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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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霞光燃烧般通红，半边天明净，半边天艳丽，像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对比。除了要守着实验结果的同门，众人纷纷离开实验室，在踩着暮色四合的点开启自己的夜生活。
许闻逸跟着谢钧瑜下楼，双手插兜，踢着鞋尖问：“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
谢钧瑜摇头：“今晚有约了。”
怎么这么受欢迎，到处跟人有约会。许闻逸心里不是滋味，酸话想了一箩筐，却在看见迎面走来的男人时及时止住了话头。男人穿着短夹克衫，看上去干练帅气，不时有走得迟的女生频频转头，同伙伴小声交流。
谢钧瑜喊了一声：“哥。”
既然是盛斯洋，那些酸溜溜的话便说不出口，许闻逸止住步子，站在谢钧瑜身边，也喊：“哥。”
盛斯洋还没回应，谢钧瑜倒是先乐了，弯着眼睛小声问：“你怎么也跟着我喊啊？”
似有若无的气息轻轻擦过发丝，这话说得太过亲昵，尤其还是在盛斯洋面前。许闻逸很有种被当成自己人的感觉，心里高兴，也扬起一个笑：“咱俩谁跟谁啊，你哥就是我哥。”
盛斯洋眼神暗了暗，装作没听见两人的对话，略过了许闻逸，试图把谢钧瑜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小瑜。”
这声呼唤果然有用，谢钧瑜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我自己去吗？”
“今天公司没什么事，下班得早，刚好能来接你。”
好刻意的“刚好”。
他挑眉：“把我当小孩啊？”
盛斯洋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改了回答：“是我想见你。”
那语气化成一波春水，柔和得许闻逸都闻之侧目。不看不打紧，一看便发现对方除了话说得温柔万分，眼神也带着万般柔情，全倾注在谢钧瑜身上。
这副模样实在不像是兄长该有的神情。
奇异的直觉涌入，许闻逸心突地一跳，不安的感觉在胸中蔓延开来，他朝谢钧瑜看去，后者面不改色，客观地陈述：“哥，你说话真肉麻。”
“有吗？”盛斯洋浑然不觉，轻描淡写地反问了一句，眼神移到许闻逸身上，仿佛是到现在才发觉这里多了一个人：“许少，还不回家吗？天快黑了。”
不过是几个瞬息，方才还溢满温柔的眼睛再看向他时，那些过分的感情已经收敛得无影无踪。
“是啊，天快黑了，正愁晚饭吃什么呢。”按下心中的惊疑，许闻逸很快笑嘻嘻地揽住谢钧瑜的肩膀：“我正和小瑜说呢，求他带我蹭顿饭。斯洋哥，你们去哪儿吃啊？带我一个呗，就多双筷子的事。”
太自来熟，也离小瑜太近。盛斯洋抵了抵牙齿，不禁想起许闻逸那个不管不顾的吻。
当时他就站在病房门外，看着两人争论，小瑜泛着病容的脸上一片平静，许闻逸背对着门，他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不难听出那一串话里的激烈情绪。他一面担心许闻逸说出点什么刺激到小瑜，一面又巴望着两人就此决裂，好让他及时出现在小瑜身边。
可是紧接着，剑拔弩张的气氛戛然而止，许闻逸猛地起身，一切复归安静。
病房的隔音效果好，他只能看见两人的动作，许闻逸挡在小瑜面前足足挡了一分多钟才又离开，两个人都有些喘气，小瑜苍白的脸色漫上红润……嘴唇也是。
发生了什么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盛斯洋脑袋空白了两三秒，转身离得病房远了些，等许闻逸出来时，做出一副刚来的模样。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直到后者进入电梯，他还停留在门口，敲门也不是，不敲也不是。
他从许跃那里听说过，两人好过，又分开，许闻逸苦闷、恳求、百思不得其解、怨恨……
但是今天有一个吻。
谢钧瑜允许了这个吻。
他说不清楚自己当时内心弥漫的情绪是否可以称之为嫉妒，并没有多热烈的烧灼，更像是细小的玻璃纤维扎在柔软的指腹一般，摸不到伤口，可就是时不时冒出来尖锐地刺痛他的心。
“真要一起吗？”
盛斯洋当然想把许闻逸赶得远远的，不让他来打扰二人的世界，婉拒的话术还没准备好，谢钧瑜就已经和许闻逸说上了话。
许闻逸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听见对方话语里有松口的意思，忙不迭点头：“反正都是熟人，没什么的吧，盛少？”话说到一半转头望向盛斯洋，他深得皮笑肉不笑的精髓，面上一派开朗，眼底却透着冷静的审视。
