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尹渍做了个梦。
梦里是不尽的灰暗虚空,无声无息。他是这里唯一一抹色彩。
尹渍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却莫名知道这是哪。
镜子里的世界。
他宛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在虚空中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道目的地。脚步缓慢但不拖沓,垂着头,眼看着自己的脚尖,没穿鞋也没穿袜子,赤着脚。
可能走了很久,也可能只有一会儿,头抵住了什么东西,没收住力,撞在上面。尹渍揉了揉被撞疼的额头,“这,是什么?”他伸手轻轻覆到面前挡住他步子的无形。空气接触到他指尖的一瞬,泛起有形波纹,变化成了一面镜子。
镜面干净,他与“他”隔着镜子掌心相贴,尹渍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像是疑惑。
在这虚空中他思考不了太多。
对上视野,尹渍在“他”漆黑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这种感觉很奇妙,镜中镜的既视感。
“你,是谁。”他终于出声,发出自己的疑问。
回应他的只有漫长的沉默,这里没有别人,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于是,他自问自答,“是我…吗。”又只有沉默.
尹渍不说话了,盯着“他”看,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片虚空里又回到了最初的寂静,没有说话声,也没有脚步声,细微的呼吸声倒显得格外明显。
等尹渍想要收回手时,才发现掌心贴着的冷硬镜面不知何时变成了同样柔软的掌心,而他专心于与镜中人对视并没有注意到。直到镜中的“他”发现他要收手的意图,眯起眼,歪着头,把手强硬地挤入他的指间,与他十指相扣。
镜子没了,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人。
这不是我!
尹渍被吓得后退几步,但手被那人扣住,退了也无济于事,“他”紧跟着上前。
“你是谁?”他问面前这个与他镜中一模一样的人,眉间蹙起,一脸戒备。
过去二十多年,他从未见过这么离奇的事。不论是人还是事都太奇怪了。
那人笑了笑,凑近他,“我,叫尹镜。尹渍的尹,镜子的镜。我能是谁?”一样的声线却被他说得带上几分蛊惑。
“我是你呀。”这句话是贴在尹渍耳边说的。一字一顿地轻声说出,伴着巨大的坍塌声重重敲击着他的耳膜。
声音为什么也是一样的,这不可能是我!
又一道声音从心里涌出:这不可能是你又会是谁?
“你才不是我,快放开我!”他向后仰去躲那人的凑近,手用力想要挣脱开,又退了几步。
崩塌声越来越大,他身后所有的一切都龟裂开,块块往下坠,落入虚空,没进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裂痕正以极快的速度延伸。
尹渍没有注意到虚空的异常,面前的尹镜夺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够了,快放开我!你这个流氓。”
尹镜撇了眼他身后,看着他扬了扬眉,声音里却带着与表情截然相反的惋惜,“好吧,如你所愿。”只是这惋惜的假惺惺藏都不藏。
话落,手松了。尹渍重心还完全在后面,一个踉跄,脚下踩着的地面裂开落下,他同碎块一道坠入黑暗。
他看见尹镜好以瑕地俯视着自己,又露出一个轻笑,皮笑肉不笑的。
居高临下的姿态,嘴角噙着的笑意,那人是故意的。
失重感让他整个人高高悬起,大脑一片空白,手向上伸着渴望有谁能拉住自己。
我会死吗,要是落到地上的话。但这下面是什么?
