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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钟楼记:在时针的褶皱里,藏着泉州的心跳

      邱莹莹第一次听见泉州钟楼的钟声时,正站在东街口的海蛎煎摊前。油花在铁板上炸开的"滋啦"声里,忽然闯进一串厚重的回响——"当——当——当——",像三块浸了水的铜,在空气里慢慢舒展。摊主阿伯手一抖,海蛎子滑进油锅,他抬头看了眼街角的方向,笑着对邱莹莹说:"十二点咯,钟楼在喊人吃饭呢。"

      一、十字街头的时间锚点

      穿过涌动的人潮往街心走,钟楼的轮廓在骑楼的缝隙里渐渐清晰。它不像那些巍峨的古寺宝塔,非要站在高处俯视众生,而是老老实实地嵌在中山路与东街的交叉口,像一枚被时光打磨得温润的图钉,把泉州的热闹与古意牢牢钉在一处。

      近了才发现,这钟楼实在是个有趣的"混血儿"。底座是闽南常见的青石,被岁月啃出细密的纹路,摸上去凉丝丝的,带着海风的潮气;往上却是西洋式的砖石结构,白灰勾缝的墙面被晒得有些发黄,四方形的塔身层层收窄,顶端扣着个穹窿顶,铜色的尖顶在阳光下闪着光,像给钟楼戴了顶精致的小帽子。最妙的是四面的钟面,玻璃擦得锃亮,指针又细又长,走起来"咔哒咔哒"的,像有人在里面轻轻敲着小鼓。

      邱莹莹绕着钟楼转了一圈,发现基座的四个门洞里各藏着乾坤。东门洞里有两个阿婆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捏着毛线针,线团在膝头滚来滚去,嘴里用闽南语聊着家常,声音软乎乎的,像刚蒸好的麻糍;西门洞被几个中学生占了,书包扔在地上,围着一本习题册争论,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比钟声还急;南门洞最安静,一个穿长衫的老先生靠在墙上,手里捧着本线装书,阳光从门洞斜射进来,在他花白的胡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后生仔,要上去看看不?"守楼的老伯从北门洞探出头来,手里拎着一串钥匙,叮当作响。邱莹莹点点头,跟着他踏上旋转楼梯。楼梯是水泥的,被磨得发亮,每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老房子在叹气。老伯说这楼是民国时候建的,华侨捐的钱,请了外国工程师设计,却找了本地石匠来砌墙,"你看这砖缝,比西洋的还匀净",他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墙面,眼里有骄傲。

      二、钟摆里的光阴故事

      爬到中层,老伯打开一扇木门,里面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钟摆在屋子中央轻轻晃动,黄铜的钟体上刻着细密的花纹,像谁在上面画了无数圈年轮。"这钟是德国来的,"老伯指着钟摆,"重三千斤呢,当年用船运过来,在港口卸了三天才弄上来。"他伸手拨了拨旁边的齿轮,金属摩擦发出"沙沙"声,"你听,这声音,八十多年了,一点没变。"

      墙上挂着几张老照片,泛黄的纸页上,钟楼还是新的,周围的骑楼刚盖起来,街上跑着黄包车,穿长衫的人在钟楼下驻足,表情里有新奇,也有敬畏。"那时候啊,泉州城还没这么多高楼,这钟楼就是最高的了,"老伯指着一张照片,"你看,连开元寺的塔都没它显眼。"邱莹莹凑近了看,照片里的钟楼孤零零地站在路口,像个刚到陌生地方的孩子,却已经努力挺直了腰板。

      正说着,墙上的挂钟"铛"地响了一声,吓了邱莹莹一跳。老伯笑了:"别怕,这是提醒要敲钟了。"他走到钟体旁,拉动一根绳子,"以前是靠人守着,现在改成电动的了,可这钟声,一点没变。"话音刚落,巨大的铜钟忽然震颤起来,"当——"的一声,邱莹莹感觉整个屋子都在晃,耳朵里嗡嗡作响,那些藏在砖缝里的时光,好像都被这声音震醒了,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她跑到窗边,看钟声漫过整条街的样子。中山路的骑楼柱廊下,行人都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钟楼,像一群被召唤的孩子;东街的小贩们趁机整理摊位,海蛎煎的香味和钟声缠在一起,飘得很远;西街口的老榕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跟着钟声打节拍。邱莹莹忽然明白,这钟声哪里是在报时,它是在给整座城定调子,让那些匆忙的脚步,都能踩着同一个节拍,慢慢往前走。

      老伯说,以前有个守钟人,姓陈,从年轻时候就在这儿,守了四十多年。"他啊,比钟还准时,"老伯回忆着,"天不亮就来上弦,擦钟面,听钟声有没有走调。有一年台风,钟楼的玻璃被吹碎了,他冒着雨爬上去修,浑身湿透了,还笑说'钟不能感冒'。"邱莹莹看着空荡荡的守钟人小屋,仿佛能看见那个老人坐在桌前,借着油灯的光,眯着眼睛看钟摆,墙上的影子随着钟摆摇晃,像一首无声的歌。

      三、街角的人间烟火

      从钟楼下来,邱莹莹坐在基座的石栏上,看街角的人来人往。这大概是泉州最热闹的地方了,四条街像四条河,在这里汇成一片海。中山路的洋楼前,穿旗袍的姑娘举着相机拍照,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笃笃"的声音和钟声很配;东街的老店里,阿婆正用竹筛晒花生,阳光落在她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金;西街口的面线糊摊前,几个工人蹲在地上,呼噜呼噜地吃着,热气腾腾的白雾里,能看见开元寺的塔尖。

      有个卖糖葫芦的老汉,扛着草靶站在钟楼的影子里,红亮亮的糖葫芦在阳光下晃来晃去,像一串小灯笼。"来一串不?"老汉笑着问,露出豁了一颗牙的嘴。邱莹莹买了一串,咬了一口,酸得眯起了眼睛,甜丝丝的汁水流到嘴角,她忽然觉得,这味道和钟楼很像——有点酸,是岁月的味道;有点甜,是人间的味道。

      不远处,几个老人围坐在石栏上,用闽南语聊着天,手里转着核桃,声音里带着钟摆一样的节奏。邱莹莹凑过去听,虽然听不懂,却能感觉到他们在说些开心的事,笑声像阳光下的肥皂泡,轻飘飘的。有个戴眼镜的老人,手里拿着本厚厚的相册,指着里面的老照片给大家看,照片上的钟楼还很新,他自己也还是个小伙子,站在钟楼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这钟楼啊,比我儿子还亲,"老人忽然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对邱莹莹说,"我小时候,跟着我爸来这儿买东西,他总说'听钟声响了再回家';后来我带儿子来,也这么说;现在啊,孙子都能自己来买糖了,还是听着钟声走。"他指着钟楼,眼里有光,"它就在这儿,看着我们过日子,多好。"

      午后的阳光渐渐斜了,钟楼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一条金色的毯子,盖住了半个街角。有个妈妈牵着孩子的手,踩着影子往前走,孩子的小手在影子里抓来抓去,咯咯地笑。妈妈指着钟楼说:"你看,钟楼上的指针在走呢,就像我们的日子,一步一步,慢慢走。"邱莹莹看着她们的背影,忽然觉得,这钟楼哪里是个建筑,它是泉州的一个老朋友,站在街角,看着一代又一代人长大,把那些平凡的日子,都酿成了故事。

      四、钟声里的城与魂

      傍晚的时候,邱莹莹又爬上了钟楼。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钟楼的穹窿顶在光里像一颗烧红的宝石。远处的清源山,轮廓渐渐模糊,像浸在水里的墨画;晋江的水面闪着光,货轮的影子慢慢移动,像谁在水面上划了根线。

      整座城都浸在温暖的暮色里。中山路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骑楼的拱券,在地上投下一个个光圈,像一串省略号;东街的夜市开始热闹了,油烟味混着水果的甜香,飘得很远;开元寺的晚钟声隐隐约约地传来,和钟楼的钟声一唱一和,像两个老朋友在聊天。

      "当——当——当——"六点的钟声响起,比中午时更沉,更缓,像一声悠长的叹息。邱莹莹看见街上的人都加快了脚步,小贩们开始收摊,孩子们拉着大人的手往家跑,连风都好像变得急了些。她忽然想起老伯说的,以前没有手表,大家就靠这钟声过日子,"钟响五下,该收工了;钟响九下,该睡觉了"。这钟声,原来是泉州的心跳,一下一下,把日子过得稳稳当当。

      下楼的时候,遇见一个背着画板的年轻人,正对着钟楼写生。他的画里,钟楼的影子和骑楼的影子缠在一起,街上的行人变成了模糊的小点,只有钟声,好像能从画里飘出来。"我画了三年了,"年轻人说,"每次来都不一样,春天有花开在它脚边,夏天有蝉在它顶上叫,秋天的叶子落在它的影子里,冬天的雪(虽然很少下)能把它变成白的。"他指着画纸,"你看,这钟楼啊,是活的。"

      邱莹莹离开的时候,夜色已经浓了。钟楼的灯光亮了起来,四个钟面在黑暗里闪着光,像四只温柔的眼睛。她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卖糖葫芦的老汉还在,草靶上的糖葫芦少了一半,他靠在钟楼的墙上,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声音和钟声的余韵混在一起,慢慢飘远。

      走在回住处的路上,邱莹莹的口袋里还揣着从钟楼基座捡的一块小石子,上面有个小小的凹痕,像是被钟声震出来的。她知道,以后每当想起泉州,最先浮现在眼前的,一定是这座钟楼——它站在十字街头,不说话,却把整座城的故事,都藏在了钟摆的晃动里,藏在了钟声的余韵里,藏在了那些来来往往、被它的影子覆盖过的脚印里。

      而那些钟声,会一直响下去,像泉州的心跳,沉稳,有力,把日子过成一首长长的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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