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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树与葡萄 ...

  •   呼— —

      程白千已经分不开到底是自己的喘气声还是风刮得喧哗。

      他双手紧抱着一棵枝干交错的香樟树,左脚死死踩住树枝和主干的连接点,右脚虚站着的地方,枝干已经微微弯了下去。

      这个高度离地面已经超过三米了。

      程白千吞了吞口水,轻微恐高让他几乎不敢低头,接近九个小时没有喝水进食,天气并不凉爽,他身体里的水份快速蒸发着,头发被汗水浸湿,很是狼狈的模样。

      白色的校服此刻也是灰扑扑的,顾不上手肘被树枝刮出的细小伤口,他舔舔干燥的嘴唇,眼睛越发亮起来,透露出某种坚定,他小小深呼吸一口,便下定决心般伸手,要向上再爬高一点。

      “在那— —”

      “白千!”

      一声发颤的嘶叫响彻操场的天空。

      “快快快!你们赶快救救我外孙,哎呦,我的白千啊— —”

      人群一窝蜂向操场边缘围过来,看见那个树上的白色小小身影,紧张之余都长舒了一口气。

      “白千,老师来了,有什么心事下来和老师说说,好吗?”往常面色和蔼的班主任声音里也带了点着急,她实在想不通这个虽然平时有些内敛沉默但是一向受所有老师喜欢的优等生怎么突然叛逆似的逃课了。

      消失了九个小时,校方把小镇翻了个遍,没想到程白千居然一直呆在这颗树上。

      听到动静,程白千低着头望着越来越逼近的人群,看见外婆颤颤巍巍地快步走过来的样子,眼里划过一丝不忍。

      “3——2——”心里默数到“1”时,他脚下一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从高处跌落下来。

      “嘭”的一声,是物体相撞的闷响,那道小小的身影在半空中被树枝一挡,又以更快的速度向下坠去。

      “白千!”外婆撕心裂肺的喊着,几乎就要站不稳了。

      两个年轻的保安在看到程白千掉下来的那一刻就卯足了劲飞奔上前。

      紧要关头,多一秒都是希望。

      许是树枝缓冲了程白千下落的速度和下落的方向,他刚好被卡在离地最近的一个树枝分叉口上,整个背弯成虾子的模样。

      失重的感觉掩盖了疼痛,程白千粗喘着气浑身颤抖,平静几秒后,好像有无数细小的刀片从皮肤渗透进身体里,又热又痛,他咬咬牙,愣是没让自己哭出来。

      所幸被树枝遮挡,掉下来时除了左腿磕到树干骨折了,其余身体只有一些擦伤,不算太严重。

      外婆看着躺在担架上的程白千,一颗紧绷的心终于是回到肚子里了,她轻轻抚摸着程白千带着汗水的脸颊:“你这孩子啊……”

      程白千爬树并摔下来骨折了的这件事在竹立小学引起了一阵轰动。

      毕竟从小学一年级起他就是那种无可挑剔的、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

      曾经有一个市里来的语文老师代上一节语文课,他想了个有趣的游戏,选了班上十个孩子,每人朗诵一句古诗,然后看谁能记下所有古诗和对应朗诵古诗的人。老师是心血来潮想检测一下小学生的瞬时记忆力,根本没把这个游戏当回事儿,直到— —程白千不疾不徐地按顺序背出了所有,甚至连其中一句背错的古诗都原封不动的念出来了。

      这个游戏,一度成为竹立小学所有老师的讲学素材,后面越传越神奇,直言学校出了个记忆怪才天生神童。

      再大一点,每周升旗仪式上都能听到校长通报表扬的程白千代表本校荣获某某比赛的一等奖,从作文到奥数,从县城到市里……

      除了体育稍微差点意思,程白千几乎都是以正面例子的形象出现在所有家长的嘴里。

      课间时间,五(4)班旁的走廊里吵吵闹闹的。

      “班长到底发生啥事了?怎么想不开要跳树?”

      路过的隔壁班的人小声猜测:“不会是不想考期末考了吧?”

      张言言回以一个白眼:“我同桌可是年级第一!过目不忘!年纪第一怕考试??”

      大家又七嘴八舌猜测起来:“不会是班长失恋了吧?”

