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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废墟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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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烬蹲在断墙后，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快速敲打。不远处偶尔传来零星枪声，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乌云厚重低垂，眼看就要下大雨。
脖子上的相机晃了晃，他伸手扶住，转头问缩在矮墙角落的当地向导马克：“你确定东边教堂有他们屠杀平民的证据？”
“我侄子！就是被他们用枪托砸烂膝盖拖走了！”马克攥紧破旧帽子，指节发白，声音哽咽，“可你要是被抓住……”
“放心，不会连累你。”裴烬笑了一声，迅速把电脑塞进背包，“我要是回不来，提醒董阳飙，把我云端的照片全发出去。”
马克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走远，眉头紧锁，在心里默默祈祷他平安。
裴烬贴着墙根向东摸去，靴底碾碎碎玻璃的声响划破死寂。抬眼所见，教堂已是战火碾轧后的残垣。
弹孔密布的墙壁间，穹顶十字架斜插焦土，破碎的圣母像倾倒在瓦砾堆，墙缝里还卡着半截残破的小熊玩偶，棉花填充物散落一地。
他迅速按下快门，镜头掠过烧焦的长凳时，浓烈的血腥味突然撞进鼻腔。循味望去，拱门下一道冷光闪过。
裴烬屏息翻过断墙，看见画面时心跳在喉间凝滞——
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半蹲在地，灰白碎发凌乱翘起，手中试管里的暗红色液体晃着乌云后的天光，脚边堆叠着七八个红十字药箱，箱旁躺着具孩童尸体，后颈处明显缺少了一块皮肤组织。
裴烬刚举起相机对准血迹斑驳的地面，后腰突然撞上冰冷枪管。
“删掉。”冷漠声音传来，枪管又顶进半寸。
“医疗队什么时候配枪了？”裴烬心底暗惊，面上却扯出笑，“我什么都没拍。”
“转身，双手抱头。”
他悄悄在相机上按了两下，才缓缓放下背包、举起双手，转身时靴跟碾过玻璃碴嘎嘎作响。
看清对方白大褂下的军装裤，他开口道：“原来是军医……”
男人比他略高，灰白刘海沾着血丝，短突步枪稳稳抵住他心口：“就算是战地记者也不该出现在禁区。”
“那本该救死扶伤的人出现在这里做什么呢？”裴烬用鞋尖挑起带血绷带，“收集尸块的癖好挺特别啊，军医先生。”
男人不答话，枪口将他抵在破碎墙壁上，空出的手扯下他脖子上的相机，开始翻看。
对方翻找相机的手指突然顿住，良久才继续翻动，却始终没找到想删的画面。
“……我不是军医。”他将相机递还，语气平淡地放下枪。
裴烬接过相机漫不经心“哦”了一声，指尖摩挲着屏幕。尾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尖锐的呼啸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轰然炸开，吞没了两人未说完的话。
爆炸冲击下，两人本能地往旁边躲。裴烬却被气浪掀得一个趔趄，身后教堂的彩窗“哗啦”炸成碎片，像无数飞刀朝他射来。好在旁边的断墙替他挡下大部分碎片，可一块大石却从拱门上摇摇欲坠地砸下来。
裴烬盯着头顶的石块，脑子飞转想着怎么躲开。就在第二波爆炸前的瞬间，刚才还拿枪指着他的男人突然伸手向他跑来，一把将他拽向祭坛后方！
两人一起滚进了碎石堆里的弹坑，刚趴下，第二声爆炸就像天边的惊雷，震得地面直抖。
他们滚到半截圣母像后才停下，一个朝地撑着，一个仰面躺着。裴烬沾着灰土的脸正对着男人带血的睫毛，四目相对，近得能听见对方急促的心跳。
战机轰鸣着划破天空，装甲车碾压地面的声音紧随其后，像死神在耳边嘶吼。
“撤离时遇到落单敌军直接击毙——”
头顶传来命令声，两人只能维持着尴尬姿势，躲在狭窄空间里。碎石不断掉落，活动范围几乎为零。
男人费力撑起身子，腾出点空隙避免压到裴烬。更糟的是，旁边还躺着具尸体，腐臭味不断飘来。
时间慢慢过去，又有三架敌军战机在上空盘旋，轰鸣声震得胸腔发疼。突然雷声轰鸣，大雨倾盆而下，泥水混着碎石流到身边，让处境更艰难。
从滚到这里开始，两人就一直沉默，只有废墟坍塌的声音在压抑的空间里回荡，让人心里发慌。不知过了多久，敌军没搜到东西渐渐飞远，可怕的呼啸声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男人松了口气，抬手点开军用手表熟练操作。
“你刚才为什么没开枪？”裴烬突然开口。
“你外套里不是挂着记者证么。”男人瞥他一眼，继续用军表发援助信号。
“挺有礼貌？抢相机时怎么不客气一点儿？”
对方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引擎声由远及近。一块瓦砾被踹开，枪口瞬间对准两人。
“缺什么？”外头传来利落的声音。
男人有些艰难地挪身取下步枪，卸下弹匣从洞口推出：“DBP327，两匣。”
士兵接过扫了眼弹壳，电筒灯光在生产厂家代号和年份一闪而过，叮嘱：“上车，五分钟后空袭。”语气干脆，不带多余情绪。
双方对完暗号，士兵帮忙搬开瓦砾，两人才从石堆中钻出来。
裴烬拍了拍肩膀上的玻璃渣，掏出记者证在接应的军兵前晃了晃，又弯腰捡起背包检查，电脑和平板都没砸坏，总算松了口气。
