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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幽山思(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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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只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任肖长悦怎么也想不到,信任之人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而曾以为一辈子势不两立的敌人,却成了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
回去的路上,肖长悦感慨万分。
阙幽敢下此死誓,说明所言定然属实,肖长悦也遵守诺言,把无妄林中触及长离海的前后过程,悉数如实奉上。原以为以阙幽的性情,会为了证实肖长悦所言真假,要他也下识海烙印立誓。谁知后者听的专心致志,听后根本没有半分怀疑,直接继续招呼他和祁樾喝茶吃点心,喝几口酒吃点小菜。
肖长悦疑惑,阙幽对此只是不以为意笑道:“我相信肖公子为人品性,肖公子却未必信我,而我属实诚心找你合作,要博取你的信任,下识海烙印是必要的。而肖公子见我下了烙印,便相信我所言非虚,那也定不会与我说谎,不是吗。”
此言在理,肖长悦心头之惑消散,祁樾愣是想要送送他,应当想着即将又要分别一段时日,有些不舍,来时还觉得漫长的过道,像在他们谈话间骤然缩短,眼下只觉没走几步就到了头。
临别之际,肖长悦想起刚对上祁樾时那把邪性十足的双刀,一直有块疙瘩堵在心上,忍不住问:
“你可有方法控制魔气侵蚀,我见你那套湮心双刀戾性十足,长期佩身恐怕会逐渐渗入经脉,日积月累,长此以往对身体心性会有巨大影响,若你有控制的办法还好,要是没有的话...”
祁樾:“阿悦放心,我自有分寸,先前离无音给了我不少药,其中有能抑制魔气侵蚀蔓延的,熬到彻底救出玄时,应当问题不大。”
肖长悦感觉祁樾似乎想尽快避开这个话题,追问下去恐怕让对方厌烦,只道:“如此甚好。对了,你的风祈在我这里,如果日后想跟它再续前缘,记得来找我要。”
祁樾明显有些吃惊卖掉的双刀怎么兜兜转转又落在肖长悦手里,心里有一丝庆幸,陪伴自己十数年如有灵的佩器没落到某些俗人手里,便也知足。
肖长悦失踪大半日,祝央亲眼目睹自家师父跟一修为强劲的黑衣人缠斗落水,迟迟没有上来,恰时玄阵结界到了时效。祝央还算能镇定应对,没有一急之下直接跳水救人,而是飞快跑回据点,把情况告诉离无音。后者心下一慌,赶紧集结十数修为尚可的旧部民,轰轰烈烈赶往绿洲。
四五个水性好的脱了衣裳,正准备跃水寻人,就见水面荡漾的微波间弥漫开金赤色玄流,愈积愈浓,今日明明阳光暗淡,却跟晴朗艳阳天时,光芒洒满湖面的碎金别无二致。紧接着湖中央水波圈圈汇聚,咕噜冒泡,一人从头到脚快速浮出水面。
肖长悦身上湿漉很快让玄气蒸干,不说出水芙蓉,用遇水不灭的出水火莲形容更为恰当,场面奇异但着实令人惊叹。
他脚踩水面,在一干人目瞪口呆下从容走至岸边。
形象这种东西,不论何时都得稍微注意一下的,以往如此,现在和今后亦如此。
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宛如水鬼探头。
相较其他人,离无音倒见怪不怪了,只是笑眯眯看着肖长悦走到自己面前,不等枯骨爪上前上下左右检查嘘寒问暖,身边祝央哭喊着扑到肖长悦怀里:
“师父!你吓死小央了,落水那么久不见上来的,还以为跟那浑身黑不溜秋的人在水下打出事了!要是,要是师父有个三长两短,小央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哭喊完又是一顿抽泣哽咽,可见这次真的把她吓坏了。肖长悦有些抱歉,任凭祝央这么扒拉着,眼泪鼻涕浸了一摊湿,抬手摸摸怀中头发有点凌乱的脑袋,不断说安慰抱歉的话。
踏琰在一旁双手抱胸,对这种煽情场面不以为意,视线却一直落在肖长悦身上,似乎想不动声色地瞧瞧后者身上有没有伤。
祝央一路拉着肖长悦知疼着热,没有丁点枯骨爪插手的份,他一二十好几的大男人,不可能扒拉开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跟人争宠,只好走几步瞅几眼肖长悦,可谓望眼欲穿。
终于熬到回了据点,天色不早,肖长悦让祝央早些休息,后者一步三回头回去自己房间,肖长悦正要关起房门,叫一只大手抵住,随后整个人一溜烟钻进门缝,往椅子上一坐,赖着不走了。
肖长悦无奈:“枯骨堂主若是担心我身子,就更应该快些离开,莫要打搅我休息。”
枯骨爪一手托腮撑在桌上:“此言差矣,我实在担心你落一趟水增添新伤,不好好从头到脚亲眼检查一番确认完好无损的话,恐彻夜难眠。”
说完,视线就开始在肖长悦身上扫量,盯的后者浑身发毛。罢了,枯骨爪爱待这就让他待这吧,肖长悦知道赶不走人,就转身在床边卷着被褥。
枯骨爪:“你要去哪?”
