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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终于踏入地府的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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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我终于踏入了地府的大门。站在正殿之外,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久违的故土,又似梦中的归途。阴风掠过耳畔,却带着一丝温柔的暖意,仿佛在轻声唤我回家。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杰瑞和米妮战战兢兢地迈进了正殿的大门。殿内幽深广阔,高耸的穹顶隐没在缭绕的雾气之中,两侧是雕刻着狰狞鬼面的石柱,柱身缠绕着漆黑的锁链,偶尔发出低沉的碰撞声。地面铺着暗青色的玉石,每一块都泛着冷冽的光,倒映出我们模糊的身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混合着冥界特有的阴冷,却并不令人畏惧。殿内没有烛火,唯有漂浮的幽蓝鬼火悬于半空,照亮了通往深处的长廊。
长廊两侧,隐约可见无数游魂静立,他们低垂着头,仿佛在等待某种审判,又似在恭迎某人的归来。
我缓步前行,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石壁,触感竟莫名熟悉。这里的每一处纹路、每一缕气息,都让我心头微颤,仿佛我曾无数次走过这条长廊,甚至记得下一处拐角会有什么。
米妮紧贴在我脚边,银渐层的毛发微微炸起,碧绿的眼瞳警惕地扫视四周;杰瑞则一反常态地安静,黄狸花的尾巴轻轻缠住我的手腕,像是在无声地安抚我。
“这里……我好像来过。”我低声喃喃,声音在空旷的殿内荡起轻微的回音。
长廊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玄色殿门,门上雕刻着繁复的阴司符文,中央镶嵌着一枚赤红的宝石,如血般妖冶。
门扉微微敞开,透出一线温暖的橙光,与地府的阴冷格格不入。我伸手推门,门轴无声转动,眼前的景象让我呼吸一滞——
寝殿内,陈设古朴而奢华。暗金色的帷幔从穹顶垂落,轻轻摇曳;地面上铺着绣有冥界百鬼图的绒毯,踩上去柔软如云;殿中央是一张宽大的卧榻,榻边燃着安神的熏香,青烟袅袅上升,勾勒出静谧的轮廓。
而在卧榻之上,一个修长的身影正侧卧而眠。他身披玄色锦袍,衣摆垂落榻边,袖口绣着暗金色的龙纹,华贵而内敛。乌黑的长发如瀑散开,几缕发丝垂在脸侧,衬得肤色如玉。即便闭目沉睡,他的眉宇间仍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那是久居高位的王者才有的气度。
——酆都大帝。
我的心脏猛地收紧,脑海中浮现出关于他的传说:三头六臂,面目狰狞,头戴九龙冠,身披黄金甲,手持阴阳宝箓,执掌生死轮回……可眼前之人,分明是个清俊如玉的公子,哪有半分凶煞之相?
就在我愣神之际,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似乎早已感知到我的到来。而更让我心惊的是,我手腕上的墨玉手环竟微微发热,泛起幽光,仿佛在回应他的气息。
突然,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随即——
他的身形在转瞬间变幻!
