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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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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屿宁也没想到,时隔五年,回国的第一天,就那么刚好会遇见迟琛;
更没想到的是,第一天的晚饭,他是和迟琛一起在派出所里吃完的。
此刻面对着窗外下午落山的太阳,夏屿宁和迟琛一起坐在调解室里,在民警同志的注视下,在一张空白A4纸上埋头填写案情详情。
不远处热心路人大爷还在慷慨陈词:
“对,民警同志干得没错,是要这么教育教育他。现在的年轻人在公共场合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简直是家常便饭!”
夏屿宁本来填表就填得心里贼不舒服,听了这阴阳怪气的话更加来气,忍不住打断:”怎么就家常便饭了?我这第一天回国好吧!“
大爷没想到被怼这一下,气得吹胡子瞪眼,半天憋出一句:”那你大打出手了!这总赖不掉啊?”
夏屿宁顿时也吃瘪了。
就在几小时前,夏屿宁从酒店放下行李刚走出门,在去往餐厅的路上。
想到终于解决了家里的一堆破事,重归故里,即将和许多老朋友重逢;步子迈得大步流星,哼着小调,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
餐厅是在全市最火的一条创意菜街道上,选的一家学姐推荐的高级融合菜,看着也挺值得期待的。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宁静平和的春日午后。
但是,夏屿宁这辈子一向眼尖,也一向是动作比脑子快上那么一两秒。
本来他只是路过排队最长的那家餐厅,想着什么饭值得这么老多人排这么长的队呢,把整条街的路都堵住了,连等位的座位都满了,至少得排两小时。
于是他好奇凑过去绕了一下,多往那餐厅里面看了一眼。
这一看却不得了。
夏屿宁眼睛瞪大,在脑子反应过来前就喊了一声:“迟琛!”
夏屿宁这第一声还喊得不算特别大声,除了身边近处的几个人抬头看了看他,还没造成后来的大场面。而此刻被喊名字的那个人坐在远端,更加没听见。
那人自带高冷生人勿近的样子,拿着笔在平板电脑上不知道在操作什么。集中精力的时候皱紧眉头。如果费心思考什么的话,会下意识闭上眼睛。这时候跟他说话的话,他是不理人的,像iPad突然关上盖休眠了一样。但就在你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又会突然眼神亮亮地醒过来,在笔记上再增加一个部分。
夏屿宁仔细看看,更加觉得错不了。在餐厅室外最好的位置上坐着独自吃饭的那个人,就是迟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把头发剪得很短很短。
夏屿宁站在原地就那么愣了一会儿。等到迟琛放下电脑,把桌面上的纸笔也收进随身的帆布包里,坐起身来拿起刀叉准备进餐的时候,夏屿宁才迟迟回过神。
夏屿宁行动起来,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挤过去,对试图拦阻的服务人员说了句“我不吃饭,我找人”,三步两步就被他走到了迟琛那张桌子旁边。
“迟琛,”夏屿宁再说起这个名字心里有种百感交集的感觉,“我回来啦!”
