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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八岁 ...

  •   七月底,剧组正式开机,通告时间落定后,巫镇裕在没戏的时间里继续在横店跑群演。从白天跑到晚上,有时下班时间比无相下班时间还晚些。无相通常只会在排挡门口等待半个钟,半个钟后便杀到横店寻找巫镇裕,因此常常直接在横店度过夜晚。天光后无相再去豆花店工作,下午待在家里补觉,接近晚上又转到排档工作。
      巫镇裕较上劲,无相连轴转他就连轴转,完全不懂他干吗非要做两份工作。猜测过是不是谭谢传短讯来说了什么,但他查过短讯,没有特别的对话。他们传短讯多是谭谢传好多条过来,无相回复几个字。或许和谭谢没关系,要么和他自己有关系,要么就和他有关系。
      那天是七月的最后一天,翻过十二点就是他的生日。巫镇裕提前结束工作到排档门口等待无相下班,无相看见他来,端根塑料凳给他坐,在他耳边说还有两个钟才下班,要等等我。
      巫镇裕看见他汗光的额头,微湿的发丝,闻见他身上的香料气,巫镇裕有种不可说的心情。趁他回去工作别过脸出神。其实是不是应该放弃呢?是不是应该去工厂工作呢?有明确答案的人生会不会没这么辛苦呢?
      “巫镇裕在想什么?”他双手撑膝盖,歪身看巫镇裕的脸,鼻尖挨着他的鼻尖,笑眼如水,“皱眉的巫镇裕,生日快乐。”
      巫镇裕望进他的脸颊,捏他的耳朵问:“下班了?”
      “没客人啦,提前下班。”
      他们手托手回家,巫镇裕提着塑料口袋,无相问是什么他不肯说。无相撇嘴,闻见纸制品的气味,猜测是书。家里被无相简单布置过,费尽心力才做到这一步。他实在是在这方面不太擅长——到外面捡许多蓝花楹的花瓣洒在地面,桌面,礼物包装好放在矮几,写了数遍的“祝巫镇裕生日快乐”贴在墙面,钓到的毛绒娃娃全堆在沙发上,造成一种热闹的假象——无相从冷藏室取出蛋糕点蜡烛。
      巫镇裕环视着一切。从事实的角度来说,简陋、粗糙,可是从巫镇裕的角度来说比任何华丽精致的生日的夜晚要珍贵得多的多,最珍贵的就是无相捧着蛋糕冲他说许愿吧的这一秒。永恒不忘的一秒钟。
      他许愿,要给无相想要的生活,要给无相买特别酷的车子,特别大的房子,每天都可以换新的首饰戴,珍珠,金玉,一切无相有兴趣的全部捧到他的眼前。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永远,真的永远,不论付出什么有关我的代价,我都愿意承受。
      他吹灭蜡烛,愿望落定,拿碗勺和无相坐在矮几旁吃蛋糕拆礼物。无相送他手帕,草绿色,上头绣着两只飘逸精巧的金鱼。巫镇裕珍重地捧在手心才看见手帕下的蓝色滑盖手机,挂件也是小金鱼。
      无相比电话的手势放在脸侧说:“这样你也可以找到我了,call我?”
      巫镇裕失语了,放下手帕抚摸他的手腕,同时计算无相花了多少钱,他有不好的预感。无相大多数钱都给他存着,买蛋糕或许够,买手机一定不够。
      手指挑起金镯,有了答案。
      突然有泪意,为了掩饰将放在矮几一侧他带回来的东西倒在矮几旁。跟无相说这是我买给你的,这样子就知道喜欢什么了?无相上身越过他,肚子压住他的膝盖去看,全是玩具,小到泡泡胶,大到大富翁,能买到的他全买回来给无相玩。
      无相好开心,拉着巫镇裕趴在地上玩小汽车,陀螺,塑料小人,大富翁。他摇骰子摇出杀伐的感觉,两双眼睛认真地等待点出现,六点!无相的小人前进六步,可以抽一张卡片,进入监狱停止两轮。
      轮到巫镇裕投两次,无相的眼光跟着他的手指移动,抛出时就转到骰子,连着两个六,巫镇裕简直大获全胜。无相扑地图上,富翁世界发生大地震,双手插进海湾引发海啸,现实里为输掉而沮丧非常。
      巫镇裕摇晃他:“哎唷,怎么了无相?”
