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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初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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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开学第一天,程以清在校门口等了二十分钟也没见到沈黎的身影。
他掏出手机刚要打电话,就看到沈黎从公交车上踉跄着下来,脸色苍白得吓人。
“怎么了?不舒服吗?”程以清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扶住他。
沈黎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起晚了...没吃早餐。”
程以清从书包里掏出常备的能量棒:“先垫垫肚子。”他敏锐地注意到沈黎的耳蜗指示灯闪烁着不稳定的黄光,“设备出问题了?”
沈黎咬了一口能量棒,犹豫片刻才点头:“最近...有时候会突然没声音。”
“去医院检查了吗?”
“医生说...是正常波动。”沈黎避开他的目光,“适应一下就好。”
程以清皱起眉头,直觉告诉他沈黎没说实话。
但上课铃响了,他只好先按下疑问,拉着沈黎快步走向教学楼。
教室里,沈黎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老师讲课时,他不断调整耳蜗的音量旋钮,眉头紧锁,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程以清悄悄在笔记本上写:「听不清吗?」
沈黎看了,轻轻点头,在下面写道:「杂音很大,像隔着水听人说话。」
程以清立刻把自己的笔记推过去,同时更加详细地记录老师的每一句话。
课间,他拉住要去厕所的沈黎:“从今天开始,我每天帮你检查设备,记录听力变化。”
沈黎想拒绝,但程以清的眼神让他无法开口,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程以清真的开始记录沈黎的听力状况。
他准备了一个小本子,详细记录每天不同时段沈黎的听力清晰度、杂音大小和设备异常。
同时,他上网查阅大量关于人工耳蜗的医学资料,甚至联系了在国外研究听觉神经的堂姐咨询。
“你最近物理作业错得有点多啊。”周五放学路上,沈黎担忧地看着程以清刚发下来的测验卷——85分,对一贯满分的程以清来说确实罕见。
程以清把卷子胡乱塞进书包:“没什么,粗心而已。”
沈黎停下脚步:“是因为...花太多时间帮我了吧?”
“瞎想什么呢!”程以清揉乱他的头发,“我就是考前没休息好。”
沈黎将信将疑,但没再追问。
两人走到分岔路口,程以清突然说:“对了,明天学校组织爬山活动,你去吗?”
“我...”沈黎摸了摸耳蜗,“山上湿气重,可能对设备不好。”
“我帮你准备了防水套和备用电池。”程以清早有准备,“去吧,听说山顶风景特别好。而且...“他压低声音,“可以远离张逆那群人一整天。”
沈黎被他逗笑了,终于点头答应。程以清高兴地击掌:“明早七点校门口集合,别迟到!”
回到家,程以清立刻开始准备明天的装备:防水耳蜗套、备用电池、能量棒、沈黎喜欢的芒果干,甚至还有一个小型急救包。
温煦推门进来时,他正往包里塞第三瓶矿泉水。
“这么隆重?”温煦倚在门边,“以前学校活动你可都是随便抓两样就走。”
程以清耳根发热:“这次...要去一整天嘛。”
温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沈黎也去?“
“嗯。”程以清没否认,反正父母早看穿了他的心思。
“注意安全。“温煦顿了顿,“你爸那边...别太明显。”
程以清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他知道什么了?”
“只是提醒。”温煦叹了口气,“他下周回来,要看你省级物理竞赛的准备情况。”
程以清闷闷地“嗯”了一声,继续收拾背包。
父亲和物理竞赛,这两个他最不想面对的话题,像一片乌云悬在头顶。
周六清晨,程以清提前半小时到达集合点,却发现沈黎已经在那儿等着了,穿着浅蓝色冲锋衣,背着一个小巧的登山包。
“这么早?”程以清小跑过去。
沈黎转过身,阳光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怕迟到...”他指了指耳朵,“而且今早听力特别好,想多享受一会儿。”
程以清心头一紧
——沈黎竟然用“享受”来形容正常的听力。
他强作轻松地拍拍沈黎的肩膀:“今天会更好的,我查了天气预报,山顶视野超棒。”
同学们陆续到达,张逆看到他们时夸张地挑眉:“哟,聋子也来爬山啊?别半路掉队了。”
程以清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吧。”
大巴行驶一小时后到达山脚。
深秋的山林层林尽染,红叶黄叶交织成绚丽的画卷。
沈黎仰头望着高耸的山峰,眼中闪烁着兴奋和一丝不安。
“别担心,”程以清碰了碰他的手肘,“我们慢慢走,累了就休息。”
登山开始,沈黎起初还能跟上大部队,但随着海拔升高,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也慢了下来。
程以清立刻调整步伐陪在他身边,时不时递水给他。
“要不要休息?”半山腰时,程以清关切地问。
沈黎摇摇头,但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
程以清不由分说拉他到路边的石头上坐下:“喝点水,吃块巧克力。”
大部队已经走远,山林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偶尔的鸟鸣。
沈黎小口喝着水,突然说:“其实...我听得见鸟叫。”
程以清一愣:“什么?”