尖锐、锋利、一针见血。
这是一道永远不会展示在谢钧瑜面前的刀刃。
可在盛斯洋面前，这样的神情就和小动物在猛兽面前竭力呲牙炸毛一般，毫无威胁性可言。
盛斯洋对上这样的眼神，呵笑一声：“听小瑜的，你是他的朋友。”
*
餐厅一早就订好了位置，是一家私房菜馆，盛斯洋说前两天谢钧瑜提过一嘴的菜肴正好是这家店的招牌。
菜馆藏在热闹的商业街里，穿过街道后走入小巷，闹中取静，颇有大隐隐于市的风格。
“朋友投资开的，之前来尝过，味道不错，一直想来带你试试。”
都不劳门口负责接待的侍者动手，盛斯洋侧身主动掀开帘布让谢钧瑜进店，殷勤得不行。
许闻逸抿嘴旁观，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却无法将这种违和感付诸言语。是因为太过……珍视了吗？于情于理，失散了这么多年的弟弟好不容易找回来，自己却没尽到照顾的职责，导致对方寻短见，这样骤然的刺激太大，现如今确实怎么珍视爱护都不为过，可总觉得，盛斯洋的种种行为与言语背后，像是有什么更为浓烈的情感藏呼之欲出。
怎么藏都藏不住，就算闭了嘴，也会从眼里流出来。
这种情感他不陌生，也有些隐隐约约的猜测，可是似乎太荒唐，说出来大有冒天下之大不韪之嫌，要是直觉出了错，反倒会被旁人质疑龌龊，姑且只能按下不表。
心里的成见一旦形成便很难消弭，虽然说不出口，但不妨碍他看盛斯洋不顺眼，恨屋及乌，对盛斯洋点的菜挑三拣四，不是说牛肉炒得太老，就是菌菇没有做出风味，俨然成为专业食评家。
“挺好吃的啊，”谢钧瑜看他说得头头是道，怀疑地夹了一筷子尝尝，最终选择相信自己的味觉，对眼前的评委下了判定：“挑嘴。”
“我不挑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许闻逸的眼睛蓦地湿润下来，张牙舞爪的气势顿时消散：“我其实挺好养活的，没有特别挑食。我们之前住在一起的时候，每次你做饭我是不是都吃得很干净？”
锦衣玉食的小少爷确实没挑过他的厨艺，偶尔谢钧瑜兴致上来想要做道新菜，甭管最后成品如何，对方都能给面子地吃下去。
“让你的味蕾受苦啦。”谢钧瑜故作沉痛地一叹。
许闻逸立刻急了，在看清谢钧瑜眼底的揶揄时，紧绷的肌肉又放松下来：“你又逗我，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钧瑜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微笑，注意力又放回餐桌上，盛斯洋适时夹了一道菜过来放进他碗里：“这个好吃，你尝尝。”
两个人独处时倒也罢了，在第三人面前也要这样？这毛病看来一时半会儿是真改不了，谢钧瑜无奈地朝对方一瞥：“哥，你自己吃就行。”
盛斯洋识趣地收回了筷子。
许闻逸与他们对面而坐，二人的对话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正在思忖间，忽然听到盛斯洋问他：“许少，你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小瑜经常下厨吗？”
不知道对方怎么突然提起这茬，许闻逸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对啊，一般我负责打下手，他负责掌厨。”说完，脑子里的思维发散，猛然间想到奶奶爱听黄梅戏，最常放的就是《天仙配》，其中那段“夫妻双双把家还”，他以前还会唱。
“好口福。”
和许闻逸搭话不过是个由头，见对方心思不在这儿也没再说什么，盛斯洋转过头看着谢钧瑜，目光柔和得如同一汪泉水：“我有点羡慕他，小瑜。”
他声音压得很低，只在两人之间流动。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说得他是米其林五星大厨似的。可是吃人嘴短，在美食面前原谅所有，盛斯洋请客吃饭，他总不能当吝啬鬼，什么也不愿意付出。
谢钧瑜善解人意道：“想吃下次也给你做。”
盛斯洋一愣，笑容放大：“不是羡慕这个……你和他同居的时候，很开心吧？”
开心吗？
谢钧瑜自己从没仔细想过当时的心情。他那时候的计划很简单，躲晏澄，顺带和许闻逸勾勾搭搭，最后就能达成晏澄同意离婚的条件——最终也成为了现实。
他去找许闻逸，只是因为他是个恰好的人选。
那时候的自己，原来是开心的吗？
所以才能有心情去和许闻逸一起逛超市，思考每天吃什么，和对方说话时斗斗嘴也觉得挺有趣……
看见谢钧瑜向来沉静的面孔难得露出错愕，盛斯洋便知道对方其实从未意识到这些潜藏的情绪。
明明是对外很敏锐的一个人，在思及自身时却意外地迟钝。
垂下眼，盛斯洋盯着桌前，低声说道：“我想让你在我身边也这么开心。”