肖长悦:“既然枯骨堂主不肯走,那我只好去找离无音睡了。”
背后没声了,肖长悦收拾好被褥一转身,赫然一高大身影,挡住窗外射进来的月光火光,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枯骨爪出手疾快,重影在昏暗中闪过,如同褪了皮肉血筋,只留森然白骨。不是肖长悦反应慢,而是这枯骨掌速度实在太快,且路数云谲波诡,肖长悦也是第一次近距离面对,待脑海空白退去,被褥掉在地上散落,身体已经动弹不得。
双腕被死死摁在床上,扣过头顶,浑身骨骼像中了某种咒语,每处关节都像牢牢钉住,枯骨爪一腿撑在床沿,俯身盯着肖长悦,眼神冰冷。
“枯骨爪,你干什么!”肖长悦不明白哪里说错做错了,惹的对方骤然发怒,就算他说要去找离无音睡,枯骨爪醋意大发,也不至如此。
枯骨爪一手束缚肖长悦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没闲着,二话不说就在他身侧游走,从胸廓慢慢滑至腰侧,动作一顿,摸上黑玉纳佩,用力扯下。
“不打算解释一下么,怎么去了趟湖底,血气这般重,你见到了谁?”枯骨爪提着黑玉纳佩在肖长悦眼前晃了晃。
此人一早就看出他根本没受伤,偏要跟着进来,是要试探他身上是否多了血气。对于离无音等人来说,原本就是袭应旧部后裔,跟森罗玄力同出一源,且据点里也有不少幽山部落的人,身上有血气蔓延开来很正常,离无音也并无在意。枯骨爪对肖长悦格外关心,刚刚等人散去才发现血气依然浓重,于是偏要跟进来看看是否出自肖长悦。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并不多余,神鹤黑玉纳佩是血气浓郁的源头,里面果然暗藏玄机。
肖长悦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枯骨爪曾经的恋人卓茵就是聂诚养的,用来充当阙幽的血皿,阙幽非纯正的森罗血,吸收卓茵后,掩盖了原本一部分幽山部族血统,有了与聂诚完全相同的血脉,这些血术也都是从阙湘乐那里窃得。虽说枯骨爪已经接受卓茵早已死去的现实,对森罗的深恶痛绝永远无法消减,肖长悦现在知道阙幽或许也是迫不得已,但也难以改变枯骨爪同样痛恨阙幽。
此二人在他眼里,同样是杀害卓茵的罪魁祸首。
如若让枯骨爪知道他见了阙幽,并决定与其合作,无法想象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面对其如此声严厉色的逼问,肖长悦第一反应生出逃避,想要暂且瞒一瞒对方,好叫他先把气消消。纵然他对枯骨爪没有爱慕之情,也已将对方当作尤其重要的朋友看待,不想因此搞得决裂,甚至可能从此站在对立面。
可细细一思,枯骨爪必然已从祝央口中得知,他们在绿洲遭遇突袭,肖长悦与一黑衣人缠斗双双落水的事,并且枯骨爪明显发现从中蹊跷,今日非要问出个来龙去脉。此事肖长悦既有意与阙幽合作,早晚都得让枯骨爪知晓,与其现在试图瞒天过海,后来被枯骨爪自己撞破,不如当下乘此机会,就如实相告了罢。
“祁樾来找我了,他如今叫紫冽,在寒刹手下做事,为博得信任,那日迫不得已重伤你,叫我替他跟你道声歉,他日若有幸救出慕兄脱离魔爪,定当上门给你赔个不是。”纵使满心忐忑,肖长悦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他特意引我到湖底,那里有座空间,我见到了阙幽。”
此二字人名一出,肖长悦感到扣住手腕的力道蓦然一紧,无视皮肉隔阂的枯骨掌如同铁钳,箍地肖长悦生疼,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如果人的情绪能化作实质的话,此时枯骨爪通身上下,恐怕激荡着熯天炽地,咆哮着要撞破形骸的烈火。
“你见他作甚,他同你说了什么,可是千方百计蒙骗你回去做那邪魔的血皿?你们还交谈地很顺利,甚至给他机会在你随身佩戴的纳佩里留下如此浓重的血气。...肖长悦,你要当叛徒吗。”
剧痛袭袭,仿佛要钳断肖长悦的腕骨,倒刺激地他思路更加清晰,心神愈发冷静:
“你不是一直想杀森罗吗?”
枯骨爪:“是又如何,你不会想说,阙幽是来找你谈合作,齐心协力对付他那好父尊吧?”
肖长悦“嗯” 了一声,就听上方传来讥讽哂笑:“阿悦,要是你想与我说笑,大可不必在此事上做文章。阙幽此人狡猾,极可能与你假意合作,把你骗入陷阱,而后立即翻脸收网。如今除了我们这些知情者,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森罗派人来苍境到处找你的尸体,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知道你还活着并且找上门来。如果说祁樾是为了不暴露自己,将这些情报告诉阙幽,那你又为何,信他信的连我的劝说都不听了!”