      “输掉了。”无相转脸看他,捉住他的手腕讲。
      “再来一次啦。”
      他们重新玩过,玩到凌晨四点抱着睡着了。无相的腿弯压着巫镇裕的大腿,巫镇裕的脑袋搁在他的肩膀。醒来时均有麻痹的感受,汗淋淋地一齐去洗澡,给对方打泡泡,冲水。巫镇裕有奇异的心情,眼神没敢往下瞟,眼睛频繁地眨。他注意到了,凑过来看,离得越近。巫镇裕别过脸咳嗽声讲快洗,要迟到咗。
      他们风风火火地擦干身体换衣服出门,在无相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时,巫镇裕绕回林苑,从衣柜里抓出他的书包,那些捏成小团的钱少少地铺在最底层,银镯不见踪迹,几乎就是最肯定的答案。
      他到商铺换许多零钱回家一张张捏成小团放进无相的书包。他不太会捏无相捏的造型,无相捏的圆,他的在圆形上实在有缺陷。没关系,反正捏得一样无相也会知道,书包又不是聚宝盆,不是你就是我。
      剩余的整钱,巫镇裕到银行办了张卡,全部存了进去,将卡片和写了密码的纸放回衣柜的铁盒。下午就被无相发现,没说什么,拿些钱去买了果汁到横店去找巫镇裕。
      那个剧组轮到巫镇裕的戏,无相找了半个钟才在一条巷子里找见他们,有人赶他,他闪身就钻过去。巫镇裕穿黑色西装外套,里头是蓝衬衫,项链,手表配齐,装扮起来立即脱离稚气的岛屿,走入成熟男性的疆域。站在她身边的男人看起来岁数大些,外形上不如巫镇裕,胖胖的,表情凶恶。他们吸烟,讲台词,表情变换。无相看着有种此人既是巫镇裕又非巫镇裕的模糊感受。
      导演喊卡,和他们说戏调整效果,巫镇裕瞥见躲在工作人员里的他,有点惊喜地笑了。无相冲他挤眼睛,显得笨拙。巫镇裕笑盈盈地听导演的话,重新开拍,导演一喊可以了马上钻到无相身边,搂住他的肩膀。
      “你怎么来啦?怎么不在家里补觉?”
      “来视察你的工作。”
      他们挤在一块儿喝果汁,有剧组跟巫镇裕相熟的工作人员打趣地问是谁?他讲是小弟嘞。无相揪他头发,他讨好地蹭无相膝盖。那是说给别人听的,他心里——他们对视,一切抛脑后了。
      没待多久无相就要走,赶着去上班。他跟巫镇裕说最多干到十月份就不干了,天气一冷排档就休息。巫镇裕蛮高兴,整理好他的衣襟和头发放他去上班,自己也回到岗位中。这部戏很快就会杀青,十场就死的小配角。
      导演觉得他太过年轻,担心他没见过□□,一次次地跟他讲戏,讲□□的种种事迹。他统统听着,没反驳对方。没跟导演说他是见过□□的,平连港遍地都是。他曾经找工作误闯平连港本地最大的社团地盘,差一点他就被抓去运毒,看场,不服管的人装在小笼子里从港口运到国外,很快就会服管。
      他那时候应当不到十六岁,扑进去就被看中,年纪小意味着风险小,同时好骗,自负。那些人看起来平常,普通,甚至有点像上班族,管事的一个赛一个的敏锐,只是不用在正道上。
      他跳船游回平连港,在隐蔽的岸边上岸回家。阿姨在收拾他的东西,以为能摆脱拖油瓶,正要卖破烂。看见他回来,尴尬地丢下手里的东西,掉过身走进卧室。她讨厌他是应当的,他自己也明白。
      导演和他一起看监视器,知道导演的担忧完全是不信任感带来的假象,真实的结果摆在眼前,两个人都安心了。搞艺术和搞科学一样,只是艺术被不负责任的“业余人”(包括一些所谓专业的人士)搞臭名声,随便敷衍而显得谁都可以,实际上,差一点就差很多。
      导演赞他有天分,他笑,当做场面话的一角。
      晚上九点多收工到排档去接无相,夜风微抚,八月是夏天的尾巴,很快就立秋,然而气温稳定不降。要在气温上感受到秋天至少要到十月左右才行。要提前准备秋冬的衣服,被褥。他们逃出来带的大都是夏天的衣服,尤其是无相,那几套在夏天可以颠来倒去地穿,到了冬天就穿不了了。洱市冬天会下大雪,是难得会下雪的南方城市。平连港有十年没下过雪了,他是喜欢雪天的,猜测无相应该也会喜欢。
