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将计就计 ...
-
不知为什么，当秦朔远远地背着光，望见蒋明铮此刻脸上貌似平静的神情时，心脏忽然猛地跳了一下。
他顿时阻在原地，原本想说的话，从喉咙里打了一个圈儿又咽回去了。
可蒋明铮刚跟他对上目光，立刻就明白了那双眼睛深处的意思，一点头：“我会查清楚。马上就去和司令汇报。”
“……”
秦朔不动声色地滚动喉结，末了淡淡应了一声。
他好像还想说点儿什么，但蒋明铮已经没有心情等待指责的话语出口了。大教官拎小鸡似的一左一右扳住两个Omega，往前轻轻一推，让他们先出去，而后挽起叠好的外套跟上，在擦肩而过时递了过去。
助理眼看着主任的脸色在几秒钟内微妙地变幻数次，在接到尚携余温的衣服时，最终定格在了一个介于满意与纠结之间的水平。
Alpha纠结了不到半秒，火速伸手“啪”地按住蒋明铮的肩，磕巴了下：“你。”
蒋一怔，皱眉：“我？”
秦朔艰难地拧了拧五官，不太熟练地快速低声道：“你……注意安全。”
他拿出检测报告的复印件塞进蒋明铮臂弯，补充道：“X-730同源阻滞剂，其中两种成分查不出来。我找人去调餐饮安全记录和饮用水源成分监测，查清立刻拉会。”
“好。”
蒋明铮转身就走，秦朔定在原地目送他，眼见着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研究所冰冷铁硬的长廊尽头，不甚明显地抿了抿嘴——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在刚才的短短十几分钟内，蒋明铮突然有哪里变了，说不上太具体的，但给他的预感并不好。
他转向助理。
对方微笑。态度一如既往。
或许是错觉。
秦朔想。可那种预感却如同一根细长的线，寸寸勾进胸膛的肉里，陷入其中，勒出一种微小却危险的痛感，令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心。
……到底是为什么呢？
到底为什么呢？这个问题同样刺激着蒋明铮的大脑，只不过他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X-730同源阻滞剂背后隐藏的细思极恐的隐患上，潜藏的每一个突破口、每一个疏漏点都令他整个人脊背发麻。这不仅仅是关于秦朔濒死的恐惧记忆导致的……偌大一个CSR上上下下，有近千条人命掌握在司令部关键抉择的反掌之间，而其中至关重要的当属涉性别药物安全，对么？
如果出了差错会怎样？是牺牲一条人命换全体教训，还是事态失控、死伤惨重甚至全军覆没以至于给全国上下一个教训？蒋明铮不愿意去想，他必须先把事情解决。
“X-730阻滞剂是可溶于水的白色粉末状药物，有两种核心成分，引发的主要症状是阻隔信息素外溢、引发腺体内部激素混乱，药效和腺体级别呈正相关，严重时可以致命。”他一边低头给司令部发消息一边说话，语速和步伐都很快，身边两个Omega小跑着跟上来，“根据报告你中毒至少有一周了，庆幸自己的腺体只有C级吧。事态严峻，林曦跟着我上司令部，先向司令请示，然后等研究所调查结果出来，岑生，回大队宣布下午停训，全体禁水禁食，有腺体异常情况的立刻到特情部一楼三号会议厅报道。去！”
“是！”
——司令部。秦永晴擦枪的手停在半空，抬眼从歪斜的镜片后望来。
“就是这样。”蒋明铮面无表情地解释完了。
“……”秦永晴缓缓放下自己的贴身爱枪，端正坐姿，脸色严肃起来，盯着自己的养子，又扫了一眼站在旁边有些战战兢兢的林曦。
司令不愧是身经百战又情绪钝感的顶级Alpha，对恶劣事件的接受速度比常人快得多，只见她听完蒋明铮对采取措施的汇报后，稍稍顿了顿，立刻怀疑地抓住了眼下的重点：“那你还把这孩子带过来？不把他留在研究所？”
“不排除间谍可能性，带在身边比较放心。”蒋明铮用十分平淡的叙述语气吐出了这句话，其公事公办的冷酷态度让林曦呆若木鸡地张大了嘴巴。
秦永晴深深地看了一眼Omega：“搜过他的身吗？”
“秦朔给他做过检查了。”
秦永晴淡淡地笑了下：“你最好别总太相信他，我看他最近情绪很不稳定，办事不一定稳妥。”
“没有人的情绪会比A级Alpha更稳定。”蒋明铮回答了一个从教科书层面很客观的答案，但他的行动却不是这么说的。林曦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天旋地转地被压在了冰凉的墙上，Beta有力而温热的掌心飞鸟般从制服上下掠过，那是一种礼貌、疏离、克制却精准而全面的摸法。
“Clear。”蒋明铮轻轻松开他，转头对秦永晴道，“这下行了？”
这小孩还真会给当着外人下他妈的脸，司令叹了一口气，问：“你直接说说你的计划吧，在这儿跟我绕什么圈子？”
“好。”
蒋明铮站到桌子另一边，单手撑在桌沿，言简意赅道：
“如果中招人数不多，我要带着他去一趟红湾。”
那真是死一般的寂静。林曦的瞳孔因恐惧而骤然收缩，秦永晴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给我理由。”她蹙着眉道。
