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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未来小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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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晚与赵得鹿第一次见面,是在十年前。
彼时还是随朝天下,随末帝残暴昏庸,天下动荡,生民煎熬。
边关有贺勒部南下吞并燕川十三城,中原更是群雄并起,赵得鹿父亲赵想,便是叛军之一。
赵家原是京城世家望族,颇受随帝重用,赵想本人更是曾担任随帝侍读,君臣感情深厚。
赵想在朝中官至尚书令,深受帝王恩宠。一次宴会,只因赵想多看了随帝的宠妃几眼,随帝就开口将宠妃赐给赵想。
这位宠妃就是贺勒部送来和亲的坤泽,赵得鹿的父君。
随帝虽嗜杀,对赵想却极好,位极人臣,帝王宠信,应有尽有。
谁也不知道赵想为什么要造反。
非常平常的一天,赵想勾结禁军,包围金雍宫,意图行刺逼宫。
赵想的行动很迅速,失败更迅速,不仅没能杀死随帝,还不得不带着家中老小狼狈逃跑。
这一逃,就逃到了黎家村。
黎家村位于随朝北境的崇山峻岭中,当地官员收取租税都常常遗漏此地,是隐踪秘迹的绝佳之选。
于是,在十三岁的某日,黎晚头上戴着用茅草编制的冠冕,正在村口同村中小孩编排上朝的戏码。
当游戏进行到小孩们向黎晚跪拜,大喊:“陛下万万岁!”时,黎晚看见一队行商打扮的人自村外小径而来,向村口站着的村长问路。
扮演“陛下”的黎晚坐在四个男孩抬着的粗制滥造的“轿辇”上,眼神从这群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进行挑剔的点评——
为首的中年男人能看出年轻时是个长的不错的小白脸,但胡子太长,不好看;中年男人身旁的男性坤泽布衣荆钗,眼神却充满傲气,看见黎晚头上戴着的“冠冕”时,他嗤笑一声。
黎晚原本觉得他长的还算能入眼,在感觉到那声笑意中的不屑后,黎晚也朝他翻了个白眼,接着将视线投往男性坤泽身后的两个男孩。
商队的大人们不是围在村长身边商谈,就是忙着整理货物,这两个男孩站在一旁,蒙着白绫的男孩身形挺瘦如竹,另一个矮一些,好奇地盯着黎晚一群人。
突然!黎晚眼睛一亮,眼神精准锁定到其中眼上蒙着白绫的男孩脸上——
虽然看不见眼睛,但挺拔的鼻梁,锋利的唇峰......非常符合黎晚的审美!
黎晚一拍“轿辇”,朝小弟们喝道:“停下!”
他身子一翻,稳稳落地,迫不及待朝男孩走去,等走到他身边,黎晚才发现这男孩子居然比自己还高一头。
但身为黎家村赫赫有名的孩子王!黎晚岂能屈居人下!
黎晚用手在男孩蒙着的白绫前晃了晃,确定这人眼睛不好使后,黎晚不着痕迹地微踮脚尖,清清喉咙道:
“我叫黎晚,黎民百姓的黎,晚来天欲雪的晚。”
这句诗还是黎晚去镇上卖红薯时,藏在私塾后面才学来的。
而且还是他第一次在未来小弟面前如此显摆。
没错,黎晚心中已经将面前这个长的十分对胃口的男孩当成了小弟预备役,他刚才可听见了,这队商人正与村长商量在村中借住之事。
而且听样子,至少一个月往上。
黎晚心中盘算的可好了,一个月的小弟也是小弟,况且他素日就觉得村中的小弟们长相实在拿不出手,有损他这个老大颜面。
如今有一个拿得出手的,黎晚能放走才怪!
黎家村难道有人敢跟黎晚抢小弟?
黎晚磨了磨虎牙,笑容阴测——先问问他的拳头。
被搭话的男孩面容带着几分无措:“你好,在下......不对,我叫赵得鹿。”
赵得鹿根据声音来源,摸索着向黎晚伸出手,却被身旁的另一个男孩撞开。
赵得鹿踉跄几步,犹豫着收回手,听由身边的弟弟对黎晚打招呼:“你同一个瞎子打招呼做什么!我来跟你玩吧,我叫赵尔复。”
赵尔复眼疾嘴快,就着刚才黎晚的自我介绍说:“你也喜欢白乐天的诗?我这里有他的诗集,若是你同我玩,我可以送给你。”
赵尔复的眼睛一动不动地黏在黎晚脸上,眼中满是惊艳。这山野村庄中竟能生出如此绝色?