      排档有人吵闹,顾客喝醉后和其他顾客起冲突,推推搡搡声势浩大。转到正面看见无相夹在叫得最大声的两名壮年男子中间,肩膀顶着左边,手推着右边。老板在劝架,无相笨嘴笨舌劝不了来架,不在这种场面里笑出声已然是素质高超。因为他们和无相前两天才玩过的摇晃互殴小人简直一模一样,简化的凶恶表情,高挺的胸脯,以及像是录音的重复语言“你来啊”“动手啊”。
      巫镇裕上前帮忙拉架,好言好语地哄他们分开,老板赶紧给他们各自上了两盘烧烤稳住,也招呼巫镇裕坐,请他吃烤鱿鱼。巫镇裕答应了,左臂撑在桌面,右手勾住无相的手指小声问刚刚是不是差点笑出声?无相咧出笑多看他一眼,转身去忙。
      客人陆陆续续离开后,老板放他提前下班,巫镇裕等这一刻等得昏昏欲睡,跟无相手托手回家。路灯下蚊虫环绕,地面落花片片。无相情绪高,哼歌,踩着光斑移动。
      巫镇裕没听过的曲调,问他是什么歌?他说我们族群的歌,打仗或者遇害的时候会唱,鼓舞人心的。巫镇裕要他唱给他听,他说大家都睡了。巫镇裕说所以没人会听到路上的动静。好吧,唱给你听。
      歌曲是巫镇裕听不懂的语言,他唱歌像换了副嗓,曲调空灵悠扬的同时兼具力量感。巫镇裕看见草木摇曳生长,不易观测的缓慢成长竟然在此刻可观可感似的。夜鸟啼叫,从他们头顶划过。风打着旋儿跑来,空气中有草木灰的气息。
      无相停止唱歌,踮脚嗅闻,想要确认气息的来源。巫镇裕揽住他的腰询问缘由,跟着他闻气味,他什么也没闻到。
      “好奇怪,有灰烬的气味。”
      “什么灰烬气味?”
      “就是火的味道,通常应该没有的。”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而原始,拉开巫镇裕的手,迅猛地爬上一棵极高的广玉兰,手脚勾着一枝细弱的分枝竟然还能直身远望。巫镇裕吓坏了,站在树下让他快点下来,太危险了。他闻了会儿,气味若有似无难以判断。巫镇裕急得团团转,但不会爬树,也怕自己爬上去反而让无相掉下来。
      “无相,快下来不然我要生气了!”巫镇裕大喊。
      他顺着树干滑到地面,和树相处简直比玩玩具还简单,没有树不爱他,但不是最爱的那一个。巫镇裕抱起他,不要他下地,怕他突然又上树下水地蹿,现代社会的局部自然是最最危险的部分。
      “为什么上树?”
      “我在确认味道从哪里来的。”
      “鼻子比眼睛好用吗?”
      无相笑了,眉眼弯弯的样子美极:“当然,看不清世界是常态,但我闻得见,听得清,生活靠听,靠闻反而比看眼睛更有效。”
      “你看不清吗?”巫镇裕抓住对他来说真正重要的重点,凑近仔细看他的眼睛,“我以为你眼睛没有问题。”
      无相凑近,离巫镇裕的脸大约半掌左右的距离说:“这样就没问题,远了就看不清。”
      巫镇裕想起几个月前,无相第一次来横店陪他捧着他的脸看,他那时候没意识到是看不清,只以为是他的习惯。他沉默许久,走到家门前才继续说:“那你可以戴眼镜吗?应该可以吧。”
      “不知道。”
      无相跟小芭打招呼,手指在玻璃缸轻轻划动,小芭跟着他摆动尾巴。巫镇裕催他去洗澡睡觉,他们磨蹭追捕了会儿才收拾好躺上床。他睡着后,巫镇裕仍然醒着,翻身抱住无相,盯着他的眼睛,好半晌缓缓讲我会让你看得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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