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往生路(十) ...
-
李知勉和她对望，详详细细地、不忍分别地将刑攸抱在怀里抚摸她的后背，嘴里不停嘟囔着：“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刑攸点头说：“我知道。”
李知勉握着她的手，手指摸着那些厚茧和伤疤，他的高额头在弱光下显得很秀气，忽然感慨：“我记得上次牵你的手，还是很滑很软的。没想到现在……现在却变成这样。”
刑攸用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轻轻压下，宽慰道：“好啦，早晚都会这样的。我自己又不在意，你快点睡觉吧。”
“刑老师，我离开之后你会想念我吗？”李知勉问。
刑攸在他怀中安静地眨了下眼睛，说：“如果你不睡觉的话，我就不会再想你了。”
李知勉低头望着刑攸短发下的后颈，使着性子俯身咬了嘴。
刑攸匆匆推开他，拉着领子问他：“发什么疯？”
李知勉盖上被子，小声说：“还是别想我了，不然又要哭，这次我就哄不了你了。”
刑攸心痛难止，即便她听清楚了，也还是问：“你说什么？”
李知勉结舌道：“没什么，我要睡了。”
刑攸扶着他的背借势要他躺下，忽然站起身环顾四周，宿遥泱竟然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她有些担心，穿好鞋跑西楼，正喘着气，看到站在大厅玻璃门的隔间内有两道不清不楚的黑影，相互依靠在一起。
刑攸没有靠近，而是站在楼梯间发呆，她若有所思地盯着窗纱看，县里的医院不是那么高级，楼道间的纱窗上满是蜘蛛网和小飞虫，她出神片刻。
李知勉不应该知道她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再者，李知勉一定是在她离开三班拍摄台时被人告知的，她沉思着思考自己最近是不是又惹到一些人。
结果是无，她不知道，也不能茫然猜测，也不能无根无据。
刑攸决定暂时放下这个疑问，待宿遥泱转身往楼梯间走，她煞有介事地转身，宿遥泱站在厚重的门旁抹眼泪。
大概三秒后，她说：“别躲了，从你来我就看见你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担心你。你们说的话我都没听见。”
宿遥泱带着沙沙的颤音，说：“听见也关系，是我和姜且的事。姜且要我跟她去美国，我拒绝了。”
刑攸不理解但尊重地问：“为什么？你不喜欢她吗？”
“什么？”宿遥泱摸了下自己的脸，她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表现得那么明显，眼睛的光陡然黯淡下去，她说：“喜欢，但是我更喜欢自己能靠本事站在她面前，刑攸，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觉得这已经足够了。”
刑攸考虑了事情的可行性，问：“那你要在高考之后打工？”
“对，我要打工。”宿遥泱说：“我妹妹那边先交给周阿姨照顾了，上一个雇用的保姆的工钱刚算完。”
刑攸一边点头，一边思考：“李知勉这边也快结束了，你不需要有多大压力。找个孩子陪着周阿姨也好，哦，你要是去到打工可以去那些教育机构试试，活少给钱还算周到。”
宿遥泱嬉笑两声，“怎么？刑师傅给出言献策呢？”
她对刑攸这样性格的朋友越发喜欢，不禁又连忙打量她两眼，楼梯间灯光昏暗她看不真切，只是看得出刑攸在这半年里，瘦了好多。
她说：“李知勉，这次醒着的时间真长，上半年我都没见识过。”
刑攸点头，转而用一种较为温婉的口吻说：“最后再仔细看看世界也挺好的。”
宿遥泱搭上她的肩膀，冲她挤眉弄眼，“这时候你就舍得了？”
刑攸往远处靠了一寸，被宿遥泱大步跟上，她没有在意宿遥泱的玩笑话，只轻松地耸耸肩。
宿遥泱又要说些什么，她立刻插嘴说：“姜且什么时候走？”
“去哪里？”
“去美国，她不是还要上学吗？”刑攸说。
宿遥泱幽幽地“啊”了一声，说：“明天天亮就走，我说让她等我，想她了就给她发邮件。我也时尚了一回，第一回在手机里下载邮箱这种东西，还用不习惯。”
刑攸一笑了之，紧接着，宿遥泱好奇地问：“话说，李知勉他是怎么知道你跟季知时有接触的？而且啊，我在学校里的时候听不少男生造谣，而且他本人就是那样的性格，什么都不说清楚，全让别人去猜，这样很容易被误会的。”
“我不清楚。”
