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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凉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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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清至?”
杨清至提了袋红彤彤的苹果从水果摊上五颜六色的瓜果蔬菜中路过,刚出了店,就听见张肯喊他。
这是城中村附近的小街,十一点,中午没什么人,张肯在对面卖早餐的粥铺里消费两元,手上拿着杯燕麦粥,脚刚放上电动一回头,正好看见杨清至。
杨清至没带伞,身上穿短裤拖鞋,看着就是刚从家里出来,但胸前麻那抹刺眼的白还是把张肯吓着了。
“你手怎么了?”张肯眉头往上一扬,“昨天王柏找你,我今儿专门来看看,是不是出啥事了?”
“好着呢。”杨清至随手把东西放踏板上,“正好准备做饭。”
“你这手做得了饭吗,还不如点外卖得了。”张肯摇摇头。
“王柏在家,他感冒了。”
“感冒?”张肯不知想起什么:“他咳不咳嗽?”
“没看见。”
见杨清至坐上来,张肯启动电驴,侧了侧头解释:
“后面箱子里有袋枇杷,我们网吧后面的树,有些年头了,今早上店长拿梯子让我们上去摘,都分了点,有点酸,扔了又可惜,说煮水喝吧我屋里没糖,就给你拿来了。”
张肯清了清略显沙哑的嗓子:“我烟抽多了,嗓子不舒服。”
杨清至感觉头疼:“王柏不爱喝那玩意儿。”
“总比扔了强吧,那不浪费。”张肯苦口婆心,明显是不知道怎么处理垃圾。
天上雨尿似的动不动滴两滴,杨清至倒无所谓,但路面湿滑,张肯车技实在不怎么样,小路上水坑又多。
杨清至:“哥们儿看着路,你一颠我胳膊就疼。”
“我靠。”张肯这才想起来后头坐的是个伤患,尴尬笑两声,“我的错我的错。”
五分钟的功夫就到家了,杨清至先行一步上楼打开门。
张肯找了个避雨的墙角位置停好车,打开后备箱,提了整整一大袋枇杷哧溜上楼。
“王柏呢?”
“房间里,睡着呢。”
“吃药没?”
“吃了。”
杨清至看见他手上提的那袋,抬头:“太多了。”
袋子底下脏,张肯没放饭桌上,随手放在了搭着雨伞的墙边:“对啊,做罐头好像也是搁锅里煮?”
杨清至拿了颗去洗,在厕所甩甩果子上的水渍,用牙齿咬掉皮试了试。
酸涩,不适合直接食用。
杨清至找出冰糖,六七斤的枇杷,两人只能先洗干净扒皮。
杨清至一只手干不了这细活,压根儿没准备插手,一心在厨房备菜炖牛肉。
张肯心里有事,手上没闲着,嘴上也终于提到重点:“杨哥,你是不是和曹弋闹了,昨天?”
他估摸着杨清至的手也是昨天伤的,又想到王柏找人时问他饭馆的事,以为是两人打架了,问出这话心里也是打着鼓。
杨清至沉默半晌,手里菜刀极其迅速地切在豆腐上,几乎是重重一砍把张肯唬得不敢再问,“算是。”
但杨清至也没隐瞒的意思,他确实遇到了个大问题没跟王柏讲。
再说王柏也猜到了。
听到事情原委张肯也大吃一惊,“所以曹弋没按约定去烧香是因为他拿着租金跑了,他居然是这种人?!”
十二万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小钱,如果是被不知根知底的外人骗了至少情有可原,但被身边信任的朋友做局就玄幻了,张肯惊讶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和曹弋关系也不错,信任程度不亚于杨清至。
“租金我们都跟房东签了合同,但曹弋是自己赔了违约金,合同是两个月租金,把剩余的钱都拿了,我问房东当时曹弋身边有没有其他人,他说就他一个。”
张肯义愤填膺:“报警没?”