他眼神落在黎晚喉结处,少年人的喉结发育不明显,修长细白脖颈细腻犹如宫中上等的白玉净瓶。
越看,赵尔复心中惊艳越甚,回想赵家世家大族,简在帝心,他虽不过十一出头,身旁也有无数美婢娈童环绕服侍,却从来没见过有一人的相貌能与黎晚媲美。
听见赵尔复搭讪的黎晚却在暗暗咬牙,疑心这人是故意给自己难堪。什么白天乐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谁的诗!
黎晚去镇上时,只能扒拉着私塾窗户偷听,能说出这首诗全凭记忆好。
这萝卜丁跳出来不会是想拆穿自己没文化的事实吧?
彼时黎晚还不知道赵尔复就是未来的梁王殿下,当时,黎晚只是瞥了一眼他,发觉他面容与身旁的坤泽有些相似,得出最终结论——
一个长的没有赵得鹿好看的小萝卜丁,还想在他面前卖弄学识。
可恶!不知道黎老大家里没钱上学吗!
若是没有赵得鹿,黎晚也许会多看赵尔复几眼,然而,明珠在前,谁愿意理会鱼目?
“瞎子?”黎晚自上而下乜了眼赵尔复,勾唇道:“你还不如一个瞎子。”
黎晚直接忽视赵尔复的示好,他一把拉住赵得鹿,将人带出人群,朝“轿辇”走去。
待走到“轿辇”旁边,黎晚扬眉,朝扮作贴身太监的小弟一挥手:“你去抬轿!”
他本意是让赵得鹿顶替,跟在自己身后。
对于村中的男孩子来说,能跟在黎晚身旁,已经是顶天的恩宠好运。
就在黎晚坐上“轿辇”,气定神闲等小弟们起轿,他听见原本应该跟在轿辇身旁的赵得鹿咳嗽几声,身板如风中颤抖的宣纸。
赵尔复哼笑一声,阴阳怪气开口:“大哥,就你这破竹篓子样的身板,别说跟人一起游戏,怕不是走几步路就要散架。”
他声音逐渐转低:“真应该让你死在京城......”
嘟囔什么呢?他后半句声音太低,黎晚听不见,但赵得鹿一副即使身体不好,也要跟在自己这个老大身后的乖巧模样,着实很给黎老大长脸!
黎晚理都不理赵尔复,朝赵得鹿伸出手:“上来,和我坐一起。”
赵得鹿眼上虽蒙着白绫,却能精确攀上黎晚向他伸出的手。
这人好轻,像个纸糊风筝。黎晚无视了底下小弟们对坐在他身旁的赵得鹿的各种羡慕嫉妒恨目光,他颇为得意地挺直腰背——
看吧,这就是当黎晚小弟的好处!黎老大觉得自己真是“礼贤下士”,甚至愿意与小弟共享荣光。
“轿辇”本就是黎晚指挥村中小孩用废弃竹子做出的四不像玩意,上面位置只给黎晚留了一个人位置。
等到身形更高的赵得鹿登上,两人紧挨着,赵得鹿微微低头,双臂虚虚撑在黎晚身后,像是把人抱在怀中。
赵得鹿唇上也带着一抹浅笑,他牵着黎晚的那只手还没放开,有意无意地,他将脸迈向赵尔复所在方向。
赵尔复被他隐隐炫耀的模样气了个仰倒,想跑去同父亲和父君告状,心思刚升起就被赵得鹿的话浇灭:
“赵尔复,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还去给父亲找麻烦。”
赵得鹿坐在“轿辇”上,身形自然地朝黎晚紧挨,声音慢条斯理:“我不过是孩童玩闹,但若你惹出麻烦招来怀疑,你以为你能独活?”
“你!”赵尔复气急,眼神却不自觉往正在与村民商议的父君望去,父君明显也看见这边情况,只是轻轻朝赵尔复摇了摇头,暗示他不可轻举妄动。
明明只是个半大孩子,赵尔复脸上却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阴毒:“赵得鹿,你一个将死之人,小心别又把晦气带给旁人!”
说完他匆匆看了一眼黎晚,一甩袖,跑回他的父君身旁。
“轿辇”被抬起,黎晚看了看日头,朝小弟们吩咐:“去村北!”
黎晚扒拉着头上草编的冠冕,努力将之扶正,好看起来比赵得鹿高一些,听见萝卜丁的诅咒,不由咋舌:“他是你亲弟?”
