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尘埃落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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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玉发觉自己站在一片蓝色中。
均匀而单调的淡蓝，好像是海，又好像是天，一望无际，没有分界线。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没有丝毫变化。
淡蓝是温和而愉悦的颜色，可整个世界只剩这一种颜色时，透露出的只有窒息和封闭感。
他想不起自己是谁，这里是哪，为什么来到这。
脑海成了白茫茫的雪地，一片空旷。
低头，在平静的水面上看见了自己的脸，和冰蓝色的茫然的眼睛。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天地淡蓝中只有这一点月白。
脚下泛起蓝色的涟漪，如有生命般向后扩散。纯粹的蓝色间夹杂上醒目的红，最开始只细微如血丝，越来越深，越来越浓，在蓝色的空间中织出一张阔大的网。
成千上百根血红网线好像致命的毒蛇，无声地逼近那抹月白。
元玉回头。
冰蓝的瞳孔中倒映出遮天蔽日的血红。
嚓！
疾飞的红线割断了他的发绳，黑蓝的头发在空中散开。这个动作在潜意识中被拉得极长，时间成了一帧帧跳动的画面。地面隆隆震动，他昂起头，看着面前卷起滔天巨浪，几十丈高的红色海水咆哮如野兽，以雷霆万钧之势冲自己压下来，瞬间将他吞没。
青色的灵光宛如锋利的刀刃，像割纸一样，将奔腾的红水硬生生割成两半，他凌空跃至半空，月白衣袍猎猎翻飞，漠然地俯视着，对这些红水的来源一无所知，也没兴趣探究。
他并不在意生死。
数不清的气泡从他脚底的水域涌起，瞬间顶到离他不过寸余之地，被他灵敏地闪开。
那气泡，像许多滚动的眼球，又像翕动的嘴唇，上上下下，张张合合，犹如诉说着什么，元玉的动作停滞了。
他感到迷惑。
气泡彼此摩擦，像人一样发出音节，元玉听不懂音节的含义，心头的迷惑越来越浓。
这音节似乎没有意义，只是为了某种目的——劝诱，蛊惑，扰乱。
水里深处升起一团浓重的阴影，红色变得妖艳而充满蛊惑色彩，元玉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任由自己慢慢向下落去。
耳边响彻窸窸窣窣的气泡摩擦声，无休无止，他任凭自己坠入水中，微凉的触感包裹全身，感到奇怪。心悸和心安两种情绪竟然能同时存在。
水面越来越红，颜色浓稠而刺眼，几乎成了血池，从上方俯视，波纹消退，逐渐趋于平静，如得到食物后餍足的怪物。
元玉无声地下坠着。
他安静地望着水面，浓烈的红色吞噬视野，他感到很困。
耳边细碎的摩擦声，终于越来越轻，即将消散。
下沉到血海深处，冰蓝的眼睛缓缓闭合，一直温润如深湖、哪怕在黑夜里也从不黯淡的亮蓝，终于开始一点点褪色。
好静。
眼前的赤红中突然亮起一线金光。
如同逆流而上的鱼，不顾一切地向他靠近，周围的海水被惊动，突然狂暴，卷起弥天的泡沫，但是金光刺穿了所有阻碍，骤然亮如白日，他被一双手臂紧紧抱住，拥入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听到隔着胸腔传过来的活跃又强劲的心跳。
“元玉！”
他猛然睁大眼睛。
水域骤然凝结为冰，发出玻璃破碎般的清脆巨响，他的视线越过那人的肩头，看到冰面上映出许多自己。
冰面咔咔破碎，仿佛由无数小碎玻璃重组，不同角度的光线，不同角度的倒影，映出无数抹月白和冰蓝。
那是……
他自己。
很多时候的他自己。
记忆的某个角落开始颤动，各种各样的画面涌入脑海。
记忆溯流而上，往前追溯到一千年前，丛林莽莽榛榛，人类的足迹还没征服这片土地，他也还没学会化成人形，东海之上，他咬住伥鬼，一同坠入浩瀚的东海，激起千层巨浪。
青色和黑色的气流交缠，将他和它一同压入深不见底的海底，从此与世隔绝，只有黑暗与仇恨。
他负伤沉睡。机缘巧合下逃脱的伥鬼，在休养好后反过来袭击他，欲置他于死地。危急关头，他拼尽全力逃脱，但身负重伤，将自己封入一面铜镜，再次陷入沉睡。
直到被惊醒。他化为人形现身，却不小心打翻了茶杯。隔壁房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房门猛地被推开，一张俊秀而张扬的脸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眼帘。
你是谁？——这便成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从此，他的生活天翻地覆。