“小时候...听力还没那么差的时候。”沈黎仰头看着树梢,“我记得鸟叫声很清脆,像小铃铛。现在...”他指了指耳蜗,“只能听到电子模拟的版本,少了点什么。”
程以清胸口发闷,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最终他只是握住沈黎的手:“等我的研究成功了,一定让你听到最真实的鸟鸣。”
沈黎惊讶地看着他:“你的研究?”
程以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我...查了很多人工耳蜗的资料,想着以后也许能改进技术...”
沈黎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有星星落在里面:“你想...为我研究这个?”
“不只是为你。”程以清轻声说,“为所有像你一样的人。”
沈黎突然倾身抱住了他,动作快得让程以清来不及反应。
那个拥抱很轻,转瞬即逝,却让程以清的心脏疯狂跳动。
“谢谢。”沈黎红着脸说,“我们继续爬吧。”
距离山顶还有三分之一路程时,天色突变。
厚重的乌云从西边压过来,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
“要下雨了!”程以清皱眉,“我们得加快速度。”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程以清急忙从包里掏出防水耳蜗套给沈黎戴上:“怎么样?还能听见吗?”
沈黎点点头,但表情有些慌乱:“声音变得好远...”
雨越下越大,山路很快变得泥泞湿滑。
程以清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沈黎,两人艰难地向上攀登。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紧随而来的炸雷让沈黎惊叫一声,耳蜗发出刺耳的啸叫。
“啊!”沈黎痛苦地捂住耳朵,设备指示灯疯狂闪烁后熄灭了。
程以清立刻把他拉到一棵大树下:“是不是坏了?”
沈黎脸色惨白,颤抖着摘下耳蜗:“没反应了...备用电池...在包里...”
程以清帮他换上备用电池,但设备依然没有反应。
雨水顺着两人的发梢滴落,沈黎的嘴唇开始发紫。
“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雨。”程以清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个小亭子,“那边!”
他半扶半抱地把沈黎带到亭子里。
沈黎浑身发抖,眼神涣散
——程以清知道,突然失去听力加上雷雨惊吓,他可能正在经历严重的感官过载。
“看着我。”程以清捧住沈黎的脸,确保他能读唇语,“深呼吸,跟着我。”
他夸张地做出口型,引导沈黎调整呼吸。
渐渐地,沈黎的颤抖减轻了,但眼神依然惊恐。
程以清掏出手机打字:「设备可能进水短路了,等雨停了我们马上下山修理。」
沈黎看完,勉强点点头,蜷缩在亭子一角。
程以清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然后坐到他身边,轻轻揽住他的肩膀。
雨幕如织,将小小的亭子与外界隔绝。
沈黎的身体渐渐回暖,但眼神依然空洞。
程以清不知道他能否读唇语,但还是缓慢地说:“别怕,有我在。”
沈黎突然转向他,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在无声的世界里,他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我、好、怕。”
程以清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
他捧起沈黎的脸,拇指轻轻擦去那些水珠:“怕什么?”
“怕...再也听不见了。”沈黎的嘴唇颤抖着,“怕...成为你的负担。”
程以清摇头,更加缓慢地回应:“你从来不是负担。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雨声轰鸣,小小的亭子仿佛成了世界尽头。
沈黎凝视着程以清的眼睛,突然倾身向前——
他们的嘴唇在雨中轻轻相触,像一片羽毛拂过,轻得几乎不真实。
程以清僵住了,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当他回过神来时,沈黎已经退开,眼中满是惶恐和不确定。
程以清没有犹豫,伸手扣住沈黎的后脑,再次吻了上去。
这个吻比第一个真实得多,他能尝到雨水的味道和沈黎唇上淡淡的芒果润唇膏甜味。
沈黎起初僵硬得像块木头,随后慢慢放松,手指紧紧抓住程以清的衣襟。
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
程以清的拇指摩挲着沈黎湿漉漉的脸颊:“这是...我想了很久的事。”
沈黎的眼睛亮得惊人,他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心脏的位置,然后比了一个“爱”的手势。
程以清笑了,回以同样的手势。
雨还在下,但亭子里仿佛有阳光照耀。
雨势稍减,程以清决定背沈黎下山。
沈黎起初坚决反对,但程以清不由分说蹲在他面前:“快上来,设备得尽快修理,而且你快冻坏了。”
沈黎终于妥协,小心翼翼地趴上他的背。
程以清站起身,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沈黎稳稳当当,然后迈入雨中。
山路湿滑,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
沈黎的身体紧贴着他的后背,温暖的呼吸喷在他颈间。
程以清能感觉到沈黎的心跳,快而有力,与他自己的心跳共鸣。
“重吗?”沈黎在他耳边问——他看不见唇形,只能猜测。
程以清摇头:“轻得像片羽毛!”
他故意夸张地颠了颠,惹得沈黎惊呼一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两人笑作一团,仿佛这不是一场狼狈的逃亡,而是一次愉快的冒险。
程以清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幸福感,即使背着沈黎在雨中跋涉,也比任何豪华约会更让他心动。
下山比上山艰难得多。
程以清的腿开始发抖,呼吸也变得粗重,但他咬紧牙关,一步也不停。
沈黎不安地扭动,想下来自己走,却被他牢牢扣住双腿:“别动,快到了。”
终于看到山脚的停车场时,程以清的双腿已经麻木了。
他把沈黎轻轻放在候车亭的长椅上,自己瘫坐在一旁,大口喘气。
沈黎担忧地看着他,用手帕擦去他脸上的雨水。
程以清抓住那只手,在掌心吻了一下:“我没事。”
回城的大巴上,沈黎靠着程以清的肩膀睡着了。
程以清轻轻拨开他额前潮湿的刘海,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无论父亲怎么反对,无论未来有多少困难,他都不会放弃这个男孩。
周一早晨,程以清在校门口没等到沈黎。
上课前五分钟,沈黎才匆匆赶到,脸色异常苍白。
“耳蜗修好了吗?”程以清小声问。
沈黎点点头,但眼神闪烁:“厂家说...需要返厂深度检测。”
程以清敏锐地察觉到他在隐瞒什么:“只是这样?”
沈黎避开他的目光:“嗯...放学再说吧,要上课了。”
一整天,沈黎都心不在焉,经常盯着窗外发呆。
程以清写纸条问他怎么了,他总是回复“没事。”
放学铃响,沈黎迅速收拾书包,像是急着离开。
“等等!”程以清拉住他,“我们说好要谈谈的”
沈黎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我妈妈...想见你,有点事想和你说。”
程以清一愣:“什么时候?”
“现在...如果你方便的话。”沈黎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知道我们...的事了。”
程以清心跳加速:“你告诉她了?”
“她看出来了。”沈黎苦笑,“说我最近提到你的频率太高...”
程以清深吸一口气:“好,我去见她。”
去沈黎家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
程以清偷偷观察沈黎的侧脸,试图读懂他的情绪,但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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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同学,请坐。”她端来茶水,“小黎常提起你,说你帮了他很多。”
程以清礼貌地接过茶杯:“应该的,沈黎也帮了我很多。”
寒暄过后,许琳直入主题:“你们的事...小黎都跟我说了。”
程以清的手微微发抖,茶水在杯中荡起涟漪:“阿姨,我是认真的。我会照顾好沈黎,不会让他受委屈。”
许琳长叹一口气:“程同学,你知道小黎的听力...不是普通的听力障碍吗?”
程以清疑惑地看向沈黎,后者低着头,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什么意思?”
“遗传性听觉神经退化。”许琳声音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他父亲三十岁就完全失聪了,小黎的情况...可能更糟。”
程以清如遭雷击:“可是...医生不是说...”
“我们没告诉医生家族史。”沈黎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妈妈怕...影响我升学就业。”
程以清脑中一片混乱:“那现在...”
“最近恶化速度加快了。”许琳拿出一叠检查单,“上周的测试结果...医生说可能撑不过高中。”
程以清猛地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不可能!一定有办法!手术呢?新技术呢?”
许琳摇摇头,眼中含泪:“我们负担不起...而且成功率很低。”
程以清转向沈黎:“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黎抬起头,眼中满是痛苦:“告诉你又能怎样?让你更担心吗?”
“我可以帮你!我可以——”
“够了。”许琳打断他,“程同学,我叫你来是想告诉你...小黎需要专注治疗和适应新生活,不能再分心了。”
程以清如坠冰窟:“您是说...”
“你们都是好孩子。“许琳声音柔和但坚定,“但在小黎情况稳定前...请保持距离吧。”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程以清看向沈黎,希望他能说些什么,但男孩只是低着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我明白了。”程以清艰难地站起身,“但我想让您知道...我不会放弃。无论沈黎的听力变成什么样,我都...”
他的话哽在喉咙里,最终只是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走出楼道时,天空开始下雨,就像那天在山上一模一样。
但这次,没有人会和他分享一个避雨的吻了。
程以清站在雨中,任凭冰冷的雨水打湿全身。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