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怪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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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旸一路风尘仆仆，回东曜山时已近黄昏。
好巧不巧，今日又是叶非郁当值守门。见孟旸拾级而上，他一脸殷勤谄媚地凑过去：“孟师兄，赏个脸。”
孟旸被叶非郁连拖带拽进了值守弟子房，房中没有旁人，仅飘来一缕袅袅茶香，瞬间俘获了他的鼻子。
“商行新到的淮山晴，取寅卯之交花瓣上的露水泡的，无论是搁到旻陶磬玉楼，还是桐里跳珠阁，至少十两银子一盏。”叶非郁笑嘻嘻地将青瓷茶盅递到孟旸面前，像个做了好事等待被夸奖的孩子。
孟旸咳了一声，大夏天走山路，的确又热又渴，他擦了把额汗，摆起大师兄的谱：“这种铺张浪费的习惯能不能改一改？东曜弟子里，不是人人都家境优渥，像你们叶家一样有钱，你这样……”
听孟旸一顿，叶非郁忙问：“我这样怎么了？”
“十分欠打。”
“……”
孟旸也就是嘴上说说，不可能真为了这种事揍他。
何况盛夏酷暑里，赶上几十里山路后能饮上一杯上好的淮山晴，得是多么贴心的人才会这般替他考虑。
“好茶，沁人心脾，清新释郁。”
孟旸明明是在夸奖茶好，叶非郁也照单全收，全当作是在夸奖自己，不觉眉梢眼角俱是笑意，爱慕之情藏都藏不住。
“师兄此番从哪里回来？”叶非郁握起一尊缠枝莲底纹的紫砂小壶，为孟旸续上茶水。
“雍寒。”孟旸趁势吹了吹水面漂浮的茶叶，“雍寒在东曜北面，一年四季被高山挡着日头，种点粮食还不够镇上百姓吃的。”
叶非郁疑惑道：“这不是东曜剑派该操心的事吧？十二镇同气连枝，桐里、会安年年都有余粮，只要控制好粮价，让雍寒的官所出钱买一些，也并非什么难事。”
“那我问你，你若是学一招剑法，学了一整年还没有学会，你当如何？”孟旸打算举例子讲道理，发现眼前人还挺应景。
叶非郁一脸委屈巴巴：“你看我像是这么笨的人吗？”
孟旸微叹道：“倒不是笨，是不上心。雍寒粮食不足，缴不上岁贡的问题不是一年两年了，倘若没有天灾，小春收成好，百姓勉强能吃饱饭。然而祖传父、父传子，代代种粮食，稍有个旱涝灾害，一年的心血便全打了水漂。现在的雍寒镇，尤其是年轻一辈的，但凡有别的出路，都不想守着一亩三分地种粮食。”
叶非郁是叶家家主，从小锦衣玉食，没吃过苦，走商的经验甚至不如叶禄海，讨论起这些难免纸上谈兵。
既然不懂，他索性接着问：“听说东曜给各镇的试炼弟子名额，是根据各镇所缴的供养来拟定的？”
孟旸点头：“不错，这是两派祖师定下的规矩，初衷是勉励当时的镇民勤加劳作。然而雍寒碍于天时，百姓们能不挨饿已属不易，更别提上缴供养，是以每三年给到雍寒的弟子名额，两派均只有一人。”
叶非郁惋惜道：“一人也太少了，我上山那年，旻陶镇入选了六人。”
孟旸锁起眉头，脸色愈沉：“祖上没有积淀，田里种不出粮食，唯一能出人头地的机会也十分渺茫，那些年轻人没个正经营生，早晚要闹出乱子。我担心……雍寒会变成第二个桑羊。”
听到“桑羊”二字，叶非郁的眼神极快地躲闪一下，脸上有些发烫。
他自顾自用手指套着一个玲珑小巧的瓷杯把玩，岔开了话题：“对了，叶家商行此次前往西陵，知晓了一桩怪事。”
“何事？”
“师兄你也知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西陵一带多数百姓都以捕鱼捞虾为业。数月来，自西陵至凌虚派的水道都被封锁了，外面的散户要交钱才准进，一时间水产价格飞涨，品相稍好些的能卖出天价。”
孟旸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鱼虾一类鲜货离了水便不易存活，一旦腐坏血本无归，谁敢拿这个来囤积居奇？”
难得与孟旸想到一处，叶非郁接着道：“散户的鱼被迫卖出高价，而鱼市上仍有商贩平价起售，这些人赚得盆满钵满，血本无归的，是交了钱又卖不出货的散户，听说还闹出了几桩人命案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说江河湖海若有归属，那只能归属于当今皇帝。
虽说庙堂江湖两不相扰，可有人自戕性命，闹起了官司，西陵城民心浮动，官所自然无法袖手旁观。
西陵太守得知此事，即刻派人前去调查，很快就查到凌虚派头上。能大规模封锁水域，凭借武功不俗而霸凌鱼市的，西陵地界只此一家。
且不说西陵太守与凌虚派掌门萧正音还有那么一层亲戚关系，就凭他身居其位，吃着皇粮，也不得不秉公办理。
