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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蒙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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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顾絷坐在炽亮的实验室内,靠在椅背上,头向上扬起,摘掉眼镜,呼出一口气。
他浑浑噩噩地从高中毕业,到了一所知名大学,从一个不熟悉的环境换到另一个,听着教授说着好不容易研究明白的本地口音,他才恍然,自己已经脱离那片土地很久了。
也才发觉,自己对未来一点期待都没有。
不过这不怪那件事,他一直都这样的,听从安排,得过且过。
所以,他才那么适合,接替这份工作。
病房里的女人下肢已经水肿,却强撑着精神,微微睁着眼睛,只是她现在的精力,连动动嘴唇,跟身旁的顾絷说说话都困难,脸上的病态掩盖掉了以往的冷漠,身旁人也罕见地坐到椅子上,为她削一个苹果。
英国的生活与国内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变化是他与父母住到了一起。
或许是因为顾絷出国前的强烈抗拒,让他们意识到了自己应该给儿子多一些陪伴。
又或许是因为研究所与学校相隔并不远,没有再买一个房子的必要。
知道这个消息时顾絷并没有多开心,他所求的,实现竟然这么困难,他不想去接受了,何况他们并没有那么多的接触时间,顾絷更喜欢待在图书馆,校内校园的都比那个房子好,所以等他回家时,那间卧室的灯已经关了,只有手机上零星的问候。
日子一天天地过,直到上个月前,他正在家做功课时,一通电话打在他手机上。
他的妈妈,时日无多。
顾絷赶到医院时,看着这个又是好久不见的女人,却想被泼了一盆冷水,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印象里高挑,端庄的女人,此刻躺在苍白的病房里闭着眼,仿佛再也醒不过来。
顾原清靠在窗边,眼下一片乌青,好似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
他看了眼顾絷,低下头,揉了揉眉心,整理了思绪,带着他出了病房。
“妈怎么回事”
“心力衰竭,医生说最多两个月了”
顾絷回头看了一眼病房,咬了咬唇,不想让自己哭出来。
顾原清盯着他,自顾自地说。
“她是在三年前第一次犯病的,倒在家门口,捂着胸口,像淹在水里,直到到了医院,安上氧气罩才缓过来,我当时吓的不清,等她清醒过来时都没来得及收好报告,很多心衰患者都只有五年可以活,何况她已经开始发病,那天的她,差点因为眼泪而喘不过气”
那年的赵悦溪四十四岁,连半生都没有过,却被下了通知,她连半生都活不到了。
崩溃与无助过去后,她感到了深深的不甘,凭什么,凭什么自己的生命要这么轻易被夺走,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那时的她脑子一片混沌,环视着病房里的一切,心中那团火越烧越旺。
于是护工中午来送饭时,便只见到了病房里的一片狼藉,赵悦溪趴在床边,一只手抓着胸前那块布料,一只手捏着床单,却没有爬上去的力气,如一条濒死的鱼,张着嘴,神情痛苦,脚踝也被自己摔出的玻璃杯碎片割伤,渗透出一点鲜红,护工吓坏了,放下饭菜,急忙跑到病床边按了铃,又跑到门口朝护士站大声喊着,小姑娘不敢去扶人,只能站在她身旁急的转圈。
氧气面罩带在脸上时,赵悦溪眼神才终于恢复了清明,脚踝处包了扎,连带心脏的痛感却没有减弱,病房被护工重新收拾好,所有的一切都如同一小时前,什么都没有改变。
赵悦溪又安静不少,病发时的痛苦难以承受,她也不想再失态了。
后来又有很多人来看她,家人,朋友,同事,她看见了好多人的眼泪,也触碰到了很多温热的手心,原来自己和他们,在病痛前竟然这么渺小。
出院的前一天,赵悦溪静静地盯着窗外那片小小的蓝天,心中的不甘也被压下去,医院楼层很高,她低下眸,看见了放学后,结伴而行的学生们,她又想起了顾絷。
脑中钝痛,她闭了闭眼,睫毛却感到了湿润。
她拦住了所有人通知顾絷这件事情,只因为心中愧疚,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个负责的母亲。
可那又什么办法,顾原清和他,她一个都不爱,结婚是被逼的,孩子是被催的,一开始她也想要努力去生活,去维系这个家的,她对顾絷所有的关心,体贴,都是她在扮演一个好母亲。
直到她所在的研究所被投资,设备升级,环境变好,工资增加,工作也自然多了起来,这对赵悦溪来说不是一个坏消息,她挺爱待在研究室,做不同的实验,顾原清亦是,不得不承认,他们在工作上很有默契。
也同样对家庭,对顾絷,不管不顾。
工作不断增加,他们干脆就近在研究所旁租了房子,也为顾絷请了新的保姆。
只是他们从周末回一次到节假日回一次,再到后来的干脆不回去,变成了直接转账。
而顾絷从一天十多条的拍照分享到一周一个电话,最后到只会接受安排的机器。
都这样了,再把人家叫过来,只会叫人尴尬难堪。
窗外人影散的差不多,顾原清接过了准备进去的护工手里的饭盒,从门外走进来。
碗筷在桌子上摆好,赵悦溪慢慢开口了。
“顾原清,你有爱过这个家,爱过顾絷吗”
沉默良久,饭菜只剩下一点温热,顾原清叹口气。
“赵悦溪,我们是同类人”
同样自私,同样洒脱。
可悲可恨,有怨也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