钟烨紧紧抱住元玉，奋力上浮，哗啦——两人终于冲破水面。
就在脱离水面的瞬间，周围的景象如同被无形的手撕去了淡蓝色的薄膜，淡蓝缓慢消退，真实的世界一点点清晰地显露出来。
元玉两眼发愣，毫无反应，钟烨心头一紧，抓住他肩膀，急切道：“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元玉空洞地望着他。
“你怎么了？能听到我说话吗？”
元玉被他晃了两下，仍无反应，无神的视线穿透了钟烨，不知落向何方。
钟烨心乱如麻，自己不是把他救出来了吗？怎么还会这样？难道只救了他的身体没救魂魄？
他忽然想起上次元玉轻抵他的额头，他很快就恢复了清明。于是照样学样，也捧住元玉的脸，有点犹豫。真的管用吗？
深吸一口气，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心低下头去，这时，看见元玉眼睛里亮起熟悉的灵动光彩：
“…钟烨？”
余光扫到他的两只手，顿了顿：“你干什么？”
“……”
钟烨忽然扣住他后脑，往自己这边压来。
一个带着庆幸、安慰和爱意的吻，落在了元玉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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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碧波荡漾，被寒风摧残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柳树终于钻出嫩黄的新芽，柳枝摇曳，在水面上划出温柔的波纹。
钟烨走过这片温和的绿意，春风拂面，金色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缝隙，给他打上朦胧的光影。
他沿着石梯下到河堤的近水面，看到元玉蹲在水边，把小米一把一把地撒到岸边水里喂鸭子。
绿头鸭刚长出新毛，脖子上一圈油亮的细羽，反射出镭射般的流光，嘎嘎地叫着，动作灵敏地游来游去，竞相争食。吃饱了就游远，飘在暖融融的春水上打盹。
钟烨笑道：“这才几天，冬天掉的膘都让你养回来了。”
元玉刚撒完最后一把，听见这话，站起身来，哼了一声。
钟烨站去他身边，眺望波光粼粼的湖面。
鬼域混战后，伥鬼身亡，金算盘身亡，鬼域获得了暂时的平静。也许会这样一直平静下去，也许会很快选出新的域主。
家族其他天师苏醒后，并无伤亡，他们很快得知了真相。二位长辈的葬礼办得隆重，衣冠冢埋在后山。葬礼后，钟蔚曾问起他要不要留在祖宅，钟烨想了想，说，先不了吧。
钟烨有时会想到，不可否认的是，天师一族确实在走下坡路。可惜这是无法避免的事。也许用不了几百年，这个古老的身份就会彻底掩埋在岁月长河中。
但，也或许还有希望。
小貘又天南海北地跑去了，还说等它找到新家，就请他俩去做客。
小灰它们在混战中被怨气的攻击波及，小□□小灰挡了一下，正被怨气击中，魂飞魄散。事后钟烨找了很久，才找到它一丝尚未消散的残魂，翻出个小铃铛，作为休养的场所。接下来就是长久的等待。也许能恢复，也许不能。那一小缕残魂蜷在铃铛里，顶端冒出两个小尖，像是黑猫耳朵。
说到残魂，还有一个人。
无名是次日早晨来找钟烨的。他和往常一样莽撞地冲进来，扔下一样东西，口中愤愤然道：“我就说他心里没一点数，活着时就作天作地，把自己整死还不消停，谁在意。”
说完就气咻咻冲出去，把地板踩得震天响。
钟烨定睛一看，他留下的居然是一缕长平安的残魂。
孱弱而浅淡。
比小黑的残魂更微弱。
不知花了多少工夫才从犄角旮旯里掏出来。
钟烨也找了个小铃铛装起来，还给无名。无名翻了个白眼：“你给我干什么，我看见他就烦，让他死去。”
但伸手接了过去。
二人踏上小桥，这里风景绝佳，山峦叠翠，湖水如镜，暖融融的阳光倾斜而下，万物沐浴在明朗的金色下。
“你等等哈，我找人拍张照片。”
钟烨说完，左右张望一圈，最后去问了一个漂亮姑娘：“你好，请问能帮我们拍张照片吗？”
“没问题啊。”姑娘笑着接过手机。
二人在桥栏杆边站定。
姑娘道：“三，二，一，看我这里——”
咔嚓。
“谢谢谢谢，麻烦你了。”
钟烨连声道谢，从她手里拿回手机。
屏幕上，雪白的大理石桥前，年轻的眷侣依偎着微笑，背景是暖煦的春光，瓦蓝的天空，碧绿的柳树和白亮的湖水。一切都在春日中蓬勃向上。
“好看吗？”
“嗯。”
“那就行，走吧。”
他们走下桥，沿着青石小路走入树林，元玉仰头去望柳树间，燕子正叽叽喳喳忙着筑新巢，他轻声道：“天暖和了。”
钟烨对他笑了一下：“是啊。”
“春天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尘埃落定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