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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度寒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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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快要来了。
早上起来站在窗前透气,嘴边已经可以呵出一大片白雾。
“小伙子,你什么病啊?查清楚没有?”出门买早点的大妈回来,大声地问祁歌。
“啊,我就……脑炎,”祁歌含糊答道,“来输两天液,明天就出院了。”
“脑炎?那应该没啥大事儿吧,不像我老伴,也不知道还剩几天,你看人都傻了。”大妈将吃的摆在床头,招呼祁歌一起吃。
老大爷刚做了手术,如今躺在床上昏睡,很难说之后能恢复多少。
“不用了,谢谢您,”祁歌对她笑了笑,“我去食堂吃。”
其实他现在已经不太能吃东西。
有时候勉强吃了也会反胃吐出来,吐得太厉害的时候,甚至会大小便失禁。
昨天在病房里的厕所发生这事时,祁歌开着水龙头,耐心等大妈出去了才回病房换了衣服。
不同于艺术作品中的桥段,真正的生病总是狼狈的,他已经开始初尝其中滋味。
这个时候不知为何,祁歌忽然想起程书仪带他去过的那家医院国际部。
程书仪总是对的,即使在这种境况下,有的人也还是会有选择。
只不过此刻对他来说,这个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医院里的白天总是非常繁忙,病人医生护士在各种治疗方案中陀螺一样运转。
疲惫,也怀着希望。
而夜晚总是漫长的。
在疼痛中猝然惊醒时,祁歌颤抖着咬牙吸气,试图像每一次一样,平复自己的呼吸。
他看到隔壁的陪床大妈侧躺在陪护床上刷着手机,一个个短视频被划上去,光线晃动,与从走廊透进的灰白灯光渐渐融为一体。
此刻的她是疲倦而麻木的,半点也没有了白天的精气神。
而祁歌的痛楚也会渐渐被疲倦和麻木淹没。
可能被这病痛消耗的从来就不止病人自己。
病,就像是一个张着口的漩涡,不由分说地将周围一切生机与欢愉通通吞噬。
“哥,你怎么休养几天还更瘦了?”阿远皱着眉打量着祁歌,“公司抓你去做苦力了?”
“瞎说什么,”祁歌眯着眼睛等化妆,“公司对我好得很。”
不管怎么说,高姐也算仁至义尽了,不但帮他联系了病房,还派了车从医院接他再送回片场。
他想说不必这么麻烦,他一个人也可以。但高姐说公司里有排场有派头的人多了,不差他一个,让他管好自己就是给她省心了。
好的,有道理。祁歌于是全盘接受。
他的那位新的生活助理也算尽职尽责,每天都操心着他的一日三餐吃穿用度,还会帮他准备要吃的药。祁歌病痛发作时,也多亏他细心照顾和帮忙遮掩。
阿远最近忙起来之后,在片场的时间没有以前多了,但每天还是会抽时间过来跟祁歌大力吐槽。
“对了哥,下礼拜那个宣发你去不去啊,高姐没给我准话,说到时候看你情况?”阿远低头翻着手机里的日程表。
“我不想去,”祁歌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应该也没什么影响吧?”
这个宣传活动是给他们拍的那部狗血穿越电视剧预热。这部戏祁歌拍得实在曲折心累,也不知道最终会呈现一个什么效果。
对他来说,这些实在也不再重要了。
阿远点点头:“不去就不去吧……不过那个陈逸心在社交平台上艾特你了,要回复吗?”
“艾特我什么了?”祁歌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怎么了,还是头疼吗?”阿远凑近了看他,“复查的时候医生怎么说?”
“就说……可能拍完这个电影要休息一阵子吧。”祁歌答得半真半假。
化完妆之后祁歌自己看了眼社交平台。
陈逸心是在转发官方的宣传通知时艾特了他,说些什么期待再次交锋之类的。
女主欣欣也转发了官方帖子,还跟陈逸心互动了一下,下面粉丝纷纷刷着花样百出的宣传语,气氛一派虚假融洽。
看这架势,或许陈逸心是听到了风声,准备等祁歌推了活动,再营造点值得谴责舆论声势出来。
“高姐,”祁歌乖乖去请示领导,“这个活动我需要参加吗?”
