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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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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之文正式放假之后,两人先是在家待了一些日子,这边住几天,那边住几天,然后和两边家长招呼一声就拎着行李箱出门了。
旅游计划是早就规划好的,地点是方煜选的,他在网上挑挑选选最后定了一处江南小镇,民宿定的也是那种古朴的青巷墨瓦的设计。
出发的这天阳光打在身上依旧炙热,地面一如既往地灼人,方煜带着帽子墨镜,清清爽爽斜挎着个包倒是一点没觉得烦躁。道路两边是独属于夏天的大片翠绿,手从车窗伸出去感受到的热浪都透着开心的劲儿。
小镇离山南不算太远,两人同样选择了高铁出行,大部分日常用品已经提前联系民宿寄了过去,至于自己,只随身带了一只小型行李箱,怎么简便怎么来,他们是要在那边住上一段时日的。
说来又是一段缘,两人恰好都喜欢这种去到另一个城市找间民宿住上些时日的旅游方式,也亏得蔺之文有寒暑假,不然和方煜还真同步不了这样的旅游方式。
山南是炙日高悬的艳阳天,小镇的空气里却飘着泥土的独特气息,好在是夏季,即便是刚下过雨,也没有太大的温差。
民宿是蔺之文订的,是个小独栋,后面临河,河对面是一几片低矮瓦房,再远处就是一片山雨朦胧。一楼中间是与另一栋相连的客厅,厨房在各自的一楼。
临河的栏杆边是几把藤编桌椅,看起来很有质感,方煜想着闲来不愿意动的时候和蔺之文坐在河边喝茶聊天也不错。
房间在二楼,有一整片的落地窗,外面是个不大的阳台,正朝着雾蒙蒙的矮山。屋子是民宿老板提前打扫干净并通过风的,两人简单转了一圈,方煜将画架摆到靠近阳台的位置,和蔺之文一起驾轻就熟地拆房间里的快递。
两人把日用品摆好,衣服抖开挂上,再铺上自带的四件套,一番折腾之后才总算是差不多了。
方煜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盒子,将里面的风铃挂在通往阳台的那扇门的门把手上,推开门就会有“叮铃铃”的响声,微风吹过的时候也会带起阵阵清灵入耳。
这风铃是两人第一次外出旅游时买的,此后每次出行方煜都得带着。蔺之文说他这么执着也不嫌麻烦,方煜却言之凿凿:“多有纪念意义啊。”
怎么个纪念意义呢?
说起来,两人的第一次旅行差点以分手告终。
那会两人在山顶看完日出,人挤着人龟速下山。方煜走在前头,蔺之文跟在后头。一路上方煜也没惦记回头看,想着赶紧过完下山的第一道圆拱门,结束这半天都挪不了一步的窒息感。
几十米的距离硬生生走了十几分钟。
他那会想的是自己这么大个人走在前头,蔺之文跟在后面也不会丢,结果过了那道门回头一看竟然没看到人。
那时方煜还没意识到两人走丢了,他只以为没经历过这种寸步难行的蔺教授被人群挤后面去了,就站在一边的台阶边上等,结果等了半天愣是没等到。
方煜正准备拨个电话过去——这是两人出发前就说好了的,有什么事就打电话,不要发信息——结果掏出手机一看直接没信号。
飞行模式打开又关闭,重复好几次后手机才勉强有了一小格信号。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方煜就连忙问对方怎么还没出来,结果被告知对方都下到三分之一的位置了,方煜当时就蒙了。
人不仅丢了,还丢在自己前头了。
他听见自己错愕的声音:“我怎么没看到你?”
他从站在台阶那里就一直盯着那道门看,而且他确定自己是在蔺之文之前出来的,更不要说蔺之文脖子上的围巾是他的,那么显眼的蓝色,他笃定自己不可能会错过。
电话那头是蔺之文冷静自持的声音:“你在前面一个劲地走,还能看到我?”
冷静,但不难听出有赌气的成分。
很难去想这话会是从一个快三十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更何况蔺之文一直都是沉稳的、让人安心的存在,所以这样的话透过没有温度的听筒响在耳畔时方煜先是愣了一秒。
下一瞬,委屈从心底升起,眼眶都在发酸,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的音调,“知道了。”
电话被他挂得飞快,方煜记不清自己当时是怎么一个人落在人群里走到三分之一处和对方汇合的,只知道两人后来不痛不痒地还了租借的衣服,乘坐缆车又转了出租回下榻的酒店。
一路上,两个人明明是坐在一起的,中间却始终隔了点距离,像毫不认识的陌生人。
找不到方煜的那个瞬间蔺之文是真的害怕了,从山顶往下的一段路崎岖且陡,哪怕是人贴人地往前移动,他也怕对方出什么事,更不要说后面直接找不到人。
方煜则是憋着,一股气就在嗓子眼出不来也下不去,他没想过久久等不到的原因是对方早就下山了,打电话过去还听到那样冷冰冰的话。
他承认,在蔺之文说出自己已经在下山的三分之一处时,他不仅蒙,还有点生气了,或者更确切来说是委屈到生气。
酒店房卡一直是放在蔺之文那边的,方煜这种东西放在眼前都能半天找不到最后还得靠提示才能发现的眼神让人实在不放心把一张薄薄的卡片交给他。
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一直秉持着大件给我小件归你的精神。
方煜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进去,房门在身后关上,“咔哒”一声。
蔺之文率先走到沙发那边,卸掉身上的东西,脱掉外面的衣服,转过身来,看着一路上沉默不语的人,“方煜,我们谈谈。”
方煜把包从肩膀上卸下,一屁股坐在床上,语气不是很好,仰头看他,目光出奇地冷静,“谈什么?”