直到这时候,夏屿宁还是暗暗地满心欢喜的,觉得非常幸运,回国第一天就在故乡的大马路上遇到了最想见的迟琛。迟琛虽然一直不是外向的人,但是见到自己终于回来了,一定也会激动地抱住自己,来场声势浩大的久别重逢。
然而餐桌边坐着的人抬起头来,挑起眉毛,迟疑的样子。
“没错,”夏屿宁说,”是我啊!“
如果说一开始还没几个人注意到这块的话,这会儿以一米八几的个头从人群中硬挤过来,说话声音也不算特别小的夏屿宁,已经成功引起了附近一圈人的注意力。
夏屿宁还在自顾自地激动着。
过半晌,迟琛才歪了一下头,很淡地说:”请问你是哪位?“
四周本来热热闹闹的排队人,叨叨着两句原来是熟人,不是插队,但是熟人也不该那么急呀吃个饭有什么好急的。结果这句话一出,把夏屿宁和旁边一圈人都干得鸦雀无声。
只有隔壁桌爱看热闹的大爷噗嗤笑出了声来。
夏屿宁呆呆地看着迟琛。
迟琛只是静静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夏屿宁。
隔壁桌大爷故意抬高声音,不咸不淡点评一句:”像这种低端的诈骗手段,已经过时啦!“
网红街区的大街路口,所有人都看着夏屿宁。虽然是春天,但在这沿海亚热带城市,下午一点的太阳光还是很毒,强光照在地面上反射出来相当刺眼。
夏屿宁再开口前,又仔仔细细再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人。
从前迟琛的头发是那种有点长的,有点刘海有点造型的,像某个欧美文艺片里的演员。
而此刻那些造型都没有了,因为迟琛的头发剪得很短很短,接近平头。
说实在的,平头这发型很死亡,能让帅哥变成囚犯。
偏偏迟琛的眼睛很大,五官很深刻,有点像混血儿那样的,所以剃了头之后反而更显得他五官漂亮利落。不至于说像囚犯,就算是囚犯的话,那也是哲学文艺电影里的囚犯。
“你是迟琛,”夏屿宁还是非常肯定地说。
迟琛歪了歪头,对此不置可否。
“你怎么可能不记得我?”夏屿宁觉得阳光晒得头有点晕,难道这是一场梦,我的飞机觉还没睡醒么?“我是夏屿宁!”
迟琛冷冷笑了一下,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地继续吃饭。
夏屿宁有一会儿都有点怀疑自己了。是迟琛失忆了,还是自己失忆了?还是说世界上有同名同姓又长得如此相似的人?但细看之下这人一定就是自己中学所认识的那个迟琛,夏屿宁注意到,迟琛的左耳外缘那道浅浅的皱了皮一样的伤疤并没有长好,仍然像中学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保留着长不好的伤疤的那种浅白颜色。
“迟琛,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跟我说,但是别开玩笑啦。是我啊,我从美国回来了。“
夏屿宁急急忙忙地想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告诉迟琛,但是迟琛举起了手。
“别说了,”迟琛说。他的嗓音比中学时代哑了一些,有点轻微的烟嗓,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的确,在街上大喊大叫别人的名字,宣称两人认识,’你怎么不记得我呢,你猜猜我是谁?‘把人拉走了再勒索敲诈,”迟琛轻而慢而有些厌烦地说,“像这样的诈骗方式已经过时很久了。”
这会儿不止邻座的大爷,周围一小圈人都笑开了。
夏屿宁这时候真是有理说不清,他刚回国且是一个人来吃饭,“不是,我怎么就成骗子了,我……”
他说到这里也停住了,因为他也意识到这会儿好像越说越像个骗子。
夏屿宁又生气又不解又百感交集,脑子里直冒烟,走开两步,坐在服务生刚收拾出来的另一张台子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突然很重地用拳头锤了一下桌面。
差不多就在这时候,邻座的热心大爷偷偷凑过来问问迟琛。迟琛还是摇摇头。于是大爷掏出了自己的老人机,指指屏幕。迟琛犹豫了一下,看了夏屿宁一眼。夏屿宁这时候气得没脾气了,趴在桌子上用额头轻轻地撞击着桌面。于是迟琛点点头。
于是大爷迅速拨打了快捷通话里的报警电话。
四十分钟之后,夏屿宁、迟琛、报案的餐厅常客王大爷三个人一起坐进了派出所。
夏屿宁是被报案的人,尴尬地边填着表格边给民警同志复述自己的心路历程,“他说我是骗子,可我真不是,我只是真的很不能理解……”
民警同志对夏屿宁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然后民警同志转头问迟琛:“迟先生,你认为他说的属实么?”
迟琛本来事不关己地坐在旁边,正在那种如同iPad休眠似的发呆状态,被民警突然一问惊了一下。醒过来,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读取刚才那段记忆的内存条。
然后迟琛又慢慢地说:“事实方面,差不多。关于时间,地点,他说的话,这些是对的。”
民警同志说:“那你认识他么?”