      “胡说什么!班长长这么好看,怎么可能失恋?”

      眼见讨论的人越来越多,猜测方向也越来越不靠谱,人群中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压低声音开口了:“班长的妈妈回来了,要接他去大城市读书咯。”

      “你怎么知道?”

      “我亲眼看见的!”男孩被质问也急了眼,说道:“上周五我请假回家休息,看他家门口停了辆一看就很贵的车,有个很漂亮的姐姐从车上下来……”

      男孩停顿了一下,吊足了胃口:“……那个姐姐喊程婆婆妈妈。”

      张言言听了半晌,问道:“那班长为什么要跳树呢?”

      男孩压低了声音:“班长可能不想回去吧,我听我奶他们说,班长的妈妈找了个很有钱的老公,现在老公出事了,要带班长回家是要去继承遗产呢!”

      “有钱人家分钱搞不好要打起来,班长体育不好,怎么打得过人家?”

      有学生马上入戏,略带点同情道:“对啊,这么多年不闻不问,我要是班长我也不想跟这个自称什么妈妈的人走!”

      另一个女孩鄙夷:“你们是不是小说看多了?怎么证明这些是真的?”

      男孩也有些心虚,他只是在奶奶们聊天时听了一嘴,真要有证据也是拿不出来的,只得嘴硬:“那你看有谁见过班长的妈妈给他开家长会啊?”

      程白千从小生活在竹立镇,大家知根知底他的家庭条件,怎么可能突然冒出个有钱的妈妈呢?又为什么这个妈妈十多年不见踪影呢?

      病房内。

      三只香水百合插在花瓶里,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嘀嗒嘀嗒的输液声。

      程白千躺在床上,左脚的小腿已经打上了厚厚的石膏板。医生说是小腿轻度骨折,脚踝处扭伤,少说也要静养三个月起步了。

      “嗒嗒——”有高跟鞋的声音响起,停在病房前。

      程婆婆坐在门口的休息椅上,望着风尘仆仆赶来的女人:“去看看你儿子吧。”

      白妍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看见母亲疲惫的面容便闭了嘴。

      她拧开门,四处看了看,放下手上提的水果和包包,她并不知道程白千喜欢吃什么,便在进口超市里每样都买了一点。

      眼神巡视一圈,最后才落到病床上的人脸上。

      程白千长得很像她。

      眉骨立挺,皮肤很白,五官还没有长开,带着一丝稚气和天真。

      像她,又更像那个她不愿提起名字的男人。

      白妍盯着这张脸微微出神。

      程白千睡梦中也皱着眉头,眼皮时不时眨动,睡得并不安稳的样子,嘴唇也张着,小口地喘着气。

      白妍叹了口气,有些冰冷的手抚摸上程白千的额头,替他揉揉眉心。

      程白千被冰得一激,他本就睡眠浅,睁开眼就要醒来。视线被一只手挡住,他无意识地眨了眨眼。

      像是蝴蝶翅膀轻轻扇动,白妍手心一痒,手部的神经直上,眼睛顿时有些酸涩起来,她来不及去处理这突如其来的情感,就对上了这双眼的主人。

      程白千哑声开口:“……阿姨?”

      白妍捏捏他的耳垂,深呼吸几口调整了情绪,心安理得的纠正:“妈妈。”

      然后,弯腰替这个十年未见的儿子捻了一下被子。

      程白千闻到一股香味席卷而来,轻而易举地代替了空气中浮动的百合香。那是种浓烈又清甜的味道,像是娇艳欲滴的新鲜玫瑰,华丽强势又不容人拒绝。

      白妍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笑眯眯地开口:“白千,你还挺厉害呀,都会爬树了,要不要跟妈妈去加甲米岛攀岩呀?”

      “……”

      程婆婆刚进门就听见白妍这句话,没好气地白了女儿一眼。她看见程白千醒着,上前调高了背靠的角度,又关切地问程白千疼不疼,要不要吃东西。

      白妍很自觉地让了最近的位置给她,又拿出自己买的水果,洗了一串无籽葡萄放到桌子上。

      “妈,之前说的……”

      程婆婆闻言手顿了一下,打断道:“白千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放心?他伤好了再去南城吧。”

      白妍不理解:“白千这个情况我找医生了解了,静养最多四个月就能拆石膏,问题不大。您那边的养老院我已经打点好了,随时可以过去。南城最好的养老院,您就当度假了。”

      程婆婆摆摆手,不愿过多地在程白千面前谈这个问题。她转过身,拿着洗脸盆去厕所接水了。

      白妍也不多言,她看向病床上的人,直接道:“白千,你想跟妈妈去南城吗?”

