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很想见见他们 ...

  •   月光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天井,我坐在石榴树下的石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树皮。米妮蜷在我的膝头,银渐层的毛发在月色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杰瑞则蹲在陶罐旁,黄狸花的尾巴时不时扫过罐身,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周先生离去时留下的荧光还在空气中缓缓飘散,像是一场无声的雪。

      夜风带着长江的水汽拂过脸颊,我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周先生等待爱人的执念,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底尘封已久的记忆匣子。

      “波比……”这个名字从我唇间轻轻滑出,带着十四年积攒的思念。那是一只三花母猫,背上橘白黑的斑纹像打翻的调色盘。

      我记得它最爱蹲在我的书包上,陪我做作业;记得它晚上爱睡在我的腿上,带着我的体温入梦;记得它总能把毛线团玩得满屋都是;更记得那个阴雨绵绵的傍晚,爸爸骑车带我去学校时,它从车篮里一跃而下,消失在巷口的拐角处。

      米妮突然抬起头,碧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它轻轻“喵”了一声,像是在询问。我伸手抚摸它柔软的毛发,指尖微微发抖。

      “你们知道吗?我曾经也有一只猫,叫波比。”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它走失那年,我才十岁。”

      记忆中的画面如此清晰:我和爸爸打着手电筒,在雨夜里一遍遍呼唤“波比”;妈妈在街角每一根电线杆上贴寻猫启事;我们甚至准备了它最爱的小鱼干,放在它可能经过的每一个角落。

      整整一周,我们找遍了附近所有巷弄,直到寻猫启事被雨水泡烂,直到小鱼干被野猫叼走。

      杰瑞不知何时跳上了石凳,黄狸花的尾巴轻轻缠住我的手腕。我低头看着它琥珀色的眼睛,突然意识到——如果周先生能等到他的爱人,如果牛牛能回来见我最后一面,那么波比呢?它是否也在某个角落,等待着与我重逢?

      夜风突然变得凛冽,吹得石榴树叶沙沙作响。

      一片花瓣飘落在我的掌心,我恍惚看见花瓣上浮现出外婆慈祥的笑脸。她总是站在阳台上,迎着晨光梳理她银白的头发。那把我用第一笔稿费给她买的寿星木梳,在她手中显得那么小巧精致。

      “外婆……”我的喉咙发紧。记得她每次梳完头,都会小心翼翼地把木梳用塑料袋包好,一层又一层。她说这是孙女的心意,要好好珍惜。

      她走的那天,我跪在病床前,握着她的手,那双手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却还保持着握梳子的姿势。

      米妮的爪子轻轻按在我的手背上,把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打湿了衣襟。月光下,陶罐静静地立在回廊角落,罐口的青烟早已散尽。

      “它们真的都会消失吗?”我喃喃自语,“那些我们爱过的生命,那些爱过我们的人……”

      一阵奇异的微风突然拂过天井,带着某种熟悉的气息——是波比身上特有的,混合着阳光和鱼干的味道;是外婆梳头时,发间飘散的茶油清香。

      这气息如此真实,让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米妮和杰瑞同时竖起耳朵,警惕地环顾四周。

      石榴树的花瓣无风自动,纷纷扬扬地落下,在月光中划出闪亮的轨迹。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一个模糊的三花猫影子在花瓣间穿梭,还有外婆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正在虚空中温柔地梳理着什么。

      “是你们吗?”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穿过那些光影,却什么也抓不住。

      但我知道,它们就在这里,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就像周先生说的,有些执念,能够穿越时间的洪流;有些牵挂,可以跨越生死的界限。

      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过。我仰起头,任泪水肆意流淌。

      米妮和杰瑞一左一右地靠着我,毛茸茸的身体传来温暖的触感。在这个被月光浸透的夜晚,我突然明白:记忆不会消失,爱也不会。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存在于世界的某个角落,等待着与我们再次相遇。

