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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小公子你有所不知,春阳院是江湖上的叫法,实际上,他在创建之初,叫乾阳离火院。乾卦属天为纯阳,离卦属火显炽烈,双重阳气加持,能净祟绝阴。”
      “我在这立下誓言:就算全天下的鬼都涌出来,春阳院也绝对是最后才被攻陷的地方——那可是世上阳气最足的地方。”
      花大价钱请来的先生笑得眼睛眯成缝,嘴皮子直秃噜,左手作卦右手立誓,双脚钉地上身前探,忙得不亦乐乎。
      顾自逸:“真有那么足?”
      “那是!小公子听听:春阳院。春阳春阳,可不就是纯阳?光是听这名头,鬼祟都能吓得屁滚尿流。”先生道:“老朽的话立这了,有半句不对你尽管来找我,我双手把招牌奉上任你砸!”
      铿锵誓言犹在耳畔,顾自逸头皮发麻地挪下床,活似遍体被碾压过的疼痛疯狂冒头,他走路时膝盖折弯,险些腿软栽趴在地。
      狗屁招牌!

      ……
      “小公子,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钱勤两根眉毛激烈打着架,忍耐半晌终于忍不住发问。
      顾自逸扶腰坐下,真挚万分地道:“我所说,绝无半句虚言。昨夜有东西死死压在我身上,又冷又硬,现在我还胸口发闷、喘气发顿、腰酸背痛。”
      钱勤仰头沉思:“……”
      不过转而他看顾自逸面色血气确实是有一定亏损,勉强认同他的说辞,问道:“那与你同寝的凌小生怎么毫发无伤?”
      他知道自己有同寝之人,但昨晚睡意莫名足,顾自逸都没等得及那人回来,便问:“凌?”
      “凌恒,就是三邀你对决的那个。”
      顾自逸:“……”
      沉默在清晨露气里发酵飘散,像是蓄满了水汽,压在两人头顶,愈发沉重。

      “小公子,你莫不是撞见鬼了?”春阳院不容内部挑拨,钱勤怕无端引战,只能矬子里挑将军,做了个荒唐的猜测。
      顾自逸这次一言不发:他好像没有理由不支持这个猜测。
      “不会吧?”钱勤惊了,心道江湖传言还是有些东西、至少假中掺真,这位小公子确实怕一些有的没的。他沉思许久长叹出一口气,“算了,我尽我所能帮帮你吧。”

      半盏茶的功夫后。
      ——“随身配一把桃木剑,能驱鬼避祟。你姑且试试吧?”
      顾自逸手腕翻转,将朴实无华的木剑舞起来:微涩的木质香随剑影绕缠上鼻尖,宛若顶着满头云丝漫步松林,顿时从头到脚神清气爽。体力告急之下,他使完两招便竖柄收拢,气息虚浮地自语:“好剑!”
      “便叫你松云剑吧。”他手轻扶侧腰,执剑扬长而去。
      而视野之外的阴影里,凌恒目光像淬了毒一样紧紧锁住他背影,一直到那抹白衣消失才皱眉。“果然有问题。”他抬脚走进屋里,正面迎上的便是吃蜜饯吃得摇头晃脑的钱勤。
      更有问题了,他心道。
      钱勤咂摸着满嘴甜腻,头也没抬:“怎么,你也撞鬼了?”
      “啊?”凌恒一脸雾水地坐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撞什么了?”

      -
      “……我,我弃权——不打了,不打了!”
      顾自逸眼睛一眯,看向对手的眼里带着诡异的不可思议:他都做好一剑被对手捅穿的准备了,临到对战,剑还没使,对方先弃权了?
      他温和纯良地提醒道:“你要不先看看我呢?”
      他保证自己现在的模样,至少也是十年病秧子的程度:唇无血色,面颜惨白——甚至脊背也被疼痛压得微微弯曲。

      对手应声看向他:少年人身量高挑,迎着秋阳初升的方向而立,此刻眉梢延到嘴角都泛着微光。
      “不,不打了!”他着魔似的,看到一半就开始摇头,抱着剑屁股着火一样往台下冲,边冲边朝天吼:“啊我打不过顾公子!我爹把我硬塞上来的,我不打了,不打了……”
      “那,那这局便是顾自逸顾公子胜。”
      顾自逸反手折剑负于侧腰,转身向负责记录的男子执礼,昂首触及到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他微一耸肩,用口型说道:“运气吧。”
        想及此,他心里苦涩:运气好吧?昨晚被鬼压换来的。

