是她当时的想法。而在经历过后续的波折、捆绑、分开,她只是弄清楚了自己的心。
我觉得这是一段值得尝试的感情,而我也应该迈出一步去体验不同的情感模式。所以我回来了,所以我不再为过去“我不值得、不适合爱”的泥沼困住,我愿意付出勇气去探索一条结局未知的路。
“哦?听起来像是之前不确定心意又懒得谈,独自冷静思考后终于发现也有点喜欢我了?”沈林舟今天非常想逗逗许溪竹,但又怕逗狠了,用词十分“谦卑考究”。
许溪竹:你非要这么想也不是不行……
晚上沈林舟果断无视了许溪竹帮他换好干净床上四件套的卧室,挤到客房里去。
“回你房间去。”
“不,今晚我一定要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是的,今晚两人正式升级为“盖着一床棉被唠嗑”的室友。
“但你不觉得这才是应该的发展路径吗?”沈林舟转身看着许溪竹的侧脸,“一上来就透支激情,结果没过几年就只剩盖着一床被子闲聊,那才遗憾又无聊。”
幸好灯是关着的,不然许溪竹肯定一眼就看到他边说边红起来的耳朵。
“没想到你在这方面还是个长期主义者,喜欢温水煮青蛙。”许溪竹手腕搭在眼睛上,但上扬的嘴角暴露了她的情绪。
“什么温水煮青蛙?这叫细水长流好吗?”沈林舟不乐意地向她身边挪挪,许溪竹被他带起的震动弹了弹。
“行,行。你轻点,床都要被你摇塌了!”
沈林舟不消停,反而靠得更近了点,说话时的吐息喷洒在许溪竹左边耳朵和侧颈。“那你呢?你的‘涓涓细流’能流多久?”
这话听得许溪竹左半边身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突然拿开手,看着沈林舟一本正经地说:“三个月吧。”
“三个月?”沈林舟的声音有些变调。
“嗯,这几天我在工作室看灯具品牌的项目准备,现在产品定位、品牌名称、logo、核心产品设计之类的都已经完成,目前的主要任务是供应链锁定,我们筛选了三家起订量低、交期短的工厂,得尽快拿到样品才能测试评估,还有安全认证,我和阿澈都觉得找有经验的认证代理机构最稳妥省时间,不知道你这边有没有认识的资源。”
“还有基础物料准备、营销规划啦,这一套完成基本就得两三个月时间。所以这段时间我肯定没空想其他有的没的,可以保证未来三个月我还是只喜欢你。而且通常来说,和人相处三个月我就能有一个比较成熟的感受和认知,能不能继续发展、有没有难以接受的差异等等……”
许溪竹分析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沈林舟听得目瞪口呆、如鲠在喉。许溪竹坦率得他简直想哭,但对于如此真诚理性的分析,居然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他现在好想疯狂挠墙,不过她说只喜欢自己哎!心情莫名愉快起来。
“不过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接受灯具品牌这个提议?你准备得太充分了,让我恍惚以为是不是哪天跟你说我们马上就要做这个项目。”
许溪竹有点累了,翻了个身背对他。“不确定,你不干我攒攒钱自己干。竹编本来就没有什么高附加值,现在以单独的形式呈现也难有市场。我不是学艺术的没什么清高追求,如果不拓宽它的受众和呈现形式,这条路走不了多远。”
原来对我没什么信心,也没指望我啊……沈林舟又不怎么开心起来,往许溪竹身后拱了一些,整个人暖融融地贴上去。
“但其实我觉得你挺感兴趣,就算不赞成也不会吊着我不给句准话。你不是那种人。”
嗯那确实。她很了解自己,沈林舟又有点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