赵得鹿摸了摸眼上白绫,温声道:“小晚可是心疼我?”
黎晚想往他头上呼一巴掌,不知道小弟不能直呼老大名字吗?但瞧见赵得鹿苍白脸颊,黎晚最后只是轻轻往他发间一拍:
“一点规矩没有,这黎家村可是我罩的,叫哥!”
“还有,你腰弯一点。”
黎晚努力挺直腰背,又把草冠扒拉的不能再正,最后发现即使如此,还是赶不上赵得鹿。
他有些恼羞成怒,觉得失了当老大脸面,没看见抬轿的小弟们频频往后看么?
没准就是在心中腹诽,赵得鹿看起来比黎老大看起来更有气势。
赵得鹿从善如流,将腰弯下,脸颊愈发贴近黎晚耳侧,道:“哥哥。”
从背后看,赵得鹿的身影已经将黎晚完全笼住。
黎家村不大,从村口走到村北不过一炷香。临近村北,原本凹凸不平的黄土路忽的换成大片青野,旁边低矮的居民房屋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紫色葛花,在原野上连成一片紫雾。
黎晚一抬手,抬轿小弟们落轿动作熟稔,跟在后面扮演太监的男孩屁颠屁颠跑来想要搀扶黎晚下轿,却被赵得鹿抢了个先。
那男孩看见赵得鹿眼上缠着白绫,嘟囔道:“一个瞎子,别给老大扶到坑里。”
黎晚闻言,抬腿踹在男孩屁股,差点把人送进草坑:“说什么呢,还不去准备今天的朝会!”
赵得鹿微微侧头:“朝会?”
黎晚享受着赵得鹿的搀扶,不自觉地重心往他处倾斜:“等看了你就知道了。”
他突然想起赵得鹿根本看不见,补充道:“待会儿你跟我坐一起,我那处听的最清楚,这可是黎家村老大才能享受的待遇。”
也是黎晚向新收小弟彰显老大风范的绝佳机会!
葛花树下,黎晚背靠大树,身后跪坐着赵得鹿,其余小弟以二人为首围坐一圈,扮演太监的男孩拔高声音:“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跪坐在黎晚身后的赵得鹿身形一顿。
黎晚左手边的男孩率先开口:“老大!今天镇上猪下水的价格是两文钱一斤,比前天低了一文,申请买入!今晚加餐!”
十二三岁男孩子正是长身体时候,一听见加餐,小弟们眼睛都绿了,纷纷用渴求的目光看向老大。
黎晚装模作样地沉吟一番,才说道:“准了。小德子,从中努里拿出十文钱,今晚每人带点调料来做饭。”
言罢,黎晚扭头看向身后赵得鹿,小声解释道:“你不知道中努是什么吧?我也是从茶楼里说书的那听来,中努就是皇室的私财。”
“这钱都是我们一点点攒下来,如果你家里人对你也不好,不给你饭吃,你就来找我们,总不至于饿死,有时还能像今天这样吃到肉。”
黎晚声音虽小,但掩盖不住声音中的得意。
赵得鹿轻轻点头,没有告诉黎晚那个叫“中帑”。
这些孩子在家中都是不受待见,常常忍饥受冻,这才聚在一起抱团取暖,将各人挣来的钱汇在一处,以黎晚为首,定期举行“朝会”,决定这些钱的用途。
除此之外,“朝会”还有一个作用——
“老大,我今天看见你爹从赌、场出来,脸色很难看,应该是输钱了。”
坐在黎晚左手边的男孩一脸担忧:“老大你今晚在我家谷仓凑合一晚别回去,否则你爹肯定又要打你出气。”
黎晚低声骂了一句脏话,“......他又哪里来的钱去赌?别是我藏在米缸的钱被他拿走了?!”
“黎晚!小兔崽子!养不熟的白眼狼!”一声粗哑的男人声音在原野炸开,穿着油腻腻的粗布衣裳的黑瘦男子脚步虚浮,一看就是长期沉迷酒色。
此人正是上一刻提到的黎晚的爹。
他跌跌撞撞地朝黎晚走来,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叫骂,黎晚脸色一变,挥散小弟,脚底抹油就想溜。
跑到一半突然记起树下还坐着个赵得鹿,黎晚一咬牙,脚步一转,拉起赵得鹿就跑!
“跟我走!我们先去小六家谷仓躲一躲,我爹找不到那。”
正当两人快要甩开男人时,路前突然闪出一队人,挡住二人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