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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红花谷(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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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长悦僵在原地,那东西的气味钻进鬼面具缝隙蔓延上来,极浓重的铁锈味。
果然是血。
他缓缓抬头往上看,还是满目浓雾,没有柳云绻的身影。此人的修为不知何时又精进了不少,深陷这片浓雾里,就全然在他掌控之中,休想反客为主,除非拿出比这个招式更高一筹的功法。
不远处传来打斗动响,这雾能隔绝视线,但隔绝不了太大声的动静,肖长悦感觉脚下地面都轻轻一震,声音传来的方向,隐约看得见锋利白光一现。
那是御风的雷霆。这看上去惊天动地的天降雷光,很快就销声匿迹在柳云绻大海般的迷雾中,就像从没出现过。
“仙修巅峰,这才过了几个月,莫非,岑杞仙给了你部分开泰大阵的力量?”柳云绻能轻松压制御风的天将雷霆,令他格外吃惊,猜到原因后,更是难以置信。
一直以来,他虽常与柳云绻共事,可打心里从没瞧得起过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且认为岑杞仙只把他当作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对付完肖府和九朝门后,利用价值就不大了,待这次开泰大阵成后,就彻底没了利用价值。复兴柳氏门楣不过是圣山驱使柳云绻的筹码,毕竟柳氏的人在当年森罗血弑都死的差不多了,眼下也只是空有其名,除了柳云绻,没几个能干的,岑杞仙根本不差如今的一个柳氏。
谁知,一直以来他才是毫无二心辅佐岑杞仙左右,也没日没夜为万世开泰大阵做护法,到头来,除了一身疲惫和岑杞仙不痛不痒地几声夸赞,什么也没得到。
反倒这个柳云绻,竟能与岑杞仙共享开泰大阵的力量。
凭什么...御风满心不甘。
“你太天真了,”柳云绻哂道:“高位者从来没有圣人,没有公正,他们比谁都自私,只手遮天的权势才是他们最在意的东西。谁能帮他们守住地位,就重用谁。可你太矛盾了,在你心里,除了岑杞仙,还有沈人清这个选项,说不定哪天就跟人跑了。岑杞仙要是把万世开泰大阵的力量分给你,岂不是给自己留下后患?”
不得不说,至少这番话,柳云绻是对的。处在岑杞仙这个位置的人,最会权衡利弊。
御风低头看怀里仍然昏迷不醒的沈人清,干裂的双唇抿的很紧,神情淡然,内心却什么滋味都有。心里的秤砣,好像不知不觉,真的偏向了沈人清这边。
隔着重重浓雾,肖长悦看不见那边的景象,但能较清晰听到这些对话,他刚才无意间抹了一把脖子,上头的血珠滑得他发痒。摸下来定睛一看,才发现这血水有些不自然地发黑。
是森罗精血。
果然,柳云绻用这种方法算计他,此刻,指尖的血液开始冒出袅袅邪气,像是与某种东西产生剧烈共鸣,不住沸腾。从血水滴下来那一刻,他心腔里的血森罗就注定要不得安宁。
“咚咚,咚咚...”心跳越来越重,越来越快,剐心般的痛楚随之袭来,头部眩影重重,视线慢慢蒙上一层血红。肖长悦下意识一手摁住心口,膝弯一软,脚下踉跄。
他没有注意到,指尖抹下来的精血,正在悄悄透过衣料,渗进身体里,吞噬了原先摁在胸口的小白兰。
不远处陆辰淼心间一怵,腰间蕴寒珠登时霜意弥漫,渐渐凝成一根泛着浅蓝光芒的细线,从蕴寒珠中一直向前延伸,另一头扎进白茫茫中。
肖长悦身上的小白兰起了反应,消散之际,穹川神力之源能感应到其方位。
跟着细线牵引找到肖长悦时,后者披在外层的幽隐斗篷和鬼面具,已经让血森罗张牙舞爪的邪气焚烧殆尽。肖长悦双目瞳孔通红,向外冒着丝丝血气,地上吐了一滩黑气滚滚的邪血,又黑又红的颜色在白芒一片中格外醒目。
他一见陆辰淼就要扑上去,却还尚存一分理智,要前不前要退不退,痛苦地跟自己斗争,最终还是难敌对鲜血的渴望,一把拥住陆辰淼,毫不收力地咬在肩膀上。
陆辰淼吃痛地“嘶”一声,还是反手抱住肖长悦,掌心溢出玄力轻轻安抚。他身体格外滚烫,像刚从灶台下取出的碳。
跟他们猜测的一样,柳云绻利用沈人清引他们过来,就是想揭露他和肖长悦,顺带用一滴森罗精血,让肖长悦在无边无际的痛苦里挣扎死去。
那边不知柳云绻和御风“聊”地怎么样了,好一会没了声息,陆辰淼稍稍侧头,就见浓雾里悠然走近来一人,那人啪啪鼓掌称赞:“真是一出让人潸然泪下的大戏,死到临头还不离不弃。陆辰淼,我要对付的不是你,你完全可以置之度外免遭其害,现在,你就打算一直这样,被吸干血而死吗?”