      “所以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是这么用的吧?”
      “我五更就爬起来练剑,早早来这占位等待云衣公子挥剑迎战。然后事实就是,我甚至没看到他拔剑喽?”
      “这运气也太好了吧,怎么我抽的人就一个比一个壮!”
      “是运气还是财力,是财力还是关系,走江湖的人都知道,都知道啊。”
      ……
      闲言碎语顾自逸打小就听,老早就荣登左耳进右耳出之境。他脚尖一转,错身离群时,视线直直与人前的凌恒相交。
      心头霎时涌出一丝不妙,顾自逸正欲往后退开半步,突然却见一只白嫩的手虚虚搭上凌恒肩头,而后笑面如花的女子摇曳着桃红叠衫走到最前:“春阳院一贯以诚达扬世,诸位既是想借考核入我春阳院、执我院阳春令的人。怎么还没进门,就先坏起春阳院名声了?”
      陶嘉月收回手,朝顾自逸扬起下巴:“再说如此玉树临风的小公子,诸位也忍心玷污?”
      顾自逸把没来得及退的后半步彻彻底底地退了。

      “谁不知道陶姑娘见一个爱一个,这是又看上了吧?”
      “陶姑娘说运气那便是运气吧?但愿顾小公子好运到底!”
      “莫着急,明天还有一局,都是至少胜过两轮的人,肯定不会再出现这等荒唐让胜的情况了!”
      “是是是,接着看戏接着打!”

      -
      “……春阳院炙鸡也极香!”主动把人带来食院,陶嘉月点上满桌,又尽地主之谊地把菜式一一介绍完,才说道:“小公子慢吃,我须去清理名册,就先失陪了!”
      顾自逸礼貌颔首:“谢过姑娘。”
      “不谢,小公子记住我叫陶嘉月就行。”陶嘉月走出两步,又突然折回来,凑过来小声说了句:“忘记说,回回考核被我看中的公子,最低都成了院生,至于三月客,也是十之六七。”
      顾自逸眉梢一挑。

      春阳院作为江湖大院,分两轮考核。通过第一轮文武考核者得以成为院生,而通过第二轮随机考核的可执阳春令,江湖称号:三月客。
      可以说,但凡是有过江湖梦的少年郎,都曾梦过一枚阳春令——“势若春阳,草莽生长。”

      顾自逸没忍住莞尔一笑:“我竟不知我有这般本事?”
      陶嘉月转身就走,背影远去,而声音还留在原地:“比起公子的自知,我更相信自己的眼光!”

      陶嘉月?顾自逸试图在脑中搜寻这号江湖人物,艰难尝试不得结果,他权当缘浅只能作罢,转而埋头咬进一口炙鸡,正要吐出骨头,面前突然罩下一层阴影。
      随后故意压得没有温度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空有皮囊,绣花枕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凭什么你这样的人,都能当连壁双醉的孩子?”

      “啪嗒!”
      鸡骨头在上下利齿的衔压中碎裂,顾自逸不住呛咳,取下手帕连肉带骨吐出,因憋呛面色微微发红。
      又来了。顾自逸手背贴额,无奈一哂:“……”

      凌恒把剑重重拍落在方桌上,引得正用晚膳的满堂侠士都纷纷侧目。
      他嫌恶地看了眼满大桌的饭菜,骂了句酒池肉林骄奢淫逸,威胁道:“你跟我打一架,不然就是坐实了你空有皮囊。”
      “凌公子,”顾自逸垂眸,嗓音很轻:“我得攒些力气明天用。”
      腰腹被捅穿般的痛他都没消化明白,比什么比!

      “那明天你比完再打!”凌恒拔高声音:“诸位为我作个见证,明日午后我与云衣公子一战——他若不来,行走江湖就别说自己是双醉之子了!”
      凭什么?
      顾自逸意识里想站起身严词推翻凌恒本就根底不足的空口要令,可指腹刮过紧拧的眉梢,他又重新坐下去:算了。
      他爹娘能弃他十六年不闻不问,他就算死守着“双醉之子”的名头,又有什么意义?
      实力不配,总比不知缘由好……

      “好!”
      “我从小就听着连壁双醉的故事长大,这两天满心都是见不到真人能见到他们崽子也不错。凌小弟好样的,终于要逼顾小公子出真招了!”
      “明日我提一壶好酒来助兴,顾小公子可莫要怕输不敢应战啊。”

      凌恒见他一语不发,良久看他点头,绷紧的心顿时一松。
      “不介意我吃点吧?”他心情不错地齐好筷子去挑菜,咬着肉问道。
      顾自逸轻轻回应:“嗯,陶姑娘点的。”
      “谢……陶姑娘看上你什么了。”凌恒嘀咕一句,一筷子连一筷子疯狂摄食,仿若是在享受美若天仙的陶姑娘温柔为自己点上的满桌菜。要饱时,他脑子一激灵,想到什么后说道:“你知道这里闹鬼吗?”