蔺之文很直接,事实上这会儿最需要的就是直接:“谈你为什么不等我。”
方煜本来想说我以为你一直在我身后的,想说当时自己想的是人这么多赶紧过了那道门就会好一点,想说我盯着那道门看了真的很久……但听到他这样平静地问自己,又对上他无波无澜的双眼,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年上者的冷静,偏偏这冷静在这样的时候压根不是他想要的,反而让他更加地……心沉到底。
于是他反口质问道:“我没有等你?在下山的台阶那等了半天的人不是我吗?给你打电话问你为什么还没出来的人不是我吗?”
出口的话带了气,音量都慢慢攀升。
蔺之文:“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在租衣服那边了。”
方煜也直视他,一移不移,“所以你没看见我吗?”
蔺之文诚实道:“没有。”
“可我就站在那没有动过。”
也一直找你。
蔺之文:“你站在哪里了?”
方煜:“就那道门外往下的几级台阶旁边。”
蔺之文:“我真的没看到。”
方煜:“嗯,所以你自己下山了呗。”
这明显是在赌气了,蔺之文哪能听不出,“方煜,我想和你好好谈谈这件事,这样是沟通不出什么的。”
方煜不说话。
他换个方式:“你还想继续这次行程吗?”
他本意是想问对方愿不愿意继续,他猜方煜一定会说愿意,因为这是他兴冲冲计划了很久的出行,然后他就可以说那先把当下的问题好好地解决掉,没曾想对方这会儿压根不会深想。
这样的话在这样的时候落在方煜耳里往大了说那就是约等于“威胁”了。
还想继续这次行程吗?就是说今天谈不拢下面的行程就不用继续了呗。
也是,两个人都是这种状态,再继续下去也是彼此一肚子气,不如改票回家。
方煜本来就在气头上,一听这话直接丢出一句:“随便。”
非常不过脑子的两个字。
随便什么?接下来的旅行随便?还是今后的关系随便?
蔺之文很清楚两人不可能就这么僵着走完下面的行程然后继续僵着回去,否则就真的是随便了。
但这话也足够伤人,哪怕蔺之文是个心智成熟的年长者,他看着方煜,目光如炬,压着声音问他:“方煜你再说一遍,什么叫‘随便’?”
方煜本就是随口一犟,压根没多想,现下被他这么一问,也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了,一瞬间有点心慌,但碍于现在的情形他也做不到像平时那样连比带划地认真解释,于是还是嘴犟地说道:“没什么。”
犟是犟了,方煜终究是移开目光,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蔺之文抓着他不放:“方煜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什么叫‘随便’?”
没有起伏的一句话,方煜觉得自己心都在颤抖,鼻尖酸得要命,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他猛地看回去,迎上对方的眸子:“你凶什么?!我都说了没什么了,我随口说的还不行嘛?”
被吼的人愣住了。
哭腔很明显,蔺之文捏捏眉心,一个深呼吸在沙发上坐下,克制着自己不去抱他。不管是生活经历还是年岁阅历,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两个人之间一旦有了矛盾,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找到矛盾点,然后对症下药去解决掉。
所以他克制自己想要把他抱在怀里小声安慰的冲动,声音放缓:“方煜我在很冷静地和你说这件事。”
屁,你语气都冷死了,跟老师质问犯错的学生一样。还有,我也很委屈啊,那么大的山头突然就要一个人走下去,别人都是结伴的,就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下去,难受死了。
我忍了好久才没有掉金豆子让别人看笑话。
方煜委屈巴巴地想,却还是努力不让自己的面上显露出半分的脆弱。
他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殊不知蔺之文瞧他那虚张声势的模样,就知道小少年这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眼下又看着他一脸倔强但眼睛眨得飞快试图隐藏自己真实情绪的模样,陡然间心软,语气放柔,像在和自家的小辈孩子对话那样,“我重新问,下山的时候为什么不等我?”