      丰都的夜,总是比其他地方更沉一些。我站在小院的天井里,仰头望着那片被月光浸透的夜空。星星在这里显得格外明亮,像是无数双温柔的眼睛,从另一个世界注视着我。

      米妮蜷在石榴树下,银渐层的毛发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杰瑞则蹲在回廊的栏杆上,黄狸花的尾巴在月光中划出金色的弧线。

      夜风拂过脸颊,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是陈年木箱的檀香味,是晒过太阳的棉被味,是外婆厨房里常年飘着的草药香。这些气味交织在一起,让我鼻腔发酸。

      我闭上眼睛,突然清晰地感知到:她们就在这里,在某个我看不见的维度,静静地等待着。

      “外婆……姑姑……”我轻声呼唤,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米妮突然竖起耳朵,碧绿的眼睛望向夜空中的某处。杰瑞的胡须微微颤动,它轻轻“喵”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某种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顺着它们的视线望去,我仿佛看见夜空中浮现出两张熟悉的面容——外婆眼角的皱纹里盛满慈爱,姑姑的麻花辫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她们对我微笑,嘴唇轻轻开合,像是在说:“我们等你。”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我伸出手,指尖穿过冰凉的月光,什么也抓不住,却又真切地感受到她们的存在。

      这不是幻觉,而是一种超越五感的认知——就像小时候,我总能准确预知妈妈回家的时间;就像波比走失那晚,我梦见它蹲在一个陌生的门廊下舔爪子。

      白天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在那艘摇晃的小木船上,当其他游客都在对着“阴曹地府”的景点拍照时,我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

      船行至某处,水面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倒映出的不是两岸的岩壁,而是一片我从未见过却又无比熟悉的景象——青瓦白墙的院落,爬满紫藤的花架,还有一口古旧的水井。

      “就是那里……”我当时不自觉地喃喃自语,手指死死攥住船沿。那不是景区规划的路线,而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岔道,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就像……就像回家的路。

      撑船的艄公突然回头,斗笠下的眼睛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姑娘看见什么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船身一晃,那个景象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回想起来,那分明就是某种指引。丰都这个介于阴阳之间的地方,或许正藏着通往另一个维度的入口。

      就像周先生能从陶罐中现身,就像牛牛能化作少年与我道别,那些我们深爱的人,一定也在某个地方,等待着最后的相聚。

      夜风渐凉,我裹紧了外套。

      米妮走过来蹭了蹭我的脚踝,杰瑞则跳下栏杆,轻轻咬住我的裤脚,像是在说该回屋了。但我的目光依然无法从夜空中移开——那里有太多未说完的话,太多未了的牵挂。

      外婆走得太突然,我甚至没来得及让她尝尝我学会做的桂花糕;姑姑离开时,我承诺要带她去看的海边日落,终究成了永远的遗憾。还有波比,那个雨天消失在巷口的小身影,是否也在某个角落,等待着与我重逢?

      “我想去见她们。”我蹲下身,对两只猫轻声说。米妮的瞳孔在月光下放大成两个黑洞,它“喵呜”一声,把脑袋靠在我的手心;杰瑞则难得地没有反驳,只是用粗糙的舌头舔了舔我的手指。

      我知道这个决定很疯狂。正常人谁会想去“那边”?但在这里,在丰都,生与死的界限变得如此模糊。

      我能感觉到,只要找到正确的方法,只要足够勇敢,就能跨越那条看不见的线,去见那些朝思暮想的面孔。

      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在夜色中回荡。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明天,我要再去一次那个水域,找到那条岔道。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去看看,那个散发着“家”的气息的地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米妮和杰瑞似乎感知到了我的决心,它们一左一右地贴着我,像是在无声地支持。夜风卷起地上的石榴花瓣,在我们周围盘旋上升,像是一场小小的、温柔的送别仪式。

      在这个被月光浸透的夜晚,我仿佛已经看见了那条路——它可能藏在某个不起眼的巷弄尽头,可能潜伏在长江某段平静的水面下,又或者,就等在我明早醒来时,悄然出现在小院的天井里。

      无论如何,我都要踏上这段旅程。因为有些告别,需要亲口说出口;有些思念,只有相见才能平息。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