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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半是火焰 ...


  •   飞机穿过云层,轻微的颠簸让江涛从回忆中抽离。

      他靠在头等舱柔软的座椅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那道凸起的疤痕。

      机舱内昏暗的灯光下,那道伤疤泛着青白,像一条僵死的蜈蚣——那是五年前被仇家砍伤留下的纪念,也是他与兮颜之间最痛却也最珍贵的记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晚的雨下得极大,砸在公寓的玻璃窗上像无数细小的子弹。江涛斜靠在真皮沙发上,血从捂着的左臂汩汩流出,浸透了阿玛尼的定制衬衫。

      小弟们慌乱地拿来毛巾止血,却被他一个眼神钉在原地。直到房门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兮颜被小弟半推半请地带进来,发梢还滴着夜班的雨水。

      “必须去医院!”她声音发抖,杏眼里盛满惊恐,却在看清伤口的瞬间切换成专业模式。

      江涛至今记得她冰凉的手指触到皮肤时的战栗,记得她咬着下唇从医药箱取出缝合针时的坚决。没有麻醉,他额角的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水浸湿了沙发,却始终没哼一声。只是在她缝合到最深的那道伤口时,失控地捏住了她的肩膀——第二天那里留下了五道青紫的指痕。

      “你知不知道动脉破裂会死人的?”缝完最后一针,兮颜突然爆发。她摔了剪刀,白大褂上溅满血迹,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每次都是这样!每次!”

      她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烫得惊人,“叔叔阿姨在天上看着你呢江涛!他们用命换你活着不是让你这么糟蹋的!”

      小弟们吓得退到墙角。江涛沉默地任她骂,看她发红的鼻尖和颤抖的睫毛,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父亲跳楼前最后看他的那一眼。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最痛的伤口不在身上。

      骂累了的兮颜终于发现自己的狼狈。血迹在她白大褂上干涸成褐色的地图,内衣带子都透了出来。

      江涛挥退手下,指了指卧室的衣柜。当她背对他脱下染血的外衣时,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勾勒出她纤细的腰线和蝴蝶骨——那是江涛第一次意识到,当年那个给自己塞糖果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如此美丽的女人。

      她换上他的衬衫时,袖口长出一大截,领口松垮地露出锁骨。江涛别开眼,喉结滚动:“让阿强送你。”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直到房门关上,他才放任自己捏碎了茶几上的玻璃杯。掌心被割得鲜血淋漓,却比不上心里翻涌的酸涩——那个叫瑞阳的警察,是不是早就见过她这样的模样?

      飞机突然遇到气流剧烈颠簸,空乘惊慌的提醒声将江涛拉回现实。他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掌心赫然是四个半月形的指甲印。

      舷窗外云海翻腾,就像那晚之后他再难平静的心绪。如今她穿着别人的衬衫,戴着别人的戒指,而自己只能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任由回忆将陈旧伤口一次次撕开。

      空姐送来威士忌,冰块在琥珀色的酒液中沉浮,折射出扭曲的光影。江涛一饮而尽,酒精灼烧过喉咙时,他恍惚又看见那件被兮颜穿走的衬衫——后来他再没让人洗过,一直挂在衣柜最里侧,直到某次搬家被小弟误扔。那天他砸了整个办公室,却说不清是在愤怒什么。

      飞机穿过厚重的云层,舷窗外是灰蒙蒙的天。江涛靠在窗边,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外的水汽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就像他眼角不经意滑落的泪。

      他想起那天被兮颜痛骂的场景,自己竟然在笑。血还在流,染红了真皮沙发,可他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嘴唇,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多少年了,再没有人这样真心实意地为他着急,为他心疼。她的每一声斥责都像刀子,却也是温暖的刀子,剖开他坚硬的外壳,触碰到里面那个从未愈合的伤口。

      “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她一边给他缝合伤口,眼泪一边往下掉,“就不能好好保护自己吗?”针线穿过皮肉的疼痛他早已习惯,可她的眼泪落在他手臂上时,他却疼得缩了一下。

      那之后,他开始拼命洗白自己。曾经的地下生意渐渐转手,建筑公司的账目做得干干净净。

      他学着穿西装打领带,参加慈善晚宴,在镜头前露出得体的微笑。所有人都说江总变了,只有他知道,自己不过是想离她的世界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她还是越来越远。

      记忆中最难堪的那晚,他在酒店套房里和一个模特厮混到半夜。酒精和欲望褪去后,巨大的空虚感突然袭来。他粗暴地赶走那个女人,看着镜子里满身吻痕的自己,突然拿起水果刀在手臂上划了一道。