“没,昨天我去找了曹弋爷爷。”
杨清至眉头蹙起,一想到昨天和几个老人对峙的场景,牙齿咬得更紧,把蒜拍得极其用力:“他爷刚开始不信,要联系曹弋对账,没用,后来信了也没法儿,老人家就自掏腰包了。”
还是房东拿着合同在场证明,不然事情还真就说不清了。
“可是现在店也租不了了,人也没了,里头的器材都是麻烦,这叫什么事儿,你手受伤了,工作也辞了,”张肯对这种恶意感到头皮发麻,简直一个头两个大,骂着:“这叫什么事,曹弋那孙子就是故意害你。”
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杨清至经历太多,昨晚上他睡在店里一宿,早就想清楚了。
他们准备不充分,加上杨清至手受伤,所以曹弋害怕了,决定退出时起了贪心。
人到底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朋友也只是一时的合作对象,察觉危险或者不靠谱,然后离开,很正常,但曹弋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打招呼,这也是杨清至最疑心的地方。
案板上的三菜一汤和葱姜蒜调味都准备好了。
杨清至没什么表情,搁抹布擦擦手说:“别跟王柏说这事,我去叫他。”
等会炒菜的油烟把人呛到,会难受。
张肯点点头,叹出口气,手里水果刀挖核倒很利索,“知道了。”
杨清至再次站在王柏床前。
看到王柏陷入枕头里红扑扑的侧脸似乎比他出门的时候更红,杨清至弯腰,用手背再次探王柏额头温度。
竟然比之前更烫,又热又干,像片被火焰烤炙过的干涸之地。
杨清至拿起提前放在王柏书桌上的温度计,对着他耳边说:“小柏醒醒,起来量量体温。”
王柏一动不动,仿佛只巨大的柔软洋娃娃软手软脚躺在床上。
杨清至心刷地被提起来,登时火烧到眉毛去摇他肩:“醒醒小柏?”
“别睡了,快起来。”
杨清至一只手扶着王柏脖子,察觉他热得颈子后头全是汗,汗水蹭着皮肤,衣服都湿了,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硬把人半抱起来探王柏呼吸。
王柏模模糊糊感到呼吸不畅,一阵窒息。
皱眉睁开眼,发现是杨清至掐着他人中。
还摁得很疼。
王柏:“你有病?”
他支起胳臂从杨清至怀里起身,浑浑噩噩靠在床头,摸被杨清至掐痛的唇:“我就睡会儿觉。”
眼看王柏有了活人气息,杨清至至微微松了口气,一把将旁边温度计塞给他:“你身上太烫了,量一下,不行我带你去医院打针。”
“我没事。”王柏擦了把脸,试图把脸上蒸腾的热气压下去。
不太聚焦的视线从昏暗的光线下恍惚地看了看杨清至,有些难受地轻轻喘了口气。
因为被照顾,不太想说话。
房间窗帘拉着,窗户紧紧关闭,逐渐积累的温热香气,犹如一层薄薄的蕾丝纱边,迷蒙地笼罩在人口鼻前,给呼吸形成莫名阻碍。
“小柏。”高温硬生生把王柏蒸出了些香味,杨清至有些受不了,去开窗:“我找点药给你。”
外头雨势渐大,接连不断地从房檐上流泄,鼓点般打在物体表面。
窗户开了一小半用于空气流通。他说:“我炒完菜就关上。”
“你,”杨清至清晰感觉到刚刚抱过王柏的臂弯处发麻,且留下了一些不可忽视的香味和汗渍,“要不要洗澡?”
王柏下床。
他看见杨清至视线瞬间闪避了下,条件反射背过身子往门外走去,没有听到回复就徒自说着:“我给你找两件衣服。”
王柏瞧见这人脑袋和脖子全痒了似的,磨磨蹭蹭的。
他说:“杨清至。”
“嗯?”杨清至在离开前终于试探地往后看了看。
——王柏刚才睡觉,穿着裤子。
睡觉穿着裤子的王柏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收回目光去拿温度计,撩起衣服往胳肢窝夹去,“我自己去找。”
“好,随你。”杨清至把门关上。
“王柏怎么样?”张肯继续剥着枇杷问。
杨清至:“烧着呢。”他顿了顿,钻进把厕所把热水器插上补充,“一身汗。”
没有抽油烟机的厨房油烟浓味道大,翻炒、油炸的声音不绝于耳,王柏拿着衣服把厕所门反锁,盯着地上唯一一块柠檬味的黄色小肥皂。
放着盒子上面,看起来是新的。
外头张肯依次把麻婆豆腐、香煎鸡腿排和青菜豆腐汤端上桌。
他也馋着,拿铁勺搅了搅炖锅里的胡萝卜炖牛肉,两根指头夹住一块丟进嘴里,被烫得乱伸舌头。
杨清至:“熟了没?”
“差不多,再煮会儿更软烂。”
“给你盛碗饭?”