“好。”蒋明铮清晰地说道，“第一，他中毒至少一周，但特情部腺体异常情况反馈如常，尤其是高级别Alpha教官队伍竟然风平浪静，说明林曦很有可能只是个例，基地的水源食材未被污染。第二，目前市面上的X-730同源阻滞剂只可能来源红湾，但他们没有单独袭击一名C级Omega学员的理由，除非是诱饵。第三，是针对谁的诱饵。这一周内，只有我的下属给我打过电话，通报了林曦无法承受训练强度的情况，但这种屁大点的小事其实压根用不着告诉我，哪怕发展到开除，也该是他的负责教官直接带着文件和成绩单来请示。”
“我怀疑那名下属通敌。或许还有他。”蒋明铮扫了一眼林曦，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目的是引起我的注意。”
秦永晴两手撑起一个三角形，抵住下巴，专注地盯着他。
“你的意思是。”她缓缓地道，“红湾在上一次行动中察觉你的身份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蒋明铮语气毫无波澜，“他们的新‘老板’是个很古怪的人。也许，是想诱使我再一次前往。”
“那你应该知道将计就计很危险，蒋教官。”
“嗯。”蒋明铮没否认，不过态度更是半分都没软化，“如果假设成立，他们一定有办法认出我，普通的潜伏方法行不通……但我有个更好的点子。”
秦永晴眨眼的频率忽然一停。
对蒋明铮的后半句话，她有股非常危险的直觉。
只见蒋明铮直起了身子。他在办公室暖黄的顶灯灯光下，投来十分锋锐的目光，慢慢启唇，迸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句话：“我用我的真实身份过去——只需要宣布调查结果是我背叛了CSR，把脏水泼到我头上。届时走投无路，被逼绝望，再直接向对方投诚，就很顺其自然了。”
“我用假身份接触不到‘老板’。这是唯一的机会了，”蒋明铮低声紧紧凝视着养母的双眼，那语气的最深最深处，居然隐藏着一些极其罕见的祈求，“相信我，妈。”
.
在等待调查结果的间隙里，秦朔一边马不停蹄地翻阅三年前那场事故的医疗报告，一边感觉心如擂鼓，有什么东西在胸膛中不安地砰砰乱撞，撞得他整个人烦躁得看不进那些密密麻麻到眼花缭乱的文字。他深深吸入一口气，遽然吐出，摘下无框眼镜搁在桌角，指节无意识地快速敲击着纸页。
他的感觉很不好。他一般不相信“感觉”，但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
德语特有的那种思绪的严谨感消散了，中文天然的母语熟悉与安全感也起不了作用，英语和其他的什么语种更是让人看着就无聊透顶，丝毫无法宽慰大脑深处那种即将失去什么东西的焦躁感。
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摧毁了理性，最近的生活中有什么异于往常的事情发生吗？
几米开外，助理远远地注意到，主任在漫长的凝望着空气的沉默过后，突然绷紧了下颌线，视线很快很轻地扫过自己手中的这支钢笔。
而后，又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那支钢笔，助理心想，如果没记错的话，是去年秦朔生日，无声无息凭空出现在桌上的一份礼物。
由于没署名，他一度还想去调个监控，可主任却说不用，直接把它连盒子塞进柜子的深处去了。
没两天却又给拿了出来。
然后，就一直用到现在，哪怕收到更贵的，再也没换过新的。
助理脑海里冒出了一个非常大逆不道的诡异的想法，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能躲过研究所所有值班员和医师的耳目、悄无声息潜入主任办公室又离开的人，其实……并不算太多吧？
那边，秦朔有些头疼，因为最近唯一的变数就是蒋明铮对他的态度。那个Beta以前总是任劳任怨地跟在他身边，哪怕脾气再冲、态度再差，也没像最近这样，总似有若无地散发出一种即将抽身而退的，似乎是释然了的感觉。
他不是应该高兴吗？
为什么还这么烦？
Alpha的情绪感知能力会随着级别上升而下降，对以往专心科研的秦主任而言这是件好事，可如今却成了个天大的麻烦，只见Alpha忽然抬起头，冷冰冰地瞄准了自己的助理，开口问道：“张岩，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啊？”助理茫然地扬起了脑袋。
秦朔从不提问第二遍：“喜欢一个人的话，通常有哪些表征？”
完了。
助理心中凉凉地想道。
因为在ABO性别科学上，大约两百八十年前，有一个社会学家下过著名的推断。
那个人在研究了几百个Alpha样本后，说——“如果一名Alpha直到十八岁还没有明确过恋爱倾向，那他有超过80%的概率一生都不会娶妻生子。而剩下的20%，往往将因其过于迟钝的情绪感知能力而在恋爱中遭遇许多挫折。对这些Alpha来说，如果无法得到及时的回应，大脑边缘系统的过度活跃可能会导致严重的心理健康问题。”
……
他一直以为他的顶头上司属于那8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