然而太守宛大人三次乘船前往镜湖，都在苇心渡被拦下，无奈随行护卫的兵卒不是这帮江湖人的对手，他只好亲自给女婿萧正音写信，让苇心渡的值守弟子转交，一连写了十数封，全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宛大人心中一万个不解，尽管女儿宛梨月与萧正音感情不合，长久以来分居一方，但他当年同意将女儿嫁他，正是看中萧正音品行俱佳，放得下身段为百姓做事，深受西陵人的爱戴。
怎么没过几年，凌虚派就做出这档子事，掌控物价，趁机敛财，分明是不给百姓活路。
“叶家商行几乎白跑一趟，我们与他们订货，他们坐地起价，没谈妥便拿些死鱼烂虾来敷衍我们。”提起这个，叶非郁就气不打一出来，他最近准备研制一道新菜“孝敬”孟师兄，就差一尾肉质上佳的鳜鱼，可惜做不成了。
孟旸思索半晌，西陵之事固然蹊跷，但出了这东曜山十二镇，他也无法照管，而此事又涉及到江湖名望甚高的凌虚派，为今之计，只有尽早呈报给掌门。
屋内不通风，待得久了，难免有些许闷热，叶非郁随手拿了把蒲扇摇着，无意间扯松衣襟，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
这一幕恰被孟旸看见：“你平日戴着的东西呢？丢了？”
叶非郁仿佛受惊的绵羊，果断掩好衣襟，捂住前胸：“我正要说……有两位试炼弟子想去冶山，恰好能与商行同行，我……”
“叶非郁！你胡闹！”孟旸拍案而起，恨不得将眼前这人暴打一顿，他揪住叶非郁的衣襟凑上前，却又迟迟下不了手。
“孟师兄……”叶非郁咽了咽口水，声音颤抖，不敢再看他。
孟旸是骆江行名下首徒，对叶非郁有监察督促之责。但孟师兄向来很照顾他，即便他武功练得一团烂，至多被训斥几句，大不了卖个乖讨个巧也就过去了。叶非郁几乎从没见过孟旸这般生气，吓得他连大气也不敢喘。
“你这两年都在东曜学了什么？！文不成武不就也就罢了，遇到这种事能不能多想想？试炼弟子才多大年纪？没有正式入门不懂武功，冶山距东曜数百里之遥，倘若他们途中出了事，谁担得起？”孟旸算算时间，倘若两位弟子一路顺畅，至少还需二十天方能折返。
叶非郁用力挣扎了几下才想起，天底下能从孟旸手上挣脱的人也没有几个，遂放弃挣扎：“师兄你听我解释，这两人说起来你也知道，一个是凌虚派掌门萧正音的儿子萧闻歌，一个是商掌派带回来的白游。他们说去趟凌虚派，实为回家，的确不算违反门规。”
孟旸松了手上的力道，他也曾听闻，此二人在问道台对阵阆仙弟子时，是怎样不按常理出招，若他俩执意要下山，也不是叶非郁能拦住的。
“我把家主信物借给他们，是让他们借商行之便，早去早回，有禄海哥帮忙，路上想必能安全些。”为怕误解，叶非郁急忙申辩。
孟旸身为东曜大师兄，向来遵守那套“以庇护门下弟子为己任”的规矩，他担忧试炼弟子不假，但不该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责怪叶非郁。
何况在他心里，叶非郁多多少少与其他师弟还是有那么些不一样。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此事？叶敬吾知道吗？”孟旸问。
“从家中返回的其他弟子，陆陆续续去了阆仙矿谷，纵然叶敬吾一时不知，待崔墨周送来名档，多半也瞒不住了。”叶非郁答。
孟旸瞧见叶非郁胸口衣襟被自己弄乱，白皙的脖子下压红了一片，再配上他那副“明知有错却不打算悔改”的表情，三分可恶里又有七分可怜。
“我这关好过，叶敬吾那里可未必。”孟旸看不下去，主动替他整理一番，“这俩小子去冶山都敢不上报，待他们回来，必然要受罚。至于你，也有知情不报之罪，到时叶敬吾罚你，我可不会替你求情。”
叶非郁觉得孟旸这个动作，简直是在撩拨，他一时心动神摇，什么叶敬吾，什么受罚，什么知情不报之罪，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孟师兄，我……”叶非郁耳朵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你什么你？”孟旸截住了他将要说出的话。
“师兄真的不肯替我求情吗？”叶非郁往前一步，与孟旸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你不受罚，哪里肯长记性？”
“我是孟师兄这边的，叶敬吾怎敢僭越？若非要罚，还请孟师兄罚我……”
叶非郁低头，盯紧孟旸的腰身，若孟师兄肯让他抱一抱，别说受罚，即便是死他也甘愿。
“有人在吗？小叶子在吗？”外头有人声响起，惊散了叶非郁想入非非的画面。
方才进来时忘了锁门，推一推便开了。一位明眸少女俏立在门前，惊讶道：“咦？孟师兄也在啊。”
孟旸颇不自然地收回停在叶非郁前襟上的手，点头道：“刚回山，在此歇个脚，这便回独鹿阁。”
说完，孟旸便快步出门而去，那背影在叶非郁看来，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怪事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