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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怪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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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怎么就小眠一个人?霜秋呢?她妈去世了她连来都不来?”
一对夫妻相携缓缓从奠堂外走来,中年妇女挽着丈夫的胳膊歪头疑惑地问
男人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些许怜悯
“谁知道呢?听说是工作太忙来不及赶过来,不过苏裕眠也真是自己外公外婆去世了,竟然连眼泪都不掉一下,真是个白眼狼。”
“听说老两口子把遗产都给他了,自己的闺女连个子儿都没捞到。”
夫妻说着就来到了苏裕眠面前,苏裕眠单薄的身躯孤零零的站在奠堂门边,他穿着一袭黑衣胸前别着的一支白花,苏裕眠朝夫妻鞠了一下躬。
中年妇女惋惜地叹了口气,安抚性地拍了拍苏裕眠的肩膀
“小眠,别太难过了,节哀。”
苏裕眠抬起头,他黑色的眼睛无悲无喜,他疑惑地眨了眨眼
“阿姨,我不难过。”
妇女面色一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
“真是个怪胎。”
苏裕眠对妇女的话充耳不闻,他使劲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眶仿佛许久没有涂车油的自行车链条,无论他再怎么挤眼睛却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庄严而压抑的奠堂里,正中央悬挂着两张黑白遗像,遗像里的两张面孔挂着慈祥的微笑。
台前整齐地摆满了鲜花,五颜六色的花朵在此时此刻仿佛也只剩下了肃穆。
前来悼念的人络绎不绝,他们的脸上或带着悲伤或面无表情。
“你是眠眠?”
苏裕眠满脸茫然地抬起头,他看到了一个有些憔悴的女人,她的头发略显凌乱,几缕发丝毫无规则地贴在有些苍白的脸颊上。
她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眼袋也微微有些浮肿,女人的脸上带着一种苏裕眠看不懂的情绪。
苏裕眠疑惑的看着她,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女人就紧接着说道:
“眠眠,我是妈妈。”
......
八月份的天气炎热,太阳炙烤着大地,空气里翻涌着一股股热浪,呼吸间直把人闷得喘不过来气。
宜泽医院似乎从来没有放假的时候,医院对面的停车场还有道路两边的停车位被各种颜色和款式的车停的满满当当,连一丝空隙都没有。
医院门口人群熙熙攘攘,大厅里排队挂号的、拿药的还有各个科室外排成长龙等着看病的病人,每念到一个名字就有人一脸忧愁的进去。
喧闹、吵嚷声不绝于耳。
苏裕眠戴着帽子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白皙修长的手握着手机,手指上下划拉着什么也没有的页面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明明是夏天他却穿着一身黑色的卫衣,卫衣的质地看起来还有些厚实,宽松的阔腿牛仔裤堪堪露出他的脚踝,他白皙的踝骨突出,脚上蹬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医院大厅里虽然开着空调,但空调年久失修只能发出微弱的运转声,出风口有气无力地吐出丝丝冷气,在拥挤的大厅里却毫无作用,有的人拿着手里的挂号单上下扇动企图让自己凉快点,还有人直接把手当成扇子扇风。
大厅里人头攒动,人群里散发的汗味和狐臭味两种味道交错混合,形成了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味道。
旁边的男人终于拿着挂号单从苏裕眠旁边离开,伴随着他的狐臭味也随之消失,新鲜空气短暂的涌了过来。
苏裕眠悄悄地呼了口气,紧紧握着的手机也稍微松了些许。
苏裕眠刚想把手机揣兜里,他旁边就又来了一个人,苏裕眠已经做好了再次憋住气的准备,但随着男人的靠近随之而来的却不是令人作呕的狐臭味而是洗衣粉的香味。
苏裕眠忍不住抬起头,看到的先是一双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带着好奇地打量并无令苏裕眠不适的恶意和嘲讽。
“喂,你现在穿这么厚,不热吗?”
清朗和煦的声音传入苏裕眠的耳朵。
苏裕眠倏然回神,握着手机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男生的眼睛太亮了,明亮的让苏裕眠无所适从,他摇了摇头
“不热。”
男生在他旁边坐下转过身朝苏裕眠伸出手,眼睛弯了弯
“我叫都铭钰,你呢?你叫什么?”
苏裕眠低头看了眼都铭钰骨节分明的手掌,苏裕眠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他抿了抿唇,刚想伸出手握住都铭钰,都铭钰就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苏裕眠一僵,或许是天气的原因都铭钰的手掌干燥温热,苏裕眠张了张嘴声音就像卡在喉咙眼里似的,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都铭钰握着苏裕眠的手上下晃了晃。
“别害羞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苏裕眠抽出手,被都铭钰握住的那只手蜷缩了一下,声音低低地开口
“我叫苏裕眠。”
医院里人多嘈杂,苏裕眠声音很低,都铭钰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都铭钰疑惑地“嗯?”了一声,身体朝苏裕眠靠近了一点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苏裕眠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离都铭钰远了点,他呼了口气,声音提高了一点
“我叫苏裕眠。”
“眠眠!到你了!”