“你们两个就是一个毛病！”宿遥泱指责刑攸，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带着迟疑犹豫的神情轻声说：“或者，我觉得是周烨南，你不知道，这几天他一直拉着一个女的去医院，好像就是看病。呃······我总觉得那女人精神状态不太好，就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一样，后来我有一天去一楼打印李知勉的片子，听到他说要把女人送进精神病院。”
刑攸谢过他提供的信息，当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众多缴纳话费以及骚扰消息下面找到周烨南的聊天框。
刑攸：我在学校的事情是你妈妈吗？
周烨南：你要听真话吗？
刑攸：我不想跟你说废话，聊完我们之间就结束了。
周烨南：是我，也是我让其他人告诉李知勉的。我妈这两年精神的确不太好，我要走了，我会带她去国外生活。明天早上九点的机票，你会来送送我吗？
刑攸忽略后面的话，问：为什么？
周烨南：因为我嫉妒他，说白了，刑攸我到现在还很喜欢你，但是，你好像压根就没那个意思，我不是想要得到你。哪怕你跟我谈一天也好，可是你不要，你从来没有正视过我对你的感情，李知勉喜欢你，你看得出来，那我呢？我心里过意不去，我在意你，但是你只会厌恶我，这就是区别。无论我怎样优秀，都比不上那个躺在床上半残不废的病秧子，是吗？
宿遥泱瞥了一眼，“哇塞，嘴巴好臭哦。”
刑攸叹息一声，打字道：模棱两可的态度才恶心人，再见。我们之间结束了。
在删除周烨南之后，宿遥泱挽着刑攸的手臂到病房，刚进门就被爬在门前的李知勉吓了一跳。
宿遥泱尖叫一声，刑攸严肃地蹲下身去试他鼻孔下的气息，苍白的脸色慢慢缓和，“快！快喊值班的护士。”
李知勉就这样又被挪到危重病房去，周女士又开始了听着机器转动的声音过日子。
刑攸的打工一直持续到五月底，六月的高考如期而至，那天是王玲亲自接送她去考点的。
王玲守在考点外，这一年的蝉鸣格外嘈杂，书写着不甘和倔强。
刑攸在三天结束后回到先前的楼房里，站在单元楼前，看着掉漆破败的保险门上的清扫人名单已经换新，她长舒一口气，才察觉，这里已经实实在在换了人间。
离开学校那天，刑攸去办公室和张甜甜告别，田鑫雨和另外那个数学老师也在。
田鑫雨和张甜甜在闲谈聊天，刑攸走近两人的时候，田鑫雨不耐烦地将她推到一边。
刑攸定了下神，抬脚踩在田鑫雨的脚背上，转头尖叫一声，“天啊！抱歉啊老师，我没看到你。”
事后，刑攸看到数学老师在偷笑，之后冲她竖起拇指以表赞扬，田鑫雨便开始吵嚷，刑攸置之不理，全然不顾地走出办公室，结束了这场闹剧。
###
李知勉的病发突然，周女士守在床头熬了两天，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暗沉的脸色和疲劳的眼睛，刑攸心里了然。
穿好衣服跑去花店，刑攸带着一身消毒水的气味奔向花店，进门时撞到一人身上，那人身上带着深沉的香水味，将周围燥热的空气都安抚下来，刑攸忙说“对不起”。
那人用熟悉、低沉的嗓音说：“刑同学，怎么这么着急？”
刑攸顿住，抬头看到童羡秋抱着一碰桔梗花站在一片花台前，刑攸停下脚拭去额头的汗，“买花？你要······送给谁？”
童羡秋垂头问了下花瓣，“送给学长。”
刑攸记起来是有这么一个人，她寒暄道：“那学长呢？”
童羡秋用幽深的目光缓慢瞧了刑攸一眼，“你不会想知道的。”
刑攸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噤，抱着一捧栀子花去见李知勉。
她站在病弱的李知勉前面时，心脏仿佛被强大的悲痛包裹，李知勉动了动嘴唇，刑攸走过去一点，李知勉断断续续地虚声道，“看来，我要等到地下再吃荔枝面了，等我生日那天，可不可以烧给我？”
刑攸抿了下唇，却是笑道：“怎么就你贪吃？”
李知勉艰难地说：“攸，比起传统的常识，你更偏向于既定的事实吗？”
刑攸记得，这是那堂课上被打断的论题，她舔了下牙根，看着李知勉缓缓闭合的眼睛，说：
“我这十八年走过许多条注定错误的道路，但我不后悔。”
李知勉离开了，刑攸看着他最终露出的满足的微笑，终于在心中说：
“李先生，天晴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往生路(十)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