进景拍了一会儿回来,祁歌才看到高姐的回复:“公司肯定还是希望你参加,但如果身体实在不允许就算了。”
一直以来,高姐对他的态度向来是雷厉风行咄咄逼人,难得有这种温柔包容的态度,让祁歌觉得受宠若惊。
他几乎要当场答应去了。
——但再次紧急回到镜头前高强度拍了两场戏之后,祁歌整个人被掏空地瘫在椅子上,又觉得或许还是拒绝比较好。
还没考虑好要不要答应,他就已经开始累了。
没想到就在当晚,祁歌又收到了另外一个邀请。
邀请发在他邮箱里,是转发一个独立电影节的信函,说您的参展短片入围,特邀主创们出席。
好巧不巧,日期竟然是同一天。
祁歌疑惑了半天,邮件拖到最后看到发件人的落款,才明白是因为前段时间拍了那部古画复原短片,导演将电影节的邀约转发给了自己。
“恭喜啊,”他直接在微信里发消息给年轻的导演,“最近在拍戏,电影节我就不去了吧。”
“也恭喜祁老师进了电影大组!”那边直接秒回,“但如果有时间,还是真诚希望您能莅临,我们的片子能顺利产出多亏了您。虽然不一定能拿到什么奖,还是希望您能见证它被照亮的那刻。”
这什么让人肉麻的文艺措辞……
祁歌把屏幕挪远一点,再次犹豫了一会儿。
是的,人在这种境况下,心境当然会不一样。
祁歌不由问自己,假如这就是生前的最后一场活动,他会希望自己出现在哪里。
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祁歌的粉丝们会把祁歌参加那次活动的照片拿出来反复咀嚼。
那天夜里扬起的微风将他的刘海吹乱了一缕,勾勒在他的眉眼之上,苍白的面容显出几分憔悴而惊心动魄的美。
这个影展其实没多少人,热度不高。在场的导演和演员大都是刚刚入门,也因此满怀着更多憧憬。
由于祁歌来之前没有做什么宣传,现场也几乎没有他的粉丝。
他只是静静走过红毯,坐在台下,望着台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也竟然见证了这部短片真的拿到了一个奖。
“祁老师,一起上去!”导演跑过来拽着祁歌,硬是把他拽上了台。
祁歌笑着被拉到台上,又这样笑着,望着眼前一群兴奋的年轻人抢着在话筒前说话。
——这些都是粉丝后来在官方视频里看到的。
虽然时过境迁后,这次祁歌出席电影节的画面只剩一片岁月静好,但此时此刻,因为祁歌缺席了电视剧的宣传,粉丝团体里可谓掀起了轩然大波。
阿远愁得头发都掉了几根。
“为什么不去参加电视剧的宣传,跑去什么没人care的影展?”
“哥哥多久没曝光了,公司是想雪藏吗?”
“下一部戏约在什么地方?”
“不会干别干,演员的事业期有几年?耽误得起吗?”
“躺平任嘲吧真的。”
“血书求祁老师清醒一点换个公司!”
……
这部电影开拍之前,高姐给阿远分配过一个任务,就是要筹划成立祁歌的个人工作室。
为此阿远忙活学习了许久。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这项工作一直处于暂时停滞的状态。
“要不现在就赶快成立工作室呢?”阿远请示道,“有个官方的发声机构会不会好一点?”
高姐并没同意,说之后再说。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算之后啊?阿远有些忿忿不平,感觉粉丝说的有些话也不是空穴来风,这公司是不是真有点不靠谱。
“不至于不至于,”祁歌听说之后先安抚她道,“高姐说得对啊我觉得,这事不急。”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阿远悄悄翻白眼。
祁歌不以为意,嘴角翘得老高。
也不知道程书仪潜伏在哪个平台,竟然也看到了那个古画小短片获奖的消息,特意给祁歌发来祝贺,还附上红包一个。
“感谢程总刷的火箭,”祁歌回复说,“感谢您的大力支持。”
程书仪说不必客气,又问什么时候拍完,回来A市了再一起吃饭。
“现在片场也不远嘛,哪天再过来玩?”祁歌满怀期待地星星眼问。
但程书仪遗憾表示最近还挺忙的,并没有空当安排出行计划,又问这个短片既然获奖了,能在哪儿看到。
“等展映结束,会上流媒体的,程总期待一下。”祁歌说。
程书仪发了个叹气的表情:“需要等待的事情也太多了。”
是啊,祁歌想。
有些等待是有期限也明确知道结果的,有的就不一样了。
至于那个短片后来终于在流媒体上线,获得了不少的点击量,很多人在弹幕里狂刷“五分钟内我要那位红衣状元郎的名字”之类的事,则都是后话了。
杀青吃饭那天,程书仪也去了。
她和祁歌的关系并不算秘密,但大家都很有分寸,没有人瞎起哄,甚至连提及都没有,给予了她超乎寻常的尊重。
于是程书仪也不好意思要跟祁歌坐在一起,只能隔着桌子遥望几眼。
由于片场搭建的位置比较偏僻,杀青宴也没选择在市里办,而是就在片场附近找了个礼堂。导演包下了里外两个大厅,主创团队在里面,其他工作人员在外面。
程书仪有心想找阿远问问情况,阿远却回复说最近忙,杀青宴没来参加。
祁歌身边跟着一位生活助理,看起来倒是对祁歌照顾得非常细心。
程书仪不免觉得有些无聊。
早知道就不来了。
“感谢程总对我们这部戏的支持,”导演过来敬程书仪,“感谢感谢,尽在不言中了。”
程书仪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地喝了这杯酒。
“程总,我现在正在筹拍一部作品……”跟着说话的这人程书仪不认识,导演介绍了一下,说是一位新晋导演,得过什么新人奖云云。
那人已经将程书仪的杯子重新续满了。
程书仪看他表情似乎挺真挚,大概是为了作品想求个投资。
于是她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跟这人碰了下杯:“抱歉,酒我喝了,但目前我们没有追加投资影视行业的计划。”
可那杯酒在碰杯过后就被一只手截了下来。
“我替程总喝这一杯,”祁歌笑眯眯地说,“也代表我们演员组感谢程总的大力支持。”
他在“大力支持”几个字上的语气念得认真,让程书仪有点想笑。
周围桌上的人们交换着困惑或是了然的目光。
也不知道怎么,程书仪竟然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点害羞。
“一会儿去我那儿吗?”她低声问祁歌。
“……好啊。”祁歌也低声应道。
可是在祁歌的眼睛里,程书仪清楚地看到一丝闪避和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