苏裕眠的声音与远处中年女子的声音重合。
苏裕眠站起身朝都铭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着中年女子的方向快速跑过去。
都铭钰看着苏裕眠的身影,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看着手机里刚打开的微信页面叹了口气,有些可惜
“还没加上微信呢......”
诊室里。
林霜秋紧张地注视着眼前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的医生,急切地问道: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医生缓缓放下苏裕眠的体检单,开口说道:
“他有人格障碍。这种病症主要体现在感知不到像喜怒哀乐这类普通人的情绪。你知道他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现在已经影响到正常生活了吗?”
林霜秋无意识地攥了攥手心,她侧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苏裕眠,一瞬间愧疚感涌上心头
“他从小是他外公外婆带大的,前几天他外公外婆刚去世,我们刚把他接来宜泽,具体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清楚。”
“他外公外婆去世的时候没有情绪也没有掉眼泪,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影响到了正常生活。”
医生皱了皱眉,声音不自觉严肃起来
“你的意思是,他现在什么情况你也不清楚?这种病不是先天就有的而是后天形成的,他小时候应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才导致他患有人格障碍。”
“这种病是最需要人陪伴的,现在才来关心之前干什么去了?”
医生顿了一下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声音缓和了下来
“人格障碍没办法通过药物治疗,我建议你好好跟你孩子沟通一下多陪陪他,是有治愈的可能的。”
林霜秋的神色略显尴尬,她当然明白需要跟苏裕眠好好沟通。但是从苏裕眠的外公外婆离世,一直到他被接到宜泽,苏裕眠的冷漠态度简直就像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
“好,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苏裕眠跟着林霜秋出了诊室,医生说的话和医生跟他……妈妈的对话他都明白。
原来他不会哭不会笑是一种病吗?所以他到底是不是怪胎呢?
“眠眠,你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林霜秋小心翼翼的窥着苏裕眠的神色,轻声问道
苏裕眠摇了摇头
“我吃什么都可以。”
林霜秋牵强的扯出了一个笑容
“好,妈妈知道了。”
苏裕眠跟林霜秋并肩走着,分明是母子但他们之间的氛围却比陌生人还不如,尴尬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林霜秋是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她之前只见过一面的儿子交流。
而苏裕眠则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交流。
“妈妈妈!你别拧了我耳朵都要被你拧掉了!”
“你还知道疼?我就体个检的功夫你就给我瞎跑,一天不揍你你就上房揭瓦是不是?”
男生的痛呼声和女人的斥骂声在走廊上响起。
苏裕眠被不远处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停下了脚步,侧头向声源处看去。
是刚才那个男生。
他妈妈揪着都铭钰的耳朵拽着他往前走,都铭钰疼得龇牙咧嘴,皱成了一张苦瓜脸。
“妈,我没乱跑,我是看天气太热了,我去给你买饮料了!”
女人眼睛里满是怀疑的神色显然是不信的,毕竟都铭钰两手空空地站在她面前,什么东西都没拿。
“饮料呢?今天要是拿不出饮料,看我怎么收拾你!”
“妈,你先松开手!”
都铭钰有点无奈地叫着。
女人半信半疑,但在看到都铭钰那一脸诚恳的样子之后还是缓缓地松了手。
都铭钰如释重负,赶紧从他妈妈的“魔爪”下挣脱出来。
只见他一边揉着被妈妈扯得有些泛红的耳朵,一边不慌不忙地从防晒服口袋里掏出一瓶还冒着冷气的冰镇饮料。
“看,我没骗你,真去给你买了!”
都铭钰脸上带着一丝小得意,晃了晃手中的饮料。
女人瞬间喜笑颜开,她一脸“心疼”地连忙伸手揉了揉都铭钰泛红了的耳朵。
“把我宝贝儿子拧疼了吧,来,妈妈给你揉揉。”
都铭钰被他妈妈惊得掉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咦~妈你可别这样,我害怕。”
“臭小子!”
苏裕眠盯着都铭钰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缓缓收回了眼神,他低垂着眼睫。
正常母子之间的关系原来是这样的吗?
面前这个女人是他妈妈的事情,他到现在都没缓过神,他稀里糊涂的跟着她来到了宜泽,又稀里糊涂的多了妈妈爸爸和弟弟。
到现在他都没缓过来神。
他们对他只有小心翼翼和谨慎,他的到来似乎破坏了他们一家人的和谐。
林霜秋敏锐地察觉到苏裕眠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顺着苏裕眠的眼神看去。
但她只能看见都铭钰母子打闹着远去的背影。
林霜秋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了一下,酸楚刹那间席卷了全身。
苏裕眠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虽然之前从未见过面,但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血浓于水,现在看着苏裕眠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不免心疼。
林霜秋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声音也随之变得轻柔了不少
“眠眠,我们该走了。”
苏裕眠收回了思绪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