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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麟德暗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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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府衙的冰窖里,十二爷的尸体在青砖上泛着诡异的靛蓝色。谢昭明的指尖拂过尸体脖颈处的蛇形咬痕,金线般的纹路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不是七日癫。”温如晦的银针突然吸附起一片鳞状物,“这是姜国‘锁魂蛊’,中蛊者会吐露最深秘密后暴毙。”他忽然用镊子夹起尸体舌根,一粒黍米大小的金珠正泛着幽光,“十二爷死前说了什么?”
地牢外骤然响起刀剑碰撞声。谢昭明反手将金珠按入青玉镯凹槽,镯面立刻浮现微缩地图——竟是邺城暗河与东宫别院的连通密道。他冷笑一声,抬脚碾碎从牢房梁上坠下的死蛊:“他说……裴尚书五年前往谢家军水井下毒时,穿的是玄鳞卫的蟒皮靴。”
邗沟码头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谢昭明立在焚烧“药米”的烈焰前,手中账册的夹页正在高温下剥落。当最后一层桑皮纸化为灰烬时,内嵌的玄铁薄片显出血色铭文——正是东宫私印拓本。
“大人!疫区急报!”李璇策马冲入火场,马鞍旁挂着渗血的布袋,“服用七叶丹的百姓呕出黑血,但今晨全都退了高热!”
谢昭明突然将玄铁片掷入火堆。铁片遇热扭曲,露出夹层暗藏的绢布——永庆十八年东宫与晟渊签订的密约,盖着玄鳞卫统领的螭纹印。
“该收网了。”他转身摘下官帽,锁骨处的朱砂痣红得滴血,“扬州码头的红黏土……该洒到金銮殿上了。”
金銮殿内,龙涎香如雾缭绕。谢昭明跪伏于御前,玄色官袍上沾着星点运河淤泥,袖口暗纹处洇着未干的血迹——半月前寒江第四剑的毒伤仍在渗血。他双手托起青布包裹的账册,指节因毒素侵蚀泛着青灰。
“臣,复命。”他声线清冷,喉间却压着一丝腥甜。
皇帝指尖掠过账册封皮,忽然轻笑一声,将册子掷入铜盆。炭火“噼啪”炸响,矾水写就的密文遇热浮现,朱砂勾勒的“邺城”二字在焰中妖异如血。
“好!江南八县的腐鼠症、邺城暗道的通敌粮,谢爱卿一箭双雕!”皇帝抚掌大笑,冕旒玉珠碰撞声里,目光却扫过谢昭明锁骨处若隐若现的朱砂印记,“今夜麟德殿庆功宴,谢卿当居首座!”
谢鹤卿立于丹墀左侧,玄色官袍下的手指骤然收紧。他瞥见弟弟腰间玉佩穗子微散——三缕丝绦垂落,正是幼时在谢府密道约定的“危局”暗号。
谢府祠堂内,沉水香雾缭绕如纱。
“昭明。”
一声轻唤似雪落青瓦。谢昭明转身,见谢鹤卿倚在月洞门下,左眼下的泪痣被暮色染得殷红。兄长的玄色鹤氅被穿堂风掀起,露出内里雪白中衣上,宛若一只翩跹落下的仙鹤。
“哥…”他刚起身便踉跄半步,毒素骤然在肺腑炸开。谢鹤卿箭步上前扣住他的手腕,翡翠镯撞上白玉扳指,惊得檐下麻雀扑棱飞起。
“寒江第四剑的‘七日癫’?”谢鹤卿声音淬冰,指尖按在弟弟脉门,“混了姜国‘相思引’,你也敢硬撑半月?!”
谢昭明低笑,唇角溢出血丝:“…总得把账册送回京城。”他忽然扯开衣襟,锁骨朱砂痣周围蛛网密布,毒素已蔓至心口,“哥看这个——”
供桌暗格里,半幅染血的《弩机营粮簿》静静躺着。谢鹤卿瞳孔骤缩——那是父亲临终前攥在手中的残页,边缘还留着被利齿咬穿的孔洞。
“我在千佛窟找到的。”谢昭明喘息着将残页按在兄长掌心,“背面…有父亲的血指印…”
谢鹤卿突然将人拽进怀中。松墨气息裹住谢昭明时,他听见兄长胸腔里震颤的心跳——像十四岁那年密室高烧,兄长彻夜叩击石门时的节奏。
“胡闹!”谢鹤卿碾碎七叶丹敷上弟弟心口,药粉灼烧皮肤的焦味弥漫,“若再晚半日,毒素便入心脉!”