三颗头颅骤然显现,六只手臂从袍袖中伸出,黄金甲胄覆盖全身,九龙冠上的珠玉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的面容化作青面獠牙,赤红的双目如炬,直直望向我,嘴角还挂着恶作剧般的笑意。
“喵——!!!”杰瑞和米妮吓得炸毛,一左一右窜到我身后,爪子死死勾住我的衣摆。
而我却怔在原地,一动未动。
恐惧?竟然没有。
震惊?或许有,但更多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他的气息、他的姿态,甚至他故意吓唬我的小把戏,都让我心头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意。
“怎么,不怕?”他的声音低沉含笑,六只手臂缓缓收起,狰狞的外表如潮水般褪去,重新变回那个清俊的年轻帝王。他懒洋洋地支起身子,单手托腮,目光戏谑地望向我。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的眼睛——那双深邃如渊的眼——让我恍然跌入某个遥远的记忆。我曾无数次凝视这双眼,曾在它的注视下欢笑、哭泣,甚至……
“看来,夫人还是老样子。”他轻笑一声,忽然朝我伸出手,指尖轻轻勾起我腕间的墨玉手环,“黑无常倒是机灵,知道把这东西还给你。”
夫人?这个称呼让我耳尖发烫,可心底却莫名认同。
我僵立在他面前,目光跌入他的眼底,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而他亦静静注视着我,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回来就好。”
酆都大帝——阴司至高无上的主宰,天下鬼魂之宗,执掌生死轮回,统御十殿阎罗,威震幽冥。传说中,他头戴十二旒冕,身披玄色龙袍,面容威严不可侵犯,三头六臂之相震慑万鬼,令恶魂胆寒。
可此刻,这位传说中的北阴大帝,却只是慵懒地倚在卧榻上,眉眼含笑地望着我,指尖轻轻摩挲着我腕间的墨玉手环,仿佛在确认一个久违的梦。
“怎么,真不认得我了?”他低笑,声音如清泉击玉,温润得不像一位执掌地狱的神明。
我怔怔地望着他,记忆如潮水般翻涌。他曾是我想象中凶神恶煞的酆都大帝,可如今,他却是我的夫君——那个曾在无数个轮回里,与我执手相依的人。
他见我发愣,忽地又起了逗弄的心思,眸光一闪,身形骤然变幻——三颗头颅显现,六臂伸展,黄金甲胄覆身,青面獠牙,赤目如炬,周身缠绕着森森鬼气。
“喵嗷——!!!”杰瑞和米妮吓得炸毛,一溜烟钻到了殿柱后,只露出两双惊恐的眼睛。
而我却忍不住笑了。
“还玩?”我伸手,指尖轻轻戳了戳他其中一颗头颅的鼻尖,“吓唬猫算什么本事?”
他瞬间恢复原貌,俊美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无奈,伸手将我拉近,掌心覆上我的手,眉头却微微一皱。
“怎么这么凉?”他低声道,随即抬眸轻唤,“汤婆。”
殿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一位白发婆婆端着热汤缓步而入,嘴里絮絮叨叨:“作孽哟,又幻形吓唬小梓萱,自己心疼得紧,偏要折腾……”
“孟婆!”我惊喜地认出她。
孟婆笑眯眯地点头,将热汤递到北帝手中,又瞥了眼躲在柱子后的两只猫,摇头叹气:“可怜的小东西,被吓得不轻。”说罢,从袖中摸出两枚糖丸,朝杰瑞和米妮晃了晃,“来,压压惊。”
北帝接过汤盏,指尖轻轻搅动,热气氤氲间,他垂眸看我,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喝了。”
我盯着那碗热汤,迟疑了一瞬:“……孟婆汤?”
他失笑,屈指轻敲我的额头:“小傻瓜,若真是孟婆汤,我怎舍得让你喝?”
汤药入喉,暖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凝视着我,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轻叹,指尖抚过我的发梢,低喃道:
“就算你真的喝了孟婆汤……我也永世都会认出你。”
地府本该是阴冷晦暗的,森森鬼气弥漫,亡魂的呜咽在远处幽幽回荡,仿佛永远浸在一种压抑的寒意里。可此刻,我却浸泡在热气氤氲的浴桶中,温热的水流裹挟着舒缓的香气,一寸寸抚平紧绷的神经。
浴殿里蒸腾的水雾在青石壁上凝成细密的水珠,又缓缓滑落。我浸在雕花梨木浴桶中,水面浮着的安魂香草随波轻荡,散发出宁神的苦香。
侍女们纤白的手指穿梭在我的发间,指腹按压头皮时,那些盘踞在经脉里的恐惧便如遇暖的寒冰,一寸寸化开。
这几日的惊惶、不安、猜疑,甚至踏入鬼门关时的战栗,都在这一刻被蒸腾的热气融化。我闭着眼,任由侍女轻柔地梳理我的长发,指尖按压着肩颈的酸涩,仿佛连魂魄都被熨帖得舒展。
地府本不该有这样的温度。