夏屿宁紧紧地盯着迟琛。
然而迟琛看都没看夏屿宁,就还是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认识,”迟琛说。
夏屿宁这回没有再激动大喊或者之类的事。因为他毕竟已经因为情绪太激动,被报案报到派出所,而且也因为迟琛那语气不像是生气或者耍脾气或者带有恶意,更像是一片空白。
夏屿宁觉得能说出这样的话,迟琛要么真的失忆了,要么就是真的希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夏屿宁。
“那他怎么知道你的名字呢?”民警同志又问。
迟琛耸耸肩,还没说话,旁边大爷就接话:“我每天中午都来这家店吃饭,小哥每天都坐在这个位置工作。你看他的布包和平板电脑上,不都有他的姓名拼音吗?再说了,我刚坐下也喊了小哥名字,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听见了!”
民警同志闻言点点头。
夏屿宁有苦说不出,只觉得自己的生活怎么突然如此狗血,在半天之内就从归国才俊成了诈骗犯。
然后民警同志对迟琛说:“您先走吧,夏先生留下。”
“啊,喂,不是……”夏屿宁看着迟琛收拾收拾把包拿走,心里又有点急了,一把伸手抓住迟琛的手腕。“能至少给我留个联系电话不?”
迟琛显然一惊,还没说话,民警同志已经过来把我的手掰下来。
“在派出所还动手动脚!”民警同志教训我,“刚回国认错人了是吧,这样,你在这好好坐着,让你家里人来接你再走吧。”
周西西在接到夏屿宁的求助电话之后,并不着急来救他,而是先细细把事情问过一遍。
然后在电话里吃吃笑,“你的台词真像我今天早上看的短剧哎,这位小帅。“
夏屿宁无奈,”我真坐在派出所里呢姐,咱能先把我接回去再笑不?“
“哎,”周西西叹了口气,“今早刚把学弟从机场接回来就开始加班,我这会儿刚休息上,正敷完面膜准备看个剧呢……”
“我请你吃高级寿司,”夏屿宁试图利诱,看周西西还是没反应,只好认真地:“其实是这样,除了你,现在在深圳,也没有人能来捞我啦。”
“怎么会?”周西西条件反射地说,
夏屿宁笑了一下,”是真的,你仔细想想。我也是真没办法,我知道够给你添麻烦的了。“
电话里的周西西顿了一秒,然后才叹了口气,”行吧行吧,“电话里她像是放下了一袋零食,”当我今天送佛送到西。“
于是周西西来帮夏屿宁签了个字,欺骗民警同志说她是夏屿宁的表姐,然后开起她的白色甲壳虫,把夏屿宁慢悠悠地兜了回去。
“这里转弯。怎么不转弯?”夏屿宁指着窗外回头说,“我酒店在这个路口呀。”
周西西笔直往前开,白了他一眼。
“我不是刚答应了民警大哥,这两天要把归国人员看好么?”周西西踩了脚油门,“省得你又给我惹事,在你神志清醒过来前,就先住在我家吧。”
车向前走。夏屿宁觉得心口有些闷,放下了车窗,让晚风吹进来,初春的风还没有完全从冬天里解冻,多少有些凉。看着街道两边走过的熙熙攘攘的人。夏屿宁想起了刚才迟琛从派出所先一步离开的时候的侧脸和背影。笔录和调解好一阵,从头到尾,迟琛没有直视夏屿宁的眼睛哪怕是一下,脸上也没有什么波澜和表情。
从前迟琛不是这样的——那时候迟琛说话时总是看着夏屿宁的眼睛,听完夏屿宁说的故事总是那样轻轻笑,笑起来的时候有虎牙。
这样冷漠着脸说话语带些微嘲讽的人,偏偏真的是迟琛。
夏屿宁看着窗外叹了口气。不管如何,他接下来非得知道,迟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