无忧无虑，活在当下，不必担忧未来。
谢钧瑜眨了眨眼：“我挺开心的。”
怕盛斯洋不信，顿了顿，聊胜于无地补了一句：“真的。”
盛斯洋于是又将目光投向他：“小瑜，有些情绪也许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但是关心你的人自然看得出。”
“看出来了什么？”
主角攻的特质之一，说话喜欢语焉不详、故弄玄虚，谢钧瑜便忍不住追问到底。
走神的许闻逸注意到了二人的窃窃私语：“你们在说什么呢？”
谢钧瑜笑了笑：“没什么。”
许闻逸狐疑地在对面二人脸上打转，并没有看出什么不一样的神色，面上装出一副失落模样：“小瑜，你有好多小秘密啊。”
谢钧瑜没说话，旁边的人却耐不住性子，皮笑肉不笑道：“许少，刚刚只是自家人闲聊几句，算不上什么小秘密。”
他和谢钧瑜说话，盛斯洋却偏偏要来插嘴，话里话外把他当外人，实在是不中听得厉害。虽然自己心下有些不着调的怀疑，但盛斯洋明面上的身份是谢钧瑜的兄长，他也不好做出什么反驳，悻悻地低了头，心想，我和小瑜说话，有你什么事啊？
他和小瑜认识的时候，这人还在部队里吃沙子呢。忽然一下就回来，当时他还以为对方是要和小瑜抢晏澄的，就像电视剧里那样的狗血戏码，没想到这人居然是小瑜的……失散多年的哥哥。
好一个后来居上，以他所见，盛斯洋也并不清白。
有人在桌下轻轻蹭他的的小腿，许闻逸一惊，下意识抬眼看向谢钧瑜，后者还在专心吃饭，平静得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
察觉到了他的惊诧，这才不紧不慢朝他弯了弯眼，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许闻逸心想。
好吧，这才是小秘密。
独属于他和谢钧瑜的。
*
饭后回家，谢钧瑜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夜景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盛斯洋开车一心二用，时不时瞥一眼旁边的人。
小瑜发呆时总是喜欢远眺，看得远，视线便无所定点，从旁来看，他脸上浮现出的便是空茫且遥远的神情。
让人无端有种留不住对方的惊惶。
每到这时，盛斯洋总是会忍不住说点什么，好把对方的灵魂拉回自己身边。
“今天在学校感觉怎么样？”
“感觉吗？还行，和同学在一起挺开心的。”
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用力，盛斯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常：“开心的话，考虑毕业留校吗？小瑜，你要是喜欢学校的环境，留校任教、或者读博，都、都可以的吧？”
问题问出去就像是把一颗石子丢进黑漆漆的巷口，除了石子在地上发出碰撞之外，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盛斯洋没了底，一颗心七上八下：“小瑜？”
谢钧瑜像是才回过神来，偏过头来看着盛斯洋：“哥，你能再说一遍吗？”
车依旧在开，盛斯洋盯着前方道路，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说完到底心虚，明知道谢钧瑜想走，自己还在开出各种各样的条件想把人留住。
他想把小瑜留在自己身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哪里又真是只有作为兄长的单纯关切。哪怕这些条件再优渥诱人，也是糖衣炮弹，冠冕堂皇之下包裹着自己为人所不齿的私心。
“你可以慢慢想，离毕业还有这么久的时间，不用着急给我一个答复……”
“哥。”
谢钧瑜打断了盛斯洋接下来的话：“今天导师找我说了一个项目的事，要去外地待一段时间，他打算让我去，今天问了问我的意向，我答应他了。”
盛斯洋听见自己心里有一处地方咯噔响了一声。
“那家企业和学校有深度合作，如果在那边顺利，可能我毕业也就留在那边了。”
不妙。
“哥，你为我考虑了很多，谢谢你。但我还是想自己试试，出去看看。”
谢钧瑜的言辞越是恳切，盛斯洋的心就越沉。
可是……他能怎么办。
小瑜在这里不开心，在他身边不开心。
“你想去的话，我支持你。小瑜，只要是你想做的，哥哥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到家，停车。
在暖光的车内灯光下，盛斯洋的目光似乎闪烁着一些流动的液体。
两人对视，后视镜上挂着的吊坠摇摇晃晃，慢慢静止。半晌，谢钧瑜笑着叹了一声，似是无奈。
“哥，你眼里根本没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