殿外隐约可闻忘川水拍岸的声响,间或夹杂着受刑恶魂的哀嚎。但此刻那些声音都变得遥远模糊,像是隔了层厚厚的丝棉帘帐。
我望着穹顶上悬着的九幽灯,青白色的火焰静静燃烧,将我的影子投在潮湿的墙上,随着水波微微晃动。
“夫人且抬手。”侍女捧着鲛绡浴巾轻声道。温热的面料裹住身体时,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指仍在无意识地颤抖——那些在人间颠沛时渗入骨髓的不安,原来需要这样的温度才能驱散。
洗罢出来,换上那件暗黑色的长袍,精织的面料在烛光下泛着细碎的微光,像是夜空中散落的星辰。
转过屏风,便见两个毛团在暖玉垫上睡得肚皮朝天。米妮银灰色的毛发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爪子偶尔抽动,像是在梦里还在奔跑;杰瑞则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尾巴里,只露出随着呼吸起伏的圆滚滚肚皮,胡须偶尔颤动,显然已彻底放松了警惕。
侍女替我系上墨色寝衣的束带时,丝缎摩擦声惊动了杰瑞的一只耳朵,那尖尖的耳廓转了转,又安心地耷拉下去。
寝殿深处的烛火被刻意调暗了。寝殿内烛火摇曳,光线昏黄而柔和,与外界的阴冷截然不同。北帝斜倚在缠枝莲纹的矮榻上,玄色里衣的领口松松散开,露出小片苍白的肌肤。
他手中原本执着的竹简已经放下,此刻正用指节抵着太阳穴,目光落在我沾着水汽的赤足上。
“过来。”他伸出手,腕间的冥玉串珠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他轻轻牵引着我过去,掌心温热,与传闻中冰冷无情的酆都大帝截然不同。
我踩过织着彼岸花的地衣,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地龙烘暖的青砖传来的温度。
他的手掌比想象中温暖,握住我时,那些未干的指尖立即被裹进妥帖的暖意里。他的手臂环过我的腰,在被带入怀中的瞬间,我闻到他衣襟上沾染的沉水香,混合着某种陈年竹简的气息。
我靠在他胸前,能清晰地听见他沉稳的心跳,炙热而有力,像是黑暗中唯一的锚点。我点点头,鼻尖蹭过他的衣襟,嗅到一缕淡淡的沉香气,莫名安心。“这一遭……”他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来,“可还受得住?”
我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带。
那些在人间辗转时强撑的坚强,那些面对阴阳界限时的惶惑,此刻都变成了一声哽咽卡在喉间。他的手掌顺着我的脊梁缓缓抚下,像是在安抚炸毛的猫儿,最后停在微微发抖的后腰处。
“时辰未到……”他忽然轻笑,带着薄茧的拇指擦过我眼下,指尖抚过我的发丝,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莫不是小萱想我想得紧?”
这戏谑的语气太过熟悉,熟悉到让人眼眶发热。
我猛地抬头,却撞进他骤然深沉的眼眸里——那里面的温柔几乎要将人淹没。
所有的委屈突然决堤,我揪着他的前襟,把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与不舍都哭进了他的颈窝。这一世的亲人、伙伴,那些鲜活的面孔在脑海中浮现,离别的不舍如潮水般涌来。
“……我想看看他们。”我低声说,嗓音微哑。
他身形明显僵了一瞬,随即收拢双臂,将我严严实实裹住。下巴轻轻蹭着我的发顶时,我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我明白。”
窗外传来铁索拖地的声响,某个受刑的恶魂正在哭嚎着求饶。北帝突然挥手,一道无形的屏障落下,将所有的阴司杂音都隔绝在外。
此刻寝殿里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轻响,和他胸膛里平稳有力的心跳。
这位执掌生死簿的帝君,能决断万千亡魂的命运,凡人的苦痛,对神明而言也不过是因果循环中的一环,可此刻,他只能这样紧紧抱着我,任由我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襟。
他是执掌生死轮回的酆都大帝,却对我的悲伤无能为力。
他的手掌一遍遍抚过我的后背,像是要把这些年我在人间受的苦楚都抹平。当我的啜泣渐渐平息时,他忽然低头,一个轻如落花的吻印在我发红的眼睑上。
“凡人之苦……”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原比业火更灼人。”
暖榻边的九枝灯突然暗了一瞬。我抬头望去,发现他素来平静的眼底竟泛着微微的红,像是彼岸花汁晕染开的痕迹。这一刻我终于确信——原来神明也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