      知道,目前应该没谁比他更知道了吧。
      顾自逸没多余胃口,轻轻落筷,柔和的目光垂落,他一根根仔仔细细擦拭素白的手指。
      “春阳院依山而建,那你知道对面也是山吗?”听说顾自逸胆小怕鬼、夜睡不离人的弱点后,凌恒昨晚特地没回寝房,路过还随手替他灭了烛,从今早钱勤的说辞来看果然奏效。于是他对战完,又专门去听了半个时辰的故事,此时流畅非常地背出来:“山下的人家,时不时会听到山顶上有怪异的声音。有一天,有人上山砍柴,不小心摔到腿,便耽误了些时候,一直等到天黑才下山。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婉转的歌声,异常动听。他停住去听,可是越听,那声音就越凄切,直到——”
      顾自逸越听话风越不对,忙喝止:“等等!”
      真怕啊,凌恒心想,顿时更兴奋了,继续讲:“直到……传说中的倩娘,就是魂魄离了躯体的女鬼……今晚你闭上眼,说不定还能听见她阴凄的歌声,一声声唱着……”

      -
      “……闭上眼,说不定还能听见她阴凄的歌声……你一睁眼,面前便是她空白扭曲的脸……”
      呼吸逐渐急促,顾自逸紧紧抓掐被子。不知怎的今晚窗户没关紧,微凉的夜风一阵一阵灌入,裹挟着断断续续的细响与呜鸣。
      赤裸的足尖到光洁的脸颊尽数被风撩过,陡然间他身子一颤——真的有声音!
      细汗夹着潮热把身体里里外外蒸煎,顾自逸感觉喉咙被狠地掐住、本就稀薄的空气却再也流通不起来,闷热、干涩、想吐,他在五感极限放大的痛楚下,像抓住生命稻草一般喊道:“凌、凌恒?”
      “凌恒,你在吗?”
      无人回应他,甚至连呼吸声都不存在。

      激烈的心跳一下一下猛烈地撞击着胸腔,顾自逸被恐怖的窒息感全然淹没,透彻的蒸热感让他快要气绝时,只觉一股寒进骨髓的凉气抵蒙住他微微发抖的眼皮。
      顾自逸要崩溃了:“!”
      桃木驱鬼,松云剑,他的松云剑呢?到底是招鬼还是驱鬼啊!

      寒气逼近耳膜,随后凉薄的声音徐徐灌入:“睁眼。”
      这抹鬼气顾自逸可太熟了,不就是昨晚把他捅穿的那抹!像是梦回昨夜,他控制不住地后腰猛然缩紧——若是细细去看,还能看见他因全身紧绷而止不住微微发颤。
      死就死吧,他要不看一眼,瞑个目?
      顾自逸想得干脆,可实际却是把双眼闭得更紧。用力过猛,以至于十指紧攥到把蚕丝被抓破;心脏砰砰砰地狂跳,像是要在半刻功夫里把后半辈子六七十年要跳的次数全数偿清。
      “啊……”
      ——眼皮被凉气渗透,而后下一个呼吸之间,眼皮难以抑制地,被手指温柔拂开。

      原来屋里没有这么暗。
      温凉的月华铺在窗纸薄薄一层,若是他还能把手抬起来的话,准能弯伸手指,在指缝间逗趣月光……逗个鬼的月光!顾自逸要死不活地收回逗趣的心,重重咽下唾沫,被迫抬头径直望向身上的人。
      哦,不是人,是鬼。
      只有朦朦胧胧月晕般亮度的人形,看不清脸,他只感觉并不那么透明的双脚踩在他腰侧,还隐隐渗出寒凉的鬼气。至于姿势,简单来说,就是这只死鬼,单膝跪折、探弯上半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顾自逸。
      顾自逸冷汗涔涔:“……”
      一人一鬼互相沉默着,大有要从天黑瞪到天明再瞪到天黑瞪个不死不休的阵仗。
      直到安静的夜里,不合时宜地飘飞起一缕凄烈的嘶鸣——谈不上悠扬婉转但至少有韵有调,那歌声诡谲而带着挣扎,越听越让人头皮发麻……
      细加剖析会发现,那完全不是女子、甚至不像人的喉管能带出的声音。
      “?”
      顾自逸受不了了:他眼前这只鬼正在和他对峙沉默,那歌声何来?

      “凌恒!”长时间紧绷和害怕战栗让顾自逸在开口瞬间嗓子就劈了,他根本顾不得,沙哑地喊着,要断气前挣扎着唤儿唤女立遗嘱一般嘶吼:“凌……凌恒……啊。”
      顾自逸彻底绝望地闭上双眼:“……”
      凌恒睡死了。

      半晌,当顾自逸再次被凌恒下午讲的女鬼、被耳畔一刻不休的凄异歌声弄得口舌干燥,疯狂分泌的苦水灌涌流穿进五脏六腑誓要将他吞没时,他在命悬一线的极度痉挛里艰难出声:
      “那个,你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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