“你胳膊流血了。”白发男人突然抓住他手腕。
裴烬这才看见左臂划了道口子，血正往外渗。对方迅速扯开急救包，直接用牙咬开绷带。
“就用咬的，你属狗吗。”裴烬皱眉嫌弃。
“紧急情况，还讲究什么。”男人抬头瞥他一眼，无奈吐槽了一句。
说着，他拿起酒精棉，毫不留情地擦过裴烬的伤口，突如其来的刺痛让裴烬忍不住“嘶”地倒抽一口凉气。
裴烬皱着眉抱怨说道：“你们军医都这么粗鲁？”
“早说了我不是军医。”对方绑紧绷带，而后又抬眼盯着他，“你到底拍到了什么？”
“拍到什么？”裴烬忽然笑了，伸手轻轻抹掉男人脸上的墙灰，“你睫毛上的血，还有……”他摊开手，晃了晃不知何时顺来的军牌链子，故意拖长声音，“颜冽上尉？”
颜冽看着他，无奈伸手：“还给我。”
“想让我白送？可不行，这玩意儿卖出去能赚大钱。”裴烬往后躲，一脸看戏。
颜冽抿紧嘴不说话。
这时三辆装甲车碾过废墟，车身上印着他们的军徽。
“你要么跟上，”颜冽甩步枪到背上，扛起两个医疗箱就走，“要么留在这等第三波轰炸吧。”
裴烬低头看军牌，轻笑一声：“还真不是军医。”说完揣起牌子，几步跳上了车。
于是，裴烬和颜冽一同乘坐装甲车返回边防军塔。
车缓缓驶入塔外的临时避难营，入目皆是一片凄凉景象，每一幕都揪人心弦。
战争无情地摧毁了无数人的家园，致使众多难民被迫背井离乡四处流浪。营地里，随处可见在士兵协助下，正在悲泣着寻找父母的小孩，满眼都是无助与惶恐。
进行过登记后，裴烬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却唯独不见颜冽的身影。于是他向一旁值班的军人打听，得知颜冽去了停尸间。
解剖台上，一具尸体静静地侧身躺着。颜冽俯下了身，双眼盯着尸体的后颈处，手中的工具动作着，细致地剜出了一个腺体组织。
门口传来轻微的动静，颜冽抬头望去，只见裴烬双手抱在胸前，斜靠在门框上，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
“你没觉得你的呼吸声影响我采集样本吗……”颜冽语气冷硬，明显带着不想被打扰的意思。
裴烬勾着嘴角轻笑，不紧不慢地回怼：“谁让你长这么上镜，随便拍一张都能让我拿普利策奖。”
“记者为了拍照都这么不顾死活吗？”颜冽手里的金属镊子没停，继续在尸体敞开的后颈里翻找，“拍不拍到照片先不说，我每年都能听到战地记者不明不白送命的消息。”
“没有战争自然就不会死人了。”裴烬笑得从容，眼底却透着冷意。
“可惜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颜冽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依旧利落，只是淡淡反问，“说吧，你来干什么？”
裴烬轻笑一声，随手伸进裤兜：“你不是一直好奇这东西吗？”说着掏出一张记忆卡，得意地晃了晃。
颜冽手里的动作突然停下，慢慢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裴烬手里的记忆卡，眼里闪过一丝不容易察觉的急切。
裴烬低头看了眼记忆卡，边角还沾着点血迹，然后漫不经心地抛接了两下，开口说：“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刚才在孩子尸首上找什么。”
“军事机密。”颜冽直接拒绝。
裴烬不满地瞪他，“一点口风都不透露？”
颜冽无奈叹气，“你再问也只能听到‘无可奉告’。”
裴烬苦笑着把记忆卡朝颜冽扔过去，“真是没趣。”
颜冽左手稳稳接住，手指摩挲着这张小小的记忆卡，眼神透着审视：“这算什么？”
“算我白送。”裴烬挑眉，又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刚要开口：“至于这个……”
“哔哔——”走廊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打破了停尸间里紧张又奇怪的气氛。
裴烬无奈地把手里的军牌掏出来，丢给颜冽，“物归原主。”
颜冽接住军牌，疑惑问：“怎么突然还我？”
裴烬笑了笑：“我真没拍到什么。等哪天挖到猛料，再找你问。”
颜冽抿了抿嘴，浅笑道：“随时恭候。”
裴烬刚走出门口又折回来，一脸无奈：“这警报怎么回事？该往哪跑？”
颜冽指了指右边：“这边。”
裴烬好奇反问：“你不走？这么爱研究？”
颜冽顿了顿，笑着说：“这不是警报，是开饭的提示音。”
裴烬当场愣住，无语吐槽：“靠，吃个饭搞这么吓人，跟闹鬼似的。”
见颜冽嘴角直抽，憋笑憋得难受，裴烬假装生气骂道：“笑什么笑，我记仇的，小心我写进战报里。”
颜冽扯了扯嘴角，开玩笑说：“那你战报里把我写帅点。”
裴烬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颜冽自觉地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表示不说话了。
傍晚，裴烬在难民营里，就着干粮、蔬果和清水，简简单单吃了顿饱饭。
按照难民营的安排，他被分配到一顶帐篷中。凭借常年在外流浪积攒的适应能力，裴烬很快便习惯了新环境。
夜已深，被子虽轻薄，却也能勉强御寒。
为了不打扰旁人休息，凌晨时分，帐篷里一片漆黑，唯有裴烬的被窝下隐隐透出光亮。他正全神贯注地撰写当日报道，手指在平板电脑上不停点击与滑动。
写完报道，他轻点锁屏键，随手将平板扔到床边。
随之，他的相机默默完成了几段视频的自动上传，斜插的十字架、破败的圣母像、孤寂的玩偶、轰鸣的战机、救援的士兵——
而最后一帧画面，定格在颜冽解剖尸体时睫毛凝血冷峻的侧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