陆辰淼静静抱着肖长悦,不说只字。
柳云绻又看向肖长悦:“真羡慕你,没了爹娘没了家,还有个人愿意这么为你拼命,无微不至地照顾你保护你。”
他兀自感慨同时,陆辰淼悄悄把一样东西塞到肖长悦手里。是一块差不多巴掌大的金属圆盘,从大到小三层,面上有密密麻麻的刻度和晦涩图纹。
这是肖长悦在盈花谷中废寝忘食做出来的玄器,能彻底替代阵子芥,模拟出玄阵的心魂之境。先前因不能动用玄力,一直没实验过,只是对照理论上,该调整的问题都调整过了,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欠音。
如肖长悦做成此物时所说,欠音是要用来渡魔的。柳云绻如今虽未入魔,可跟恶魔已然没多大区别。
肖长悦此刻浑身燥热,邪血似泉涌,正是无处发泄的时候,即便叫怨戾邪气控制,听到柳云绻的话音,本能地打自心底厌恶,再加上触及欠音一瞬,内里储存的阵子印也散发出仇绪四起的玄流,缠绕勾动肖长悦指间,令他通身玄流更加跌宕起伏。
陆辰淼感到肖长悦握住欠音的手一紧,随即松开口,嘴角还留着血迹,就颤颤巍巍站起来,抬起手中欠音。柳云绻稍有些纳闷,不知他手里拿的是何物,以前从未见过。
不过他如今是仙修巅峰,在场无一人能敌他,就算是肖长悦新研究出的玄器,其主也不过只是没到仙修的大修巅峰,一只小小的铁盘子,在任由他穿梭操控的云雾世界里,能掀起多少风浪。
肖长悦施展玄力,欠音离开掌心升至半空,三层大小盘仿佛毫无章法地转动,直各自转到适当位置,绽开一层滚烫的玄力波动,在浓雾中摩擦出火花。柳云绻此时才感觉到不对劲。
光这一圈玄力波动,就大大超出他所预料,覆盖下来的威压,重地令他都有些呼吸困难,这至少是仙修修为才能对他造成的威慑,但这仅仅只是前奏。
柳云绻决定再度隐于雾中躲避,谁知刚要迈腿,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的边界,周身边缘霎时有无数白羽盘旋而上,还发着仙气似的光,比茫茫白雾还亮眼。这些白羽从柳云绻脚底飞舞到头顶,形成一座薄纱般的牢笼。
情急之下,他还试图用神识转移带动身躯逃离,奈何他虽强如仙修巅峰,却也只是仙修巅峰,还没达到如此境界。
欠音上排列好的阵子印投射于大地,阵成。柳云绻抬头,只见肖长悦凌于半空,手捧欠音,周身邪气血气翻滚,一双血瞳正居高临下凝视着他。
地面像被炙烤,愈发滚烫,陆辰淼御剑而起退出阵外,不远处还未从伤痛中走出来的鸦青察觉不对,立即搀起耆白尸身逃到玄阵范围外,御风和沈人清有黄金屋保护,不怕会伤到。
登时,白雾呲呲蒸发,几乎殆尽,湿润的地面又立马让灼热烤干,紧接着,无数火光自大地直冲而上,在肖长悦头顶逐渐汇聚,愈发庞大,直到形成比肖长悦还大数十倍的滚滚火球,犹如从天空落下的太阳。
柳云绻此刻使出浑身解数,拼命要冲破牢笼为时已晚,飞上天的火光在“太阳”中蜕变,化为上百火凰,唳鸣飞舞直下,全然冲柳云绻而来,在柳云绻瞳孔中逐渐逼近放大。
接连数十声巨大轰响,玄力波动混杂着硝烟把柳云绻乃至周围数丈地完全笼盖,众人甚至没听见柳云绻的惨叫。
待硝烟散尽,缓缓露出倒在地上的柳云绻,衣服破了好几处,沾满焦烟尘土,发冠碎裂,长发尽数凌乱披散下来,还有几簇焦地发硬。
他抹去挂在嘴角的血迹,艰难撑起身体,锁住他的白羽囚笼已经稀碎。欠音启动时炸开的圈圈玄力波动早就把浓郁的迷雾驱散殆尽。
周遭回归清明,众人视线都聚焦在柳云绻身上,那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哪还有方才惬意傲然的影子。街上随便拽一个叫花子过来比对,都较柳云绻干净整洁些。
他四肢都在发颤,还没从刚才漫天“陨石”砸向自己的惊恐中回过神来。怎么会这样,他是仙修巅峰,在场没有人能奈何的了他,他明明已经让肖长悦体内的血森罗发作,离死不远了,为何肖长悦还能用一个小破铁盘子完全扭转局势。
刚刚那玄阵的力量,绝对在他之上,那白羽囚笼反倒帮他抵下一部分,否则他估计已经昏死不醒。
柳云绻好不容易站起身体,又膝弯一泻力,不受控制跪摔在地,便觉头顶一片阴影愈发深沉,一双鞋出现在他视野中,鬼头鞋尖,黑色长靴,走动时,身上挂的串饰相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响。
“哎呀,这画面,本堂主都不知到梦过几次了。”枯骨爪响指一击,几个幽隐立即闪现身形,擒住柳云绻双臂,将人押了下去。