这顿饭多亏张肯在,不然杨清至一个人还不知道得墨迹到什么时候。
“不了。”张肯把簸箕里剥好的枇杷倒桌上的空碗里,拿去厨房开火:“你们吃吧,我上班去了,就两个钟休息,晚上再来。”
锅里烧着,杨清至把人送到屋外:“晚上别忘了。”
“好嘞。”张肯说着,临走时却犹豫了会儿,显然肚子里还有几句宽慰的话。
杨清至都背过身去又被张肯扯回来:
“杨哥,我身上没什么存款,也想不到什么办法,但你用得着我的地方随时叫我就行。”
“工作不是问题,我们那儿还缺个网管,工资三千五,少是少了点,但能混着骑驴找马,主要是怕你想不开。”
他知道杨清至不是个习惯对别人做指望的人,出了这事肯定烦着,拍着杨清至肩继续开解说:“既然这六万物归原主,这样一想也是好事,失而复得嘛。”
杨清至抓了抓发根,没说话。
张肯也没走,正表情认真地等待回答。杨清至敷衍着:“再说吧,等我手好了。”
其实他骗了张肯。
曹弋爷爷自掏腰包还的钱不是六万,而是一万块,说等曹弋回家把事情搞清楚再说。
店里能七天无理由退货的大件东西杨清至已经及时退了,但更多的是已经超过期限的桌椅板凳和厨具,应该只能卖个二手,这是最麻烦的。
王柏洗完澡出来,看到饭桌上只有杨清至一个,垂着蔫黄的脑袋,一手架着筷子,在自个儿饭碗里翻来覆去,看得出没什么食欲。
旁边那碗饭已经盛好了,雪白的米饭平平整整刚好满碗口,上头堆了小山一样高的牛肉。
“多少度?”杨清至停了筷。
王柏坐下来去繁就简:“37。”
“你确定?”杨清至看他被淋浴水雾氤氲潮湿的头发两眼,目光下移,盯着王柏身上的衣服,凑近了问:“小数点被你吃了?”
简简单单一件黑T恤,王柏没嫌弃,杨清至还挺意外。
王柏不是没嫌弃,只是比已经湿透的衣服干净清爽,而且一时应急,要求不多。
杨清至穿黑不穿白,纸箱里头没什么亮堂颜色,活像缸墨水,他翻咸菜似的找了半天,才找到件勉强上眼的正常图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杨清至以前在市里纹身店上班,所以很受青龙白虎、豺狼虎豹和关二爷影响的缘故,对图像方面的喜好,眼光有点异于常人。
只有裤子正常,春天穿的长睡裤。
王柏:“你在煮什么,都糊了。”
杨清至“哐啷”一下起身。
他忘了厨房还开着火。锅里是张肯离开前煮的枇杷水。
王柏顿了顿,听到厨房手忙脚乱的动静才蓦然想起杨清至手臂的伤,疾步过去帮忙时却看到杨清至把那锅东西到处藏,罩了个塑料菜篮,又盖上锅盖,最后索性一股脑扔进冰箱。
王柏明知故问:“什么东西?”
灶台旁的垃圾桶里,黄色枇杷皮和褐色大圆核扔在最上方,还新鲜着,眼睛没瞎的人都能看见。
“……凉粉。”杨清至摸了摸脑袋,随口扯了句。
“天气不热就喝凉粉?”
杨清至胡扯:“嗯,有点热。”
王柏伸手,正打开冰箱,被杨清至及时拦住制止:“吃饭去吧。”
王柏觉得好笑,一锅枇杷水,杨清至东藏西藏怕他看见。
可到底是怕他看见后多想,还是出于某种私心试图将其变成独一无二就不知道了。
王柏瞥他:“来碗凉粉。”
杨清至手抵住冰箱门:“凉的,你发烧了喝不了。”
他想起上次送枇杷的事,俨然觉得这水果已经破坏了他和王柏之间仅有的那点感情,尤其是“鞭尸”那两个字。
这时他不想节外生枝,现在任何矛盾形成的风都能轻易吹断杨清至这根稻草。即使王柏爱吃枇杷。
王柏甩开他手:“为什么喝不了?”
杨清至神情纠结了瞬。
他不知道王柏是装的还是演的。
尤其王柏现在追问的样子太认真,以至于杨清至不知道怎么把谎言进行到底,他打开冰箱,把那锅枇杷水拿出来,露出里面大半袋蜜黄色:“是枇杷。”
王柏神色寡淡地问:“怎么到我这就变成凉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