      程白千一愣,嘴唇下抿,他想了想才开口,却没有直接回答白妍的问题:“外婆是想在这里过生日。”

      还有三个月。

      白妍瞬间便明白了,她一直知道母亲是比自己更在看重感情的人。

      她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呢?”

      她走到程白千身边的床上坐下,不容程白千逃跑地看着他的眼睛开口,声音有些冷淡:“为什么会从树上摔下来?”

      程白千放在被子里的手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躺在床上,脖子没办法大幅度转动,只能看着白妍,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原来只存在于外婆手机里的人。

      他原本想,既然父母不要他,那他也可以不要他们了。总归他还有外公外婆,后来外公也去世了。来吊唁的人很多几乎要踩破门槛,程白千死死盯着大厅,想那些照片上的人会不会突然出现?

      可是没有。

      妈妈爱我吗?

      爸爸为我而骄傲吗?

      直到今天,他已经11岁了,第一次见到妈妈,脑子里蹦出的居然是:他的妈妈原来长得这么漂亮。

      “我不想去南城。”程白千说完便低下了头。

      既回答了白妍第一个问题,又告诉了她爬树的原因。

      白妍脸上没什么表情,丝毫不意外他的答案:“不想去也可以,只是记得下次不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

      程白千微愣了一下,他想说,你还会在乎这个吗?

      “这么多年来我没管过你,你抗拒我是应该的,但终归我是你血缘上的母亲,你可以再好好考虑考虑。”白妍又笑了一下,她笑起来时脸上不自觉带上一点狡黠,不像位称职的母亲,更像是富养长大的公主。

      “和妈妈去南城,我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程白千又抬头看了一眼白妍,岁月在她的脸上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只比程白千常常看的那张照片更成熟一些,他小声嗫嚅道:“你会欢迎我去吗?”

      “当然。”白妍立马给了肯定的答案,她读懂了程白千话里的意思——这么多年不见,你还要我吗?

      看着程白千有些触动的神情,她也终于心软,倾身上前抱了抱这个素未谋面的儿子。

      程白千听见她温柔的声音,从胸腔传来,感受着离母亲最近的时刻,恰如十二年前他们之间最亲密时。

      “不是不要你,只是妈妈有更想做的事。”

      程白千回学校收拾的那天还打着石膏,白妍扶着他回了教室,给他找了把凳子搁腿,便自己去办公室找班主任办手续了。

      课间的教室依旧吵吵闹闹的,张言言拉着程白千,很舍不得的样子。

      “程白千,你是不是和你妈妈要去南城了?”

      程白千点点头:“我先回家休息,等腿好了再去。”

      女孩一听程白千果真要去南城,便迫不及待验证第二个传言:“那你爸爸是不是出事了呀?”

      程白千愣了愣,他还没见到程英耀,白妍只提了一嘴人在国外就不想多说了,于是程白千便按照妈妈的说法回了句“是有点事”。

      张言言立马不淡定了:“班长,你以后是不是以后都不用努力学习了?”

      程白千觉得好笑,顺嘴承认:“对啊,我回去继承家产了。”

      脑子里的传言仿佛得到确凿的证据了,张言言立马用有点悲伤同情,又有点羡慕的目光看着程白千,心里生出一股不舍来,她拿起彩笔,执着地非要在石膏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有一就有二,周围的小朋友们都排着队来给程白千签名。

      程白千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拄着拐杖,不太方便移动,便由同学们去了。

      一抬头便对上小胖有些担忧的眼神,他刚签完名,又和张言言视线对上确定了传闻。

      小胖犹豫再三,等最后一个同学签完名,大家把程白千围成一圈了,才鼓足勇气说道:“班长!此去南城危险重重,以后有需要,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都去帮你揍人!”

      还不知道在谣言里自己已经多了不知道多少个心狠手辣准备抢家产兄弟姐妹的程白千莫名其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树与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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