方煜典型地吃软不吃硬,见他放低了声音,一颗脑袋垂下去,手指揪着身边的被子小声说道:“我以为你跟在我后面的。”
蔺之文也说:“我看你带个帽子直往前冲,还想问你怎么了呢。”
方煜愣了一下,抓到重点猛地抬头,一脸困惑:“什么帽子?”
蔺之文也是一愣,“你带的那顶帽子啊。”
帽子和围巾一样是深蓝色的,颜色格外地惹眼,所以蔺之文一路盯着那颗蓝色的脑袋一个劲地往前走头也不回,他就是想问些什么也够不着。
但方煜这反应……似乎有点不对?
岂止是有点不对,那简直是太不对了。
“我压根没戴帽子!”方煜急急为自己辩解道,突然灵光一现地想到自己也看到了那款同色的帽子,当时就在自己前面一米多的地方,“我也看到了那个帽子,颜色款式都很像,但帽子上的刺绣不一样。”
他当时还想着真巧呢,现在一复盘,他巴不得那顶帽子是红橙黄绿青但就是不要是蓝色的。
蔺之文哑口,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分心去想,真是无独有偶,运气不好的时候什么事都不顺,这种同款帽子认错人的乌龙也能被他们碰上。
“当时人太多了,又清一色地都是租借的外套,我以为那帽子是你。”
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一个往前走,一个认错人。
方煜本来就很想哭的,一直努力憋着,现在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更想哭了,想黏上去下巴搭在他肩窝委屈巴巴地小声撒闹,但又不敢,只敢坐在原地干着急,语气里是埋怨:“什么呀真的是。”
蔺之文看他这副有气没地儿撒的模样,哪里还顾得上生气。也是,本来就比自己小了那么多,少年人的心性在那摆着,二十出头和接近而立,要跨越多少才能达到思想同频共振,又为什么要跨越?
他还记得方煜下巴埋在那一簇月季里笑开眼的模样,那时他想的是什么呢?他想,这是要宠的,是要用满腔爱意去宠的。
而刚刚呢?他回过神来开始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太过冷静了。
几秒之后,蔺之文朝床上坐着的人张开手,“过来。”
方煜抬头看他,一副超想过去又有些犹豫的样子,蔺之文也不急,就这么张开手等他。
等了几秒,方煜猛地扑上去,脸埋进他颈侧,嗓音是不带一丝掩饰的委屈的哭腔:“什么呀?出来玩儿一点不好!”
蔺之文被他的一股冲劲扑靠沙发椅背上,眼下倒是想得开,拍了拍他的背道:“还好,这不是在解决了吗?我都怕你要直接买票回家。”
方煜抿了下嘴唇,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是有在偷偷看回去的票来着。”
蔺之文要被他气笑了,没忍住一拍他的屁股:“回去以后呢?咱俩怎么办?”
方煜往他怀里又贴了贴,腿攀上他的腰,手又搂紧了几分:“那我不是想咱俩都这样冷战了,后面还有两三天的行程多难受呀。”
蔺之文无奈,这还挺贴心?给彼此一个冷静的档期?
“还说呢,我为什么问你不等我的原因你还不知道?山顶上全是崎岖不平的石块,昨晚是谁一个没注意摔了个屁墩疼了半天?”
方煜靠在他肩上,嘴唇贴着他颈动脉的皮肤,闷闷地说:“我知道了。”
蔺之文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方煜,我提出问题是想解决问题的,不是在责怪你。”
“你看,这趟出行之前我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对不对?”
“我不是说咱俩要事事想到一起,事实上这也不可能。只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认识的人只有彼此,我希望我们俩是一直形影不离的,找不到你我也会害怕。”
方煜抬头看他,在他腿上直起身子,圈住他的脖子,额头抵上他的,“好,我们之后都牵手走,那你也不要用那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很害怕。”
蔺之文心下一阵反思也知道自己的过于冷静吓到他了,到底比自己小了八岁,这其中的年岁带来的思维差异和态度的不同是短时间内甚至一直都无法弥合的。
他在对方唇上贴了一下,拇指摸了摸他眼下的位置,轻声道:“对不起,是我太急了。”
方煜小声回:“我也有错,我想着人太多啦赶紧出那道门就好了,而且我太自信了觉得你带着很扎眼的围巾我一定不会看岔眼的。”
又补充道:“我应该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嗯,那下回要记得不要一个人跑在前面,偶尔我也会需要你一直牵着我的手。”
“好,我记得了。”
这就完全说开了。
蔺之文抱着他颠了一下腿,问:“去洗个澡?”
山坡上坐了一夜的滋味真的不怎么样,这一路上光赌气了,现在说开了才觉得浑身不舒坦。
方煜重新伏到他肩上,一副依赖性十足的样子,“好,你抱我去。”
蔺之文于是托起他屁股,起身往浴室走,“你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