谢昭明疼得仰颈,喉结在兄长掌下滚动:“麟德殿的酒…有曼陀罗混铁锈味…像当年…”
话音未落,谢鹤卿突然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弟弟朱砂痣上。谢家秘传的“血封”之术让毒素暂缓,血线在锁骨处蜿蜒如鹤颈:“宴毕速归,我替你逼毒。”
麟德殿内灯火煌煌,谢昭明端坐御前。鎏金杯中的酒液泛着琥珀光,倒映出裴砚之腰间缺角的玄鳞卫令牌——那缺痕,与五年前射入父亲心口的箭簇形状一致。
“谢爱卿,满饮此杯!”皇帝举盏,九龙杯沿的夜明珠泛着诡艳青光。
酒香袭来的刹那,谢昭明腕间青玉镯骤然发烫——涂有温如晦特制的“听风玉”,遇毒即灼。他假作袖摆扫翻酒盏,琼浆泼洒在地砖上,竟蚀出蜂窝状孔洞。
“臣失仪。”他伏地请罪,指尖“不慎”扯散玉佩穗子。三缕丝绦垂落——幼时被困谢府密道,他们曾用此暗号求救。
更衣途中,他闪入回廊阴影。裴砚之的白蟒袍角掠过朱漆廊柱,袖口暗纹竟是晟渊皇室的狼头徽记。谢昭明屏息尾随,却在碧梧宫偏殿骤然跪倒——心口如千针穿刺,毒素冲破血封反噬!
碧梧宫枯井旁,谢昭明十指抠入青砖缝,指腹血肉模糊。月光照见井沿新鲜刮痕——玄铁与青石反复摩擦的印记。他摸到砖缝间暗红的邺城黏土,混着熟悉的曼陀罗香…
“昭明!”
鹤氅挟裹松墨香席卷而来。谢鹤卿自后环住弟弟颤抖的身躯,掌心贴在他心口,内力如温泉灌入经脉。谢昭明后颈感受到兄长急促的呼吸,温热的唇瓣擦过他汗湿的额角。
“哥…井底…”他攥住谢鹤卿衣袖,在兄长掌心划出“十二、虎符”的暗号。
谢鹤卿突然咬破舌尖,以血封住弟弟心脉要穴。他扯下半幅内衫裹住谢昭明渗血的手指,声音嘶哑:“撑住,我带你回去。”
起身时,谢昭明忽将染血的玉佩塞进枯井砖缝。谢鹤卿会意,指尖在弟弟腰间轻叩——这是儿时捉迷藏找到人时的暗号。
夜风掠过碧梧宫檐角,枯井深处传来铁链拖曳声。谢昭明在兄长怀中艰难睁眼,月光正照见井底一抹寒光——半枚虎符嵌在暗道机关处,那虎符上的青铜早已被岁月蚀成青黑,唯独虎目处嵌着一粒血珀,暗红如凝结的旧伤。
谢鹤卿横抱着昏沉的弟弟疾步回席,鹤氅下,谢昭明指尖正滴落黑血,在青砖上溅出点点梅痕。
昭明在剧痛中嗅到兄长衣襟上的沉水香,恍惚间想起儿时落水——也是这般被谢鹤卿紧抱怀中,那时兄长尚未及冠,单薄胸膛却替他挡尽寒风。
"阿兄……冷……"谢昭明在鹤氅里蜷成幼猫般的一团,滚烫的额头无意识蹭着兄长颈侧。谢鹤卿环在他腰后的手骤然收紧,玄色广袖掩住弟弟渗血的指尖,却掩不住衣襟被攥出的凌乱褶皱。
一滴水珠顺着谢鹤卿紧绷的下颌坠落,正砸在弟弟眉间那颗朱砂痣上,像檐角融化的雪水渗进殷红琥珀。围上来的宫婢举着琉璃灯欲探,却被他袖风带起的寒意逼退三步——那截露出袖口的白玉扳指凝着薄霜,恰似他此刻淬冰的声线:"谢侍郎醉得厉害,本官送他回府。"
月光掠过他眼下泪痣时,那总如古井无波的眼尾泛起一线红痕,转瞬便被翻飞的鹤氅掩入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