      血珠渗出来的瞬间,他竟然感到些许的快意——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地去医院见她了。

      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兮颜穿着白大褂走过来时,他身上还带着别的女人的香水味。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他的伤口,转头对护士说:“3号处置室,清创缝合。”声音冷得像冰。

      “兮颜......”他忍不住叫她。

      “江先生,”她头也不回,“用刀要小心些。”那个曾经为他哭红眼睛的女孩,如今连一个正眼都不愿给他。

      飞机突然一阵颠簸,安全带勒进肩膀的疼痛让江涛回过神来。舷窗上倒映出他通红的眼眶,和脸上未干的泪痕。

      他抬手抹了一把,指尖沾到的液体冰凉。多可笑啊,道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江涛,此刻却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流泪。

      空姐走过来问他要不要毛毯,他摇摇头,转头望向窗外。云层散开,阳光突然倾泻而下,刺得他眼睛生疼。就像那年夏天,兮颜穿着碎花裙站在钢厂门口,逆着光朝他挥手:“涛哥!我给你带了绿豆汤,冰镇的!”那时的阳光也是这么刺眼,可他宁愿灼伤视网膜,也不舍得移开视线。

      现在的她,应该正和瑞阳一起吃午饭吧。那个刑警会给她夹菜,会擦掉她嘴角的饭粒,会在她值夜班时送热腾腾的宵夜。而他,只能在一万米的高空,喝着寡淡的酒,咀嚼着那些发霉的回忆。

      飞机穿过云层,轻微的颠簸让江涛从回忆中惊醒。他望着窗外翻滚的云海,思绪又飘回那些年——那些他还能光明正大站在兮颜面前的日子。

      医学院的白玉兰开得正好时,他总会换上最体面的衬衫去看她。站在校门口的老槐树下,远远望见她抱着书本从教学楼跑过来,马尾辫在阳光下跳跃。

      “涛哥!”她笑着扑过来,身上还带着消毒水的气息。那时他还能自然地揉揉她的头发,听她叽叽喳喳讲解剖课的趣事。

      直到那个雨天。他刚处理完一场纠纷,袖口沾了血没来得及换。兮颜的同学好奇地打量他手臂上的淤青:“颜颜,这是你男朋友吗?”他看见兮颜瞬间涨红的脸,和那句慌乱的“不是,是我哥”。

      回去的路上,他在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眉骨的疤和脖颈的刺青——这些痕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后来那个叫何瑞阳的警察出现了。江涛第一次在兮颜宿舍楼下见到他时,就认出了这个最近紧盯着自己的派出所民警。年轻警察穿着笔挺的制服,手里拿着两杯奶茶,望向兮颜的眼神炽热得刺眼。

      江涛站在转角处的阴影里,看着兮颜接过奶茶时羞红的脸,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开始跟踪他们的约会。在电影院最后一排,看着瑞阳搂住兮颜的肩;在小吃街的拐角,目睹那个警察低头吻她;更过分的是在毕业典礼那天,瑞阳故意当着他的面,将兮颜抵在樱花树下深吻,还挑衅般地瞥向躲在人群中的他。江涛记得自己转身时踩断的树枝声,记得喉间翻涌的血腥味。

      那晚他在酒吧喝到凌晨,带回去的女人有着和兮颜相似的杏眼。可当那个女孩娇笑着喊他“涛哥”时,他猛地将人推开,摔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

      后来这样的夜晚越来越多,他换女人如换衣服,却再也没让任何人在他床上过夜。每个清晨醒来,枕边残留的香水味都让他作呕,可只有这样,才能麻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空乘送来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里冰块叮当作响。江涛狂饮几口,任由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记忆里的画面——兮颜毕业那天穿着学士服,在樱花雨中朝瑞阳微笑的模样。他掏出钱夹里的照片,指尖轻轻抚过她模糊的笑脸,然后将照片慢慢撕成碎片,撒进呕吐袋里。

      飞机开始降落,耳膜传来尖锐的疼痛。江涛闭上眼睛,任由失重感将心脏揪紧。

      这些年他拼命洗白生意,学着穿西装打领带,可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记忆里。就像那件被兮颜穿走的衬衫,早已不知去向,却永远留在他最深的梦里。

      江涛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威士忌,酒精烧灼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底的苦涩。他又掏出钱夹里另一张派手下人偷拍回的照片——兮颜抱着孩子站在幼儿园门口,笑得那么幸福。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笑脸,然后慢慢将照片撕成两半。

      “再见了,颜颜。”他在心里轻声说。

      飞机开始下降,耳膜传来轻微的胀痛。江涛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这一次,他终于决定放过自己,也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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