肖长悦正色直言:“枯骨爪你听着,首先,祁樾不可能为了保全自身,做出伤害我的事,更不可能把我引入龙潭虎穴;其次,我非愚笨之人,阙幽是设计引我往里跳还是真心实意找我合作,我自有分寸和思量;最后,我为何信他没有心怀鬼胎,在他与我讲明来意和弑杀森罗的动机后,当面在识海刻下烙印,立誓所言句句属实,如有欺瞒,身魂俱灭,不得超生。你现在知道,我为何敢放下疑虑,决心应下这份合作了吧。”
不得不说,即便心中对阙幽万般恨意,在听到他为此敢立下死誓时,还是难免为之一怔心中那堵坚墙有那么片瞬动摇,但这不代表他在此事上,对阙幽就坚信不疑。
肖长悦知道仅凭这些,还无法说服枯骨爪,毕竟多年来的恨意扎根发芽,早已根深蒂固,现在突然要求他跟仇敌合作,任谁都极难接受。
“黑玉纳佩里有一枚血灵簪,是数千年前幽山部族阙湘乐生前浓缩浑身玄力凝结而成,因此你会觉得血气浓重。而阙湘乐,曾是袭应神尊钦点的神识,亦是阙幽的生母。”
肖长悦不紧不慢,调理清晰,句句道来,最后不忘补充:“长离海与我识海融合,许多袭应神尊往昔的记忆有幸让我知晓,虽说长离海里有关阙湘乐的记忆到其被掳走就戛然而止,后边都是阙幽补充的,但血灵簪和幽山部族对聂诚的愤恨就足以证明属实,何况阙幽还下了识海烙印。”
“咚!”
耳畔一声巨响,肖长悦一吓,枯骨爪捏着黑玉纳佩的手握成拳,没有用玄力,据点资源匮乏,制作床板的木料质量不佳,十成十还带着怒意的拳头,足以让其咔嚓一声开出裂痕。
上方之人喘着粗气,极力克制自己复杂且汹涌狂揽的情绪,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感觉自己像一场笑话,最可笑的是,他偏偏就是无法走出这场笑话。
阙幽有足够弑杀聂诚的理由,肖长悦做这个决定其实没有什么错,不得不说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可他...
就是抚不平心中千沟万壑,就是不想再任凭老天在他身上开玩笑。
双腕上力道一松,聚集的疼痛散开,只留隐隐。枯骨爪就像突然熄了火的柴堆,沉沉然起开身:
“既如此,便请肖公子保重,与那人合作愉快,早日得杀森罗。”
语调冷淡疏离,头也不回,开门离去。
此一夜肖长悦没怎么合眼,白兰香囊之前被血水浸透,不能用了,又舍不得扔,只好收起来。如此一来,肖长悦更加难以入睡,前段时间因为伤势未恢复,实在太疲累,再加上离无音睡前都会喂他吃一颗助眠丹药,才能一觉安然睡到天亮。伤势痊愈后,毕竟是药三分毒,多吃不好,就只能夜夜跟认床的毛病硬抗。
后来肖长悦睡不着就干脆打坐调息,修为越高,能调动的袭应神力就越多,让自己逐渐适应与袭应识海和神力的融合,更自如地调动运用。虽不及睡眠效果好,但也能起到梳理经脉,扫除疲累的效果。
次日一早,头一个来找他的竟是祝央。以往一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搬了张板凳坐在门口等他起床的枯骨爪,八尺有余的高大身形被迫缩在矮小又有些破烂的板凳周围,看着总有些逗人。
不觉间,他已经习惯了开门第一眼就是这种景象的早晨,突然变了样,还以为自己没清醒,揉揉眼问祝央:“枯骨爪呢?”
祝央纳闷:“枯骨堂主一大清早就回邻疆去了啊,我还以为他知会过师父了呢。”
肖长悦回想起昨夜的不欢而散,枯骨爪临离前说的话,的确就是道别之言,更甚也许还有后会无期的意思。
枯骨爪不阻止他跟阙幽合作的决定,但也绝对做不到跟恨了许多年的人就这样化敌为友,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不成为肖长悦的干扰,自己也能眼不见为净。
肖长悦看着祝央身后的空板凳,心间一叹,如此结果,比他设想的要好上太多,心间释然不少。
“对了师父,你昨夜睡的可还安稳?”祝央关切道。
若说因为认床没怎么睡好,祝央定要七七八八询问一番,便简单回答:“还不错,怎么了?”
“昨夜好像有灵狼闯入据点!”祝央语气激动。
肖长悦:“灵狼?”
祝央嗯然点头:“一种生活在楼兰至大漠一带的狼型玄兽,不算很强大,往往群居而生,鲜有落单可能。但昨晚闯进据点的好像只有一头灵狼,把一间没人住的空屋墙搞得面目全非,很有可能遇到什么麻烦,在向我们求助。”
她说的头头是道,还说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遇见,之前就有几次落单灵狼向据点族民发起求救的案例。
肖长悦也有些好奇,就让祝央带她去看看那面墙,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恍然大悟,嘴角发抽,且无奈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