是床。
尹渍落在了床上,被惊醒了。
原来是梦,不是真的。但那个人是真的吧,尹镜。
早上罕见的没下雨,阳光以窗外透进来洒在床上,昨天没拉窗帘,尹渍被光刺得不断眨眼,费力将头起换了个方向。
整洁的房内只有床上一片凌乱,显得格格不入,尹渍就趴在上面,还是昨天的姿势,一动不动。
身上好痛,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顿。如果真只是被揍了那也好,可惜不是,事实远比这还要差还要痛苦上百倍,除了身体的伤,还有心,犹如被冰椎刺入,冰化成水后还留下个空洞,填不满也愈不合。
那个地方不用动都十分清晰的痛意时刻残忍地提醒着他——昨天那荒谬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不是梦,不是一醒来就可以忘却的梦,而是留下不可磨灭伤疤的现实。
眼泪流出眼尾划过侧脸落到床单上,像雨,阳光晒不干这小片雨淡,在这湿度过高的梅雨季,将生出淡淡零点,无法洗去。
镜中,是虚空,尹渍在梦中来过的地方,尹镜在虚空里盘腿坐着,这是他待了二十多寒的“家”。从他出现之日起,就一直在这里,通过镜子一类可以反射景象的物品来观察外面的多彩世界,但范围只局限于尹渍周围十米。
他去看最多的视角是尹渍的双眼,看他所看,也感他所感,仅管只有部分。
眼睛是最小最精致的一面镜子,在对视时,你可以从对方的瞳孔中被映出的自己。
此刻,尹镜却是通过房内的穿衣镜去看床上的尹淡,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明明是一样的容貌,在他身上却是迥然不同的气质,沉郁、冰冷与无情。
他看着尹渍慢慢爬起身,看见床上被抓的折皱与斑驳的痕迹,看见脚上的被他弄青的地方。尹渍没有说话,缓缓下了床。疼痛影响了他的走路姿势,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进浴室。
淋浴被打开,热水从头浇下,烫得人皮肤发红,水气弥漫了整个浴室。镜子被蒙上雾,视野变得模糊,尹镜啧了一声,现在只能看到朦胧的人影,并不真切。
镜外的人正清理着自己,残存的液体伴着伤口裂的血一起顺看大腿流下,流到地上又流进下水口,他的动作很用力,哪怕这样让身上的疼痛更剧烈,也没丝毫要减轻力度的意味。
尹渍一遍又一遍地洗着,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渗了血。他想把自己洗干净,干净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地步。
痴心妄想。
一切的一切在被强入的时候,不,应该更早。在青春期背上第一次出现青紫的时候就不可挽回了。
所有的一切发生都是有先兆的,只是他没发觉罢了.
尹渍背上的青紫从青春期开始就不时有了,时少时多。这么长时间他都不觉得有什么了,从来都没往那方面想过,只单纯认为是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撞到哪了。
他向来冒失。
十三岁的一晚,他偶然发现背上的痕迹,去找家中的保姆。
“阿姨,我背上好像撞哪了。家里有药吗?
正在打扫的保姆停下手中的事,从柜子翻出药箱,说:“青了是吗,喷点药吧。”
尹渍点点头,脱下睡衣,刚开始发育的身子还是有些单薄。背上的他够不到,只能让保姆帮忙.
等保姆走近看清他背上的印子时,拿着药瓶的手怔在那,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经验老道的妇人自是一眼认出那并不是什么淤青.
见保姆半天没动作,尹淡转头问她:“怎么了吗?”
“少爷,您这…”她嗫嚅着开口,但最后还是说了谎,”没什么,我现在就为您上药。”她只是一个保姆,雇主家的人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多说多错,到时候惹人不舒服被开除了,丢了这份薪资丰厚的工作就得不偿失了,
她默默地为尹渍喷完了伤药,在尹渍上楼要回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口隐晦醒:“少爷,你还小。”不要过早接触这些为好。
一句话说得尹渍一头雾水,但他急着回房休息并没多想,只当对方在安慰自己还没长大有点磕碰也正常,就对她点了点头。
保姆松了口气,看来少爷没因她的话生气。据宅里的下人讲,这家人只有尹渍是个好脾气的,是个正常人,就是性子有点冷。现在看来,好脾气是真,正不正常就另说了。
谁家正常孩子这么小身上就有那些?
水滑过淤青,越流越冷,热水用完了。寒意渗入每一个毛孔,挥之不去,尹渍被冻得牙齿打颤,但他还在洗,身上沐浴露的泡沫成团滑下,露出泛红的皮肤。
热气已经散去,镜上的水雾也没了,视野又渐渐清晰起来。
尹镜看到尹渍终于关了水,准备出去,却又在洗手台前停了下来,面对镜子。
尹渍看向镜中的自己,就像看到了昨晚突然出现的可恨男人。不好的回忆如海水般压来,来势汹汹 ,将他卷入汪洋。
恶劣的话语,粗暴的动作以及近乎麻木的疼痛都是那么刻骨铭心,磨灭不去。那人与他一样,尹渍只要看到自己的脸,就会想起那晚的不堪。
他想哭。
他像个溺水者,在昨日痛苦的海洋里沉浮,空气逐渐减少,窒息感不断索上心头,视野越来越暗,呼吸愈发困难起来,张口只会被呛入更多的海水,变得更加难受。
尹渍前面过得太顺利了,什么悲伤什么苦楚都没感受过。如今,他终于开始体会这种陌生的感觉,只觉得喘不过气。
在海里面,要追寻氧气本就是极其困难的。
“哗啦——”
镜子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