临离开杂院前,柳云绻还最后扭头看了肖长悦一眼,双目若刀,恨不得生生犁进他骨肉之中。
此时肖长悦已经恢复大半,体内的血森罗不再像肖长悦那般暴虐,原是欠音之中,早就被陆辰淼注入穹川神力,肖长悦一旦发动欠音,这些神力就会顺着施展出的玄力流入经脉,且不会被稀释,更加浓郁纯净,对血森罗的抑制效果就更好。
这是他们提前就商量过的,如若柳云绻超乎寻常地难对付,那就借助血森罗发作时的强大力量催动欠音,能让玄阵爆发出的力量远超平时数倍。
肖长悦头还有些晕乎乎的,借用完血森罗爆发的力量后,对自身也是巨大的损耗,需要调理修养,他抬头,感觉搀扶自己的不止陆辰淼一人,扭头发现北老不知何时也赶来了。
北老看他投来纳闷目光,语气里带着嗔怪:“很诧异嘛?我才是该诧异的那个,桥头边那月老都那么明显了,俩人都没认出来。还有这事,居然直接就跑来逞英雄,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莫不是枯骨堂主派人传信来,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肖长悦有气无力道:“抱歉,姥爷。”
“还知道我是你姥爷!”
一行人回了入眠堂,枯骨爪寻了最好的大夫为沈人清治疗,又派了堂中最细心的下人照顾,御风神识离开本体太久,不得不暂且回了圣山。入眠堂后院的青木脚下,多了一座墓碑,鸦青找来一根蜡烛放入青木树皮灯中点燃,光穿透灯面的镂空,映亮其上画面,还能投射在不远处的浅墙上。鸦青没有把这灯精心收在房间,而是挂在青木上最低的那根枝杈上,每到夜晚,烛光都能洒在紧挨着青木的墓碑上。
肖长悦修养数日基本恢复,枯骨爪忙完耆白的后事来找他,前几日一直怕打扰肖长悦休息,就憋着没来探望。
肖长悦正仔细观察手中的欠音查漏补缺,枯骨爪直接不爱走正门了,翻窗进来。
“你这小铁盘挺有意思,不介意借我瞅瞅?”他直径走到肖长悦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俯身笑眯眯看着肖长悦。
“喏。”肖长悦爽快,直接就递给枯骨爪:“要是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不要取笑我。”
这么说枯骨爪更来兴致,欠音握在手里上下左右翻看把玩,边感叹此物实在做工精妙,双目就定格在盘边缘小小的两个字上,一时以为自己眼花看岔了:
“欠...欠什么?欠抽?!”
肖长悦尴尬地扯扯嘴角:“嗯...”
“你这玩意儿,不是叫欠音吗?”枯骨爪愕然。
肖长悦:“是叫欠音没错,但当时刻名字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柳云绻那欠抽的嘴脸,于是,脑子里想着欠音,手却不受控,直接刻成了欠抽。发现的时候还想磨掉改来着,又怕影响美观,寻思着叫欠抽也行,毕竟挨它打的人都很欠抽。大不了大名叫欠音,小名叫欠抽好了。”
枯骨爪实在佩服肖长悦这接受程度,转念一想,叫欠抽也没什么不好,听上去霸气又有趣。
“我是来告诉你,柳云绻醒了,我什么法子都用了,还是没从他嘴里撬出半点东西。他说除非你亲自去见他,还可能念在旧情告诉你点什么,否则就算把他的嘴烧了,也不会说半个字。”枯骨爪神情严肃下来。
肖长悦点头:“好,我去。”
他看枯骨爪严肃的神情下还盖着层担忧,抚慰道:“不必担心,这入眠堂里到处都是你的人,地牢里亦是层层把关,我会叫上陆涯一起去,如果你实在担心,也可以跟着我们一起。”
枯骨爪蹙眉思索片刻,还是跟肖长悦一起到了地牢。
柳云绻被关在最深处,把手最严,牢门用的是铁棘木和青木混合材料,还在其上施加了玄术,让里面的人插翅难逃。柳云绻垂着头,倚墙坐在里面,几个幽隐开了门把人拖出来,捆在沾满血迹的刑架上。
“柳云绻,我来了,你可以开口说了吧?”肖长悦不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格外冷淡。
柳云绻低低道:“你是来了,但不止你一个人。”
肖长悦:“有什么好藏着掖着地,你现在不让他们听,回头我也会告诉他们。还是说,你想故意